梁缨 | 艺术真的没有那么崇高
作为中国第一批前往德国留学的学生,梁缨是最早将东方传统与西方当代艺术融为一体的女性艺术家之一。德国表现主义与行动绘画,版画与水墨,在梁缨这里融会贯通。上世纪90年代,她创作的“梁缨日记”系列因其独特的女性视角而备受瞩目。但梁缨天然排斥宏大的野心叙事,拒绝锻造某种试图通行国际的“中国牌”,她关注的从来都是生活中的点滴感动。
梁缨把艺术称之为一种“工作”,并不刻意抬高它,因为她知道,艺术只是一种生活,要把它从高台上拉到平地上来,因为这就应该是它本来的真实模样。她常说,不要试图将艺术视为一种献身,因为你还并不真正明白那到底是什么,艺术家的异化简直不要太寻常。对她而言,保持一个真实的自我,比做一个艺术家更为重要。
1961年,出生于北京;
1981-1982年,在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学习;
1983-1993年,德国汉堡美术学院艺术系曾获得汉堡扶轮社和北德石荷州 (SCHLESWIG—HOLSTEIN)的艺术奖学金1991年获艺术硕士学位;
2006年,炎黄艺术馆玉兰堂个展,出版画册《梁缨日记》;
2013年,浮生杂记:梁缨画展,北京东站画廊,中国;
2017年,仙境:梁缨个展,上海华氏画廊,中国;
2020年,金毛狮一张皮: 梁缨个展,苏州博物馆,江苏,中国;
2021年,花开富贵:梁缨个展,上海龙美术馆,中国。
梁缨从小跟随父亲对中国画耳濡目染,20岁出头就前往德国留学。在德国汉堡美术学院期间,梁缨远离了家乡故国的牵绊,开始了对艺术的自由探寻。在那里,她师从布雷默(KD.Bremer)和布特纳(Werner Büttner),但大部分时间仍属于自己。对她来说,艺术从一开始就意味着自由,是与宏大使命相对的,不拘泥于任何束缚和框架的,对生活的新鲜活力。这种自由贯穿了她的整个艺术生涯。
年轻时的梁缨
德国的生活经历中对你影响最大的是什么?
梁缨:曾经的家教和在中国的美术学习都有一个框架、家传的无形概念在牵制着你。到德国之后,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一切从头开始。我曾在德国就读的美术学院也与传统有别,它更加现代,以工作室制的方式,让你能呼吸到自由的学习气息。在那里,没有人告诉你应该做什么,甚至完全没有课程,一切都需要完全靠自己,虽然学校有许多大牌的教授,但一学期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我当时的教授是最早搞观念艺术的,所在的学院也被人叫做自由艺术系(Free art)。其他教授一年可能只来一次,每次学生都能排到学校门口,而我们教授一星期来一次。那时,我用毛笔画画,他告诉我,不管做什么,都要特别认真地对待。后来,我去学版画,从磨石头开始就得自己来,用最古老的机器。总体来说,影响最大的可能就是,更加自由、更加开放、认真与独立。
早期在德国,表现主义对你的影响很大,你是怎么把它和水墨进行融合的呢?
梁缨:那时在德国除了自己画画就是去看展览。当时德国还没有统一,展览在不同的城市,我们从汉堡开车前往西柏林,都要经过东德的地段,因为两边都是铁丝网,有一种非常紧张的气氛。到了目的地,我们看了毕加索,又看了马克斯·贝克曼,当时我就觉得跟中国画没有什么差别,都是黑线。尤其是马克斯·贝克曼,他画的东西都是黑线,这不跟中国画的毛笔一样吗?当时我就这么想,认为它和水墨仅仅只是不同的材质而已。水墨有写意,跟西方的表现主义也有相通的地方,中国工笔虽然是一种工匠式的绘画,尤其是在瓷器上,但德国的瓷器也是画得很工整,所以我觉得没有什么区别,就是材料的不同而已。
《江湖一场梦》
《绿与黑》
在德国学习的经历如何影响了您之后的创作?
梁缨:我是1983年去的德国,当时很多留学生去到餐馆打工端盘子,我就靠卖版画,一张小版画可以卖60马克,大一点的100多马克,加上我的奖学金,基本可以够生活。做版画也是用画水墨的方法,比如最早可以写点中国字去腐蚀版面,很受西方的欢迎。那时,有中国的艺术家就发现了潮流,把这类题材称之为“当代艺术”,充满使命感。但我只想纯粹地好好生活,没想过要在艺术上做多大建树,也并没有成名成家那种理想抱负。
后来在德国的假期实在太清净,无论学校还是生活里都几乎没什么人,特别无聊,我就回了一趟中国,去大同背了一大摞糊窗户的纸到德国,开始像写日记一样画画。还在当时的画室里,用特大的纸泼彩,甚至用牛尾巴当毛刷在上面边甩边画。等到开学后,教授说这个有意思,甚至还做了一个个展。这算是我日记创作形式的开始。
梁缨的艺术是一种书写日常生活的方式,她习惯以“日记”的方式记录真实生活中的“只言片语”或“怅然随想”。对她而言,艺术家被高深的理论所定义,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越俎代庖,因为艺术家的真实轨迹常常不被理论所限制,甚至也无法被预知。在梁缨看来,艺术并不真正如它被挂在墙上那样看上去高尚,人既是社会关系的存在,那么艺术也必然与社会关系脱不开干系。
《花开富贵》
您的作品经常描绘民俗题材,您是对此特别感兴趣吗?
梁缨:我爱画杂技人物,比如人顶碗什么的。中国有一个杂技叫顶缸,就是一个女人的腿顶着缸玩出花来,小时候觉得特别酷,后来上学时认为这就是一种压迫式的男性文化,裹着小脚还给你顶着缸,躺在那舞动着腿,给男人一种特别的性满足。我不是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看这个,而是纯粹对杂技这种形式感兴趣,有一个春节我看过一个舞狮的节目,觉得挺有意思,就是一个被提线控制的狮子,它提醒我有这样一种意义,就是感觉人被操控的意义。
《金毛狮,一张皮》
《红线缚金狮》
《舞师》
在您的创作中,融入了相当多日记和讲故事的特性。
梁缨:我生活的年代是中国社会变革非常大的年代,现在你们听可能会觉得像故事吧,但很多事情确实是我亲身经历的。还有一个原因是家庭生活从小就会有不同的客人,拉板车的、国家领导人、副总理等等,我确实见过各式各样的人,我接触的东西是很多书本上看不到的,整个思维的方式就像日记那样的叙事形式。
《仙人振缨》
《二湘图》
这么多年过来,您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艺术呢?会把它当作自己生命最高的追求吗?
梁缨:如果年轻时要会点别的,估计我就干别的去了。现在到这个岁数了,干别的也不行了,所以就把它当成一个事儿做了。如果一天不画画,确实有点没劲。画一张画稍微有点成就感,对我来说就够了。
《花中小憩》
我觉得好多人都是被理论家安排的。有一些人确实有本事技巧化,特别精细。还有一种人就是很放松的状态,我知道这个人一定是诚恳的人。就像唱歌一样,有些人用真声在唱,有些人用假声在装。其实有好多画家你都能看出来他在学谁,但这也没什么不好,因为中国画一直就在抄,有很多人是没临摹好变成自己的了,也许还成了一个流派。
有一些艺术家老说想找一种中国式语言去征服世界,这个我真没想过。我尝试过很多新的中国式的语言,但没有把它当作一种学术继续探讨下去。每年学校都有年轻的孩子进来,他们将艺术当做一种信仰,一漂亮姑娘要献身艺术要怎么办?我说赶紧谈恋爱,该干什么干什么。你真正体会生活是什么了,你才能知道艺术到底是什么。对我来说,艺术真的没有那么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