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声 | 《论哲学术语》
《论哲学术语》书影
滕尼斯 著;张巍卓 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论哲学术语》是德国社会学奠基人滕尼斯的代表作。滕尼斯本人极其看重这本书,他曾言本书所探讨的是他“唯一耿耿于怀的哲学问题”,本书是“哲学社会学的奠基之作”,是“《共同体与社会》诞下的女儿”。因此可以将《论哲学术语》视作滕尼斯思想的导引文本。
张巍卓:语言、社群意志与学者共和国——《论哲学术语》导读
1897年版前言
1906年版前言
第一章 符号与词语:词语与概念
第二章 哲学术语及其近代的发展
第三章 改革的方向
附录
文/滕尼斯
威尔毕奖征文[1]的主题是:
造成当前心理学与社会学术语模糊不清、意义混乱之状况的原因是什么?从何种方向入手,我们才可能期待现实地、有效地改善这一状况?
对该主题,征文的发起人做了进一步说明:
奖金的捐赠方希望投稿者围绕以下内容展开思考,进而给出普遍适用的答案,即当我们说一个词语或其他符号具有“含义”(Bedeutung)时,我们是如何对话语的不同模式(Weisen/modes)分类的?对应不同模式,我们又分别用怎样的方法来表达或解释它们的“含义”?对待提交的文章,评委会将以实际效用作为首要的评价标准。
本文作者注意到:无论主题本身还是对此的进一步说明,都要求我们重新从普遍的层面探究符号(Zeichen)的本质,同样要从特殊的层面探究词语(Worten)的本质。想想在过去的时代里,那些极富影响力的哲学家中的大多数都曾致力于清除术语的模糊和混乱的状况,作者便认为自己更有做这件事的正当理由,他既要合乎规则地,又要以更深入的方式思考词语含义的本质和起源。
然而本文作者相信,通过他的确定并区分“意志”概念的工作,尤其通过划分社群意志(soziale Wille)的不同形式,他就为探讨术语问题奠定了一个更完善的基础。
共同体与社会
在作者看来,暂且不提任何关于重要问题的深刻思索都应当被视作有用的行为,这篇研究为所谓“实际效用”做出的贡献在于,它完成了作者本人提出的目标,说明白如何就概念本身以及讲述概念的方式达成一致。针对这一目标,作者认为思想家群体,尤其那些正在成长着的思想家们,必不可少地要形成或稳固地树立起一种清晰的、强有力的意识,即施加自己的权力于研究材料上,自由地统治这些材料,这不仅意味着对概念表述(Notierung)的声音或符号的支配,而且意味着对概念构成(Bildung)的观念的支配。由于人们习惯于将“意志”这个词同概念结合到一起,造成了概念的模糊与不恰当的情形,“开放任意选择(Willkür)之门”[2]通常导致荒谬的结论,将自己交由无根据的、非理性的心情(Laune)控制。这种情形类似于,当我赋予某人自由处置一大笔财产的权利时,我希望指示他如何挥霍掉这些财产,或者说如何以愚蠢的方式安排支出。但是毫无疑问,我给予这个人财产权,同时希望给予他的是以最智慧的方式支配、划分、规定财产各个部分的权利,假如我有能力对他的意识施加影响,那么我会教导他根据清楚表象出来的目的处理他的手段;甚至于当我能对他设定的目标发挥作用时,我将教导他尽可能地以通人情的、高尚的方式生活,而非陷入感官享乐或妄自尊大的泥潭。同样,我们也如此来理解思想者的自由。作为自由的前提,思想者的意志指向的目的既是认识现实本身的情形,也是认识现实内的诸复杂关联,我们也可以说,这一要求必须被思想者清楚地视作(至少)切身的目的[3],一旦拥有清明的理智,他就不会沉浸于纵情狂欢,而时刻将艰巨的使命置于眼前:他应当以最切事的(sachlichste)、最有益的、最恰当的方式掌握强有力的思想手段;他应当形塑最好的手段,也就是最完全地对应目标的概念;他亦当创造出最适用的、最便利的、最容易理解的符号,并将它们同上述概念结合在一起。并非任何人,并非学徒(Lehrling)或满师徒工(Geselle)都感到自己掌握了如此高的技艺,对此,歌德的一首稼穑工之歌完全适于说明这一点:
谁应当成为学徒?——每一个人!
谁应当成为满师徒工?——每一个能劳作的人!
谁应当成为师傅?——每一个会创造的人!
《社会学的研究和批评》
但是师傅们必然知道,他们从属于一个大联盟,这个联盟跨越了所有民族,被称作学者共和国(Gelehrten-Republik)[4],他们在联盟中并为着联盟劳动,他们相互理解,彼此承认,发现继承者和合作者,这些都是师傅们追寻的最高目标。如此一来,当个体意志对自身权力的享受欲与对自身技艺的骄傲感到达顶峰时,它立马感到同它相对的一种更有力的、要求服从的社群意志,后者由一个委员会(Ratsversammlung)构成,在所有人的呼声中,最优秀师傅的话语天然地便占据最大分量,他决定着委员会成员的分工情形,主导成员选拔的事务,他以绝对的主权权威确定什么东西应当具有普遍的效用,什么东西应当具有持久的效用,什么东西应当同时具有普遍的效用和持久的效用。
一切现代意义上的心理学和哲学本身皆致力于科学地认识人类,然而直到今天,我们的事业仍然处于初始阶段,看看心理学家们、哲学家们多么罕见地就科学的目标与方法形成清晰的认识,以及达成一致的意见吧!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承认(尽管我们常常不照此理解):哲学思考并非由词语组合而成,词语就其自身而言只是漠不相关的符号,它们的价值完全取决于它们的构造是否合乎我们的目的,它们是否激发起我们所希望的清楚的、明白的表象,或者说,就其本来即抽象的思维而言,它们是否助于我们回忆起自己、他人或大家一同构建概念的活动,因而由此促使我们想起这些概念的内容。少有人会认识到构造志愿性的—自由的概念行动本身的可能性与意义,也可以说,我们往往将这一行动同纯粹决定一个词语意思的做法混淆起来。然而解决最重大问题的泉源已经存在于此了,概念的素材是作为思考者的我们要去铸就的钢铁,故而各种各样的配件必须被拼装到一起:我们为此深掘、耕作、斗争、锻造。科学思考并非无关紧要的事,我们要在艰辛的劳作过程中学会如何科学思考,我们要怀揣坚韧的毅力,在热烈的竞争中锤炼自身,掌握思考的规则和方法。自然的秉赋正像其他技艺那样,需为我们所有,但即使最有才能的人,一旦受幻觉摆布,或者为强大的意见左右,就会认为哲学由生动的直观、幻象以及诗意的言辞塑造而成[5],相反,哲学必须归属于准确的、严谨的思考。
为此,我们需要抱着诚实可靠的态度,付出一番努力,为认识奠定更深刻的基础,即使人们不认为我们会取得成功,至少也要尊敬它。我们在这里大胆地提出一位有名的前辈的格言,来佐证这一点,约翰•洛克认为(《人类理解论》第4卷,第21章,第4节):
观念和词语都是知识的伟大工具,对它们的思考绝不会意味着人类沉思生活里的一个可鄙的部分,只要一个人想要考察知识的全部,希望掌握知识的所有内容。经过明确的权衡和恰当的考虑,我们在已经获得的知识之外获得另一种类型的逻辑学和批评学的知识。
至于讨论这一主题的效用,我们应当借洛克的格言进一步地指出:
我虽然在这个题目上说得未免太多,可是我亦许能因此在真理方面、和平方面、学问方面,稍微有些效劳。因为我或许因此可以使人来反省自己语言的用法,而且人们或许会因此猜想,别人既然一面在口头上与著述中会常有良善的、很确当的文字,一面又有很不确定的意义,或者竟然全无意义,因此,他们自己也许亦是这样的;因此,他们或者会在这方面谨慎一点,不要不愿意让人考察自己。[6]
本文节选自滕尼斯 著;张巍卓 译,《论哲学术语》,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年。
注释与参考文献:
[1] 在1899年版《哲学术语》的标题下,有这样的脚注:来自汉堡的斐迪南•滕尼斯博士因其值得称赞的论文,被授予50英镑的威尔毕奖奖金。——译者注
[2] 德文在此同时使用了Tür(小门)和Tor(大门)的说法,我们在此统一译作“门”。——译者注
[3] “切身的目的”在此对应的德文是nächste Zweck,可直译作“下一个目的”“近前的目的”,英文翻译成“直接的目的”(immediate end),相比之下,“切身的目的”的译法更能反映作者在这里想表达的意思。——译者注
[4] “学者共和国”意味着超越国家界限的学者团体,这一观念在18世纪就已经流行,对滕尼斯来说十分重要。在许多著作里,他都曾对此有过探讨,比如《共同体与社会》《公共意见的批判》等。——译者注
[5] 这里似针对尼采的哲学,在写作本书的同时,滕尼斯出版了《尼采崇拜》(1897)一书。——译者注
[6] 上述两段的翻译皆参照关文运先生的译本,略有修改。洛克:《人类理解论》,关文运译,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721—722、421—422页。——译者注
编辑 | 黄海芮
审核 | 陈烨广
书声 | 《历史个体与普遍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