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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光南 | 感知物质世界

关注女性艺术的 Kering跃动她影 2024-02-03

杨光南不久前搬入的新工作室墙上,挂着她近几年进行中的艺术项目“莫奈花园”。桌面和地上散落的是水泥柱、铁片等各种建筑废料。绚丽多彩是“莫奈花园”带来的第一眼观感,这不由让人直接联想起克劳德·莫奈笔下的吉维尼花园,那里有旖旎风光和变幻的光线,凝固了自然界瞬间永恒的景象。


而此“花园”非彼“花园”,所见的曼妙光影,也只是表象。


在创作上,杨光南所使用的材料都很特殊,从材质上看,它们大多都属于外表坚硬的一类:这些刀片、碎玻璃、水泥、石头、铁等材料,经过精心打磨后变得光滑,冰冷的物质有了温度和秩序。

“莫奈花园”中就有截然不同的两种材料:一种是直接可见的水泥、铁等建筑废料,另一种则是特意“翻制”成“仿制品”,比如,假山石是用铸铝翻制小区路面上的地砖来制作,它变成了石头的形状,还有一些类似欧式花窗的作品,是平面树脂做成的。


如果说,这些建筑元素象征的是城市,在每个由建筑构成的城市中,你又能感知到什么?


身为艺术家,杨光南一直强调着对于世界的细微感知。

九十年代,她的老家河北的小城经历过一场对西式文明的追求和模仿,时任领导曾喊出口号要把小城建成一个莫奈花园,而实际上所有人可能都不太明白谁是莫奈,只觉得是个很洋气的事儿,似乎凑近它一点儿就能脱胎换骨。


但后来,她发现,这其实是个时代风气,就如中国改革开放后陆续诞生了数不清的莫奈花园、罗马城、中央公园小区等等。听上去名字都很“洋气”,但当你进入这些小区,或者旁观时,就会发现其中隐含了太多对文化和身份的误读,以及建设中反映出来的困境与尴尬,最后这些城市规划、建设在诸多洋气名字的映衬下,无一不流露出空洞的景观和对未来的困惑。


这是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一道缩影,名字背后隐喻的是城市建设梦想的荒废,现代化进程中向西方寻求现成模版的磕绊和尴尬。城市化的快速推进、城市风貌、社会结构、人们的生活方式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一代人对于城市的集体记忆也尤如碎片般存在着。 

一方面,杨光南的作品散发着一种独有的细腻而尖锐、刚硬、强韧的意识,以此形成她强烈的个人特质。另一方面,她保持着对于物质世界的敏锐感知。


不工作的时候,杨光南特别喜欢一个人到城市中去转一转。城市的水泥森林中,她会很自然地去思考个体与物质世界间的关系。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抽象,不过在行走中,她有更真切的感受:“这个时代越来越屏幕化,我们大部分时间都与屏幕互动和交流。实际上我们与周围物质世界的距离并没有缩短,反而变得更遥远了。行走让我保持更加鲜活的感知,并与物质世界进行互动。”

1980年出生于河北。2006年本科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雕塑系,2009年硕士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现生活工作于北京。


她的作品曾在英国华人艺术中心、法国南特卢瓦河美术馆、墨尔本法国艺术中心、澳门当代艺术博物馆、台北国际艺术村、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上海民生美术馆、中国美术馆、西安OCAT美术馆等多处展出。


近期部分个人项目:“枉径园”,CLC画廊,2021;“莫奈花园.96区”,魔金石头空间,北京,2020;“Nothing”,C5CNM,北京,2020;“盲区”,指纹画廊,北京,2019;“消化不良”,泰康空间,北京,2016。


近期部分群展:“与材质的表情有关”,OCAT西安馆,2022;““冷膨胀”,南山社,西安,2019;“我的风景”,常青画廊,北京,2018;“兴起:中国当代艺术中的女性声音”,英国华人艺术中心,英国,2017。








为什么会偏好选择坚硬的材料来进行艺术创作?

杨光南:我喜欢选择坚硬质感的材料进行创作,这与我的个人成长经历有关。在上大学之前,我一直处于一种被压迫性状态中,特别是童年时期面对的生存和教育环境中的结构性暴力,对于那时还是孩子的我,是无所适从的巨大阴影。

 

进入大学后,艺术成为我释放和解脱自己的出口。我不自觉地会选择质感坚硬的材料和媒介去创作,它们之间的碰撞和对抗反映了我与世界之间的关系。

《风铃》和《泪》这两件早期作品令人印象非常深刻,分别选择的是刀片、碎玻璃,而后来的创作中,这些表面的坚硬和锋利已经被藏进作品中,这种变化是怎么发生的?

杨光南:《风铃》和《泪》是我的早期创作。那时比较年轻,依然存在着一些青春期的情绪,对自己的身体也比较敏感。我对于个体和女性问题有很多困惑,却找不到答案,就通过作品提出疑问,试图寻找答案。

《风铃》,刀片,晾衣架等,35×25×80cm,2008

《泪》,碎玻璃,尺寸可变,2008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我发现世界与个体的关系并不仅仅停留在表面上的结构性暴力,它变得更加隐蔽,更倾向于心理和精神层面的暴力。尖锐的形式和外露的脆弱以及锋利的质感已无法完全承载我对形式的理解。这些变化就逐渐体现在我后来作品的视觉形式中,通过作品的演变,我将这种认知融合在其中。


如我近期的作品《莫奈花园》《窗》《路》等系列,就已经脱离了表面的尖锐和锋利,而转向对深层文化和现实的理解。

《窗》,树脂、颜料、木、丙烯,4.7×115.4×115.4cm,2021

《窗》,树脂、颜料、木、丙烯,2021

从名字上看,“莫奈花园”会让人想起莫奈笔下的光影,而从选择的城市废料,这又让人想起中国的城市化进程所遗留的“后果”,为什么会关注这一议题?

杨光南:这一系列最初的灵感来源于我住所附近的一个相对富裕的中产同名小区,该小区紧挨着的隔壁是一个非常破旧的回迁小区。尽管这两个小区毗邻,但它们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跃进般的时代步伐和城市规划给人们带来扭曲的世界观。理想的幻影和草率的废墟齐行并进交织出一个魔幻的现实。我因此产生兴趣并进行了大量调研,研究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在城市化进程中发生的一些有趣的变化,这段历史承前启后,或许可以解读今天我们面对的某些困境甚至对未来的思索。

《莫奈花园的天空.A》,树脂、油性颜料、木,5.5×90×80cm,2019

《莫奈花园的天空.B》,树脂、油性颜料、木,5.5×80×80cm,2019

最初的作品给大家的感觉是尖锐,有痛感的,但到了《莫奈花园》,形式、颜色变得非常唯美。为什么用这种隐喻,把真实处理隐蔽?

杨光南:现今时代权力带来的压迫感已经不再表面化,而是转变为更深层次的精神和心理层面的控制。如《窗》系列中出现的窗纹,它隐含着深层文化和心理层面的屏障,往往是更加无法逾越的障碍。

《窗》,树脂、颜料、木、丙烯,2022

这种特别精确的形式是不是也是你对审美上的追求?

杨光南:在审美上的追求肯定存在,精确性也是我们当前时代对个体进行控制和规划的方式之一。在网格化的世界中,每个人的行为和对世界的感知都已经被精确计算和细化。

 

尤其是在过去几年的疫情期间,我们对现实的感知与以往完全不同。现实世界趋于平面化,所有的感知逐渐脱离了我们过去所熟悉的物质世界,变得更加扁平和抽象。

你的作品和展示空间也有关联,如2021年个展“枉径园”现场等,你如何看待艺术作品与空间的关系?

杨光南:我对空间的理解与我在媒介选择上的多样性是一致的。对空间的理解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挑战,我认为空间不仅仅局限于传统雕塑中的正负空间,我更多地把它理解为是与我所处现实世界相关的更广阔的空间。这也是我一直尝试使用多种媒介、综合呈现我对现实的立体感知和体验的原因。

在“枉径园”展览现场, 晚霞般的天空印刷品铺就的地面结合不同区域摆放的装置,是不是整个空间更像一件作品?

杨光南:是的。我对“空间”的理解不仅仅局限于作品内部,而是与整个作品所处的语境有关。我不希望作品像无生命的物品一样随意地放置在展厅中。每次展览时,我都会考虑到容纳作品的物理空间的形态,因为每个建筑背后都会带有一定的意识形态色彩和历史文化背景。

 

“枉径园”展览现场的CLC画廊空间非常有趣,虽小但结构复杂崎岖,入口处特别像狭窄的消化道通道,内部空间则更像一个方方正正的腔体。我利用这个空间做了一个壳,将作品容纳其中,从而使作品与空间产生对话。

 

我把名为《路》的大石头摆放在入口处,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卡在喉咙里无法消化的坚硬物体;而在展厅内部,沿着崎岖蜿蜒的展厅墙壁,我使用钢筋制作了一排类似城市天际线的结构。

 

经过与空间的对话后,作品不再是无生命的物品,而是具有了自身的能动性并展现出了新的生命。 

个展“枉径园”现场, 2021

图片由艺术家和CLC画廊提供

你还提出过“大雕塑”的概念, “大雕塑”与空间的关系如何解读?

杨光南:我的大学和研究生学习的都是雕塑专业。然而,我并不满足于把玩传统雕塑手段中的趣味性,我更加叛逆,更多地质疑和关注着我身处的环境。我希望通过某种艺术手段呈现更为复杂且丰富的社会性内涵,这是“大雕塑”的初衷。我本能地运用多样的媒介来处理和展现各种感知与问题,以架构更广泛的"塑造"概念。

具体到《路》这一系列作品,如何体现大雕塑的概念?

杨光南:《路》系列是“莫奈花园”的一个分支。“莫奈花园”代表了某个特定时期被规划和误导的建设风貌,其内部生态丰富而复杂。在这个大的概念下,我呈现了不同线索和视角的作品。

 

先说《窗》系列,“窗”作为理解和观察世界的通道之一,却往往会被设计出一道暗含文化色彩纹样的窗棱,这道窗棱像屏障一样置于观看和理解之间,引申出无限想象和误读。

“莫奈家园1区”展览现场,2021巴塞尔艺术展香港展会

而《路》系列则提取了日常熟悉的路面地砖结构。外观纹样上看,它们与人们平时接触的公共设施地砖相似。然而,在这个系列中地砖似乎从路面抽离出来,变得坚硬如巨石,并自我包裹。我通过这种方式来传递建设中的困境成分。

《路》,铝着色,140 x 120 x 130cm,2021

还有“临时美学”和“仿造的建设”这两个概念如何理解?这两个概念是从不同的个展中提取出来的吗?

杨光南:是的。2020年下半年,这两个展览在798两个不同画廊几乎同期开幕,我借此利用两个空间展示了两种不同的视角。

 

在名为“莫奈花园.96区”的展厅里,呈现了以《窗》《路》系列为主的相对理想化和虚幻色彩的作品;而在名为“临时建筑”的展厅中,则展示了几乎完全由“废料”制作的作品。这些废料锋利而坚硬,带有自己的棱角和边缘,似乎对“莫奈花园.96区”展厅中的某种文明提出了质疑。

左上:《路.A》,树脂、油性颜料、丙烯、木,

             2×134.5×134.5cm, 2020

右上:《骨A1》,木、丙烯、铝,

            40×50×185cm,2020

左下:《异形1》,树脂、油性颜料、木,

             5.5×120×120cm,2020

右下:《异形3》,树脂、油性颜料、木,

             5.5×165×123cm,2020

"莫奈花园.96区"展览现场

图片由艺术家和CLC画廊提供

“临时建筑”展览现场,2020

最近的创作项目有哪些?

杨光南:最近正在延续创作新作,同时还在筹备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九月即将开幕的展览《如镜之书》。这个展览的初衷是邀请作为艺术家的父母和自己的孩子进行互动创作,以展现艺术家家庭中独特的亲子关系和相处模式。近日我在与女儿一起制作这件作品。通过这个制作过程,我也在探索我与女儿之间的相处模式和人与人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并从中获得了很多启发。

什么是你持续进行创作的动力源泉?

杨光南:我创作的动力源于对世界的质疑和疑问并渴望寻找答案,即使这些答案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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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几位导演及他们的作品印象深刻,尤其贝拉·塔尔的《撒旦探戈》、《都灵之马》,贝拉·塔尔阐释世界的角度对我启发非常大,我几乎每年都会重看一下他的作品;

希区柯克也是我非常喜欢的导演,他所有的电影我都看过,最喜欢的是《后窗》;

另外的好导演和作品还有很多,比如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让人触动至泪目;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乡愁》;

黑泽明《生之欲》;

让·吕克·戈达尔《精疲力尽》

昆汀·塔伦蒂诺《低俗小说》;

李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我不太看电视剧,太花时间,有时看看美剧英剧学英语。


这两年必看的艺术展览

西海美术馆安东尼·葛姆雷大展“有生之时”还没有看,挺想去看看。





本文特别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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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dits


采访/撰文:谢媛

视频制作:梵樹

制片:王鹤

视频摄影:郑宇翔

视频剪辑:赖星宇

图片摄影:郑宇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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