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心情

其他

故乡大别山:春节回乡琐记

正月一过,我即年近半百。年少时的“诗和远方”亦渐行渐远,回乡次数亦越来越多。节日的年味,人味和情味,凝聚成一声问候:故乡好吧?家乡人都好吧?这,才是我今天的“诗和远方”!
2017年2月28日
其他

乡土往事(下)

四因为缺粮户,我在祠堂小学加入少先队时填写出身:贫农。后来填了几十年各种表格,无一例外都是“贫农”“贫下中农”,革命年代无声的教育:人生在世,越穷越安全,越穷越光荣!可70年代末,时代有些变化:伟大领袖毛主席去世了;“抓纲治国两个凡是”先声势浩大,很快又不搞了;高考制度恢复了,个体的人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了。农村的政策也稍稍宽松了,不那么强调割资本主义尾巴了,我爷爷也开始忙碌起来了……不管路边山脚,只要有一小块闲地,爷爷就打理出来,松土浇水种点什么。我家老屋徽式土墙上,搭着大大小小的泥巴团,那是种子!神奇的种子!来年可以亲眼目睹它们在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东西南北中,金木水火土,仁义礼智信,土地居中,诚实为本,只有土地才是最可信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豇豆就长成一条条豇豆样,南瓜就结成圆滚滚的南瓜相,没有主义范儿,没有理论特色,不欺骗,不修饰,一切尽显自然本色。爷爷爱吃蒲子瓜,在山脚种了一排,藤苗顺着山势往上攀爬,怕我浇水时乱踩,爷爷在藤根边撒了两圈黑白相间的火塘灰,一是防虫,二是提醒我不要踩到,说万物的根都有灵性,踩了根就伤了心,结的蒲瓜就会苦……夏日傍晚,夕照山林,我们爷孙去采摘,当几条嫩软嫩软的蒲子瓜在我篮子里滚来滚去时,爷爷总是笑眯眯地说:切成丝,擀切面,甜润得很!路上,婶母或堂嫂见了,用指甲钉一下蒲子瓜,赞叹道:三爹硬是手巧些,结的蒲子瓜,嫩旺旺的……我爷爷就笑眯眯地挑出一两个送给她,说拿去擀切面吧。那时,暮色融融,炊烟从土砖黑瓦翘屋檐上缓缓升起……爷爷喜欢养猪,在竹园边围了猪圈,每当吃饭前,先去喂猪,提着食桶绕过竹园,我拿着舀瓢跟在后面飞奔过去,两头猪听到声音,热闹起来,爷爷唤着它们:“嘿啦啦,嘿啦啦,吃食了,吃食了……”我赶紧抢着舀几瓢食,倒进石槽,爷爷慌忙提醒:“慢点慢点,不能吃烫了,吃烫了伤食……”然后蹲下身子,挠着猪的黑脊背,笑道:“吃得极好,吃得极好……”离猪圈不远的地方,爷爷栽了一棵枣树,那是我童年莫大的财富!枣子未成熟时,谁动了我的枣子,谁就是我的敌人,兴师问罪,坚决不饶!等枣子成熟,在伙伴们羡慕的目光里,我以最敏捷的姿式爬上去,手握枣枝,君临天下,谁跟我好,就将枣子赏扔给谁,萧太后的感觉自小就满满的!门前是肖家坳大塘,爷爷给我捉来一只小鹅,我扯草她吃,摸螺蛳她吃,她慢慢长大长壮实了,叫声特别张扬。我转到地坪小学上三年级,要走两里路,一放学回来,刚上肖家坳大塘埂,我的鹅就从塘里扑闪着翅膀飞奔而来,像我这种醒目的存在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还从河铺林家咀的大姨家捉来两只鸽子,爷爷嘱咐我捉灰色鸽子,可我见花鸽好看,改了主意,结果花鸽心也花,剪翅膀时还好,一等翅膀长齐就飞走了,留下童年的我,独自对着远山发呆,这种被背弃的失落感,也留在大山深处……平凡的大地,平凡的日子,不言不语,五味杂陈,默默地春华秋实。现在想来,儿时的经历,对于一个人的成长,就像老滕家堡人做老米酒一样,也是一个漫长等待、反复浸泡、耐心酝酿的过程。我奶奶体弱,三天两头生病,耳朵背,跟她讲话,得吃力地吼,可她对周围的事又好奇又爱问。我爸妈每次回来给她带些调理品,冰糖银耳雪梨罐头之类。所以童年的我就懂得,讨奶奶欢心很重要,与她交流,这任务既艰巨又光荣。冬日火塘边,蔸子火暖暖地烤着,一两个红薯煨在滚滚的火灰里,我开始在奶奶耳边吼事儿了:哪家兄嫂吵嘴了,回娘家几天了,是谁谁出来说话才和好的;哪家姑娘开亲了,姑爷是谁谁的远房表侄,隔几座山,隔几道岗,送了么时候的日子……可以想象,我得高度概括,以最简洁的语言,配以表情手势,省时省力把事儿吼清楚,让奶奶时而惊奇时而惊喜。奶奶听得起劲,不时附上几句评论,不知不觉,事儿吼完了,红薯也熟了,掏出来,在火塘砖上拍拍打打,去灰,撕皮,几缕丝丝袅袅的热气后,是油油的绵绵的红心肉,儿时的冬夜由此暖意融融。偶尔奶奶特别开心,就会拿一个洋瓷茶缸,开一个罐头,把那冰糖银耳或雪梨倒进去,盖上盖,煨在蔸子火边,那时,整个冬夜都凝聚成期待;揭开盖子刹那,整个冬夜又生出香甜,浓缩在两只碗里,一碗归我,一碗爷爷奶奶叔父共享。奶奶一病倒,就得请乡医三大伯来看诊,他背着土红色药箱,上面有个银色的“十”字,但三大伯话不多,跟爷爷奶奶说着文言文:头昏胸闷少纳不寐,当去火消渴扶正补脾胃……提笔开方,那挥洒的字,用今天的话说,随便晒一下都是墨宝。这样时间长了,我奶奶跟人讲话,有些词句,我得从中翻译。有一次,几位亲戚送奶奶一样东西,用报纸包着,打开,一股腥味直冲鼻子,听说叫淡菜。啊,这就是淡菜啊,山里人见得少。我奶奶就问了一句:“是个么性质的?”亲戚们都不解,我在奶奶耳边吼道:“海里长的,海菜!”大人们有些吃惊,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最远才到过黄州,竟然知道海菜。其实,语文课里有篇《淡菜礁上的战斗》,学过了,什么战斗没印象,淡菜是记住了。爷爷说:是海菜的话,那多是性凉降火的!我接着在奶奶耳边吼道:“凉性质,降火的!”奶奶笑着感谢亲戚:“那是好东西,用得着!”但多年后我学着做饭煲汤,再查证,才知道爷爷说的也未必完全准确,那淡菜性温味咸,补肝肾益精血……儿时的我,对自然对生活对人心点点滴滴的体悟,对语言对文字的理解和概括,这些,与我后来的命运,与我从事语言文学教育、并在人生重要关头以笔试面试总分第一名的招考成绩直接调进深圳市是否有关联?这一切,是否命中注定?对我语言的影响,还得提到我两位婶母:三姆和六婶。我们肖家大家族,都住在曾祖父留下的老房子里,四家共用大门和耳门,同进同去,老天井这边是我家厨房,那边是六婶的客房。我叔父的房与三姆的房门对门,我叔父晚上一兴奋就大声说唱,三姆隔着房门哄他:九佬唱得好啊,今天唱累了,明天再接着唱哈……整个家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我在奶奶耳边吼的事儿,家家都听得见。三姆年长,快言快语,出口就是曲词韵文,她的女儿,即我大姐和三姐都出嫁了,家族里我排行第五。三姆就把我们下面几个当成她的“细玩意儿”,大塘边她有块菜园,岸边栽了几棵刺牡丹,一到春天,整个塘岸,粉艳艳的一片。我的鹅就经常出入花丛下,步态很是风流。一有空,我就真的成了三姆的“细玩意儿”,她掐一大把花,在耳门边拿把梳子喊我:快来快来,你奶奶眼睛看不清,我帮你扎褡儿……“扎褡儿”是方言词,就是梳辫子,她一边帮我梳头扎辫子,一边插着牡丹花,嘴里念念有词:
2015年4月17日
其他

乡土往事(中)

三l947年6月,刘邓大军,晋冀鲁豫12万野战军主力,突破国民党黄河防线,杀开一条血路,终于在8月底挺进大别山,进驻滕家堡!其中第六纵队的司令部就设在滕家堡的明代古楼,楼高万仞的金凤楼上,离我们肖家坳,一条大道过去,才四五里路,啊啊,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共产党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终于胜利了!终于解放了!我1946年出生的叔父,终于有了正式的大名,就叫萧胜利,登记在户籍簿里,成为新中国湖北省胜利县的社员之一,1955年又变成了罗田县胜利公社的社员。土地公有,人民入社,初级社,高级社,一大二公,我家仅有的几亩山林薄地,很快归公,归入人民公社。再也没有炮火连天,再也没有夜半枪声,再也不用担心抓壮丁,社员们喜气洋洋,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藤儿壮,瓜儿多,日出日落,社员一块出工收工,男人一起收麦、割谷、翻地、挑塘泥,女人一起采桑、养蚕、插秧、收棉花,一边劳动一边聊天,东家长西家短,婆媳拌嘴,偷人养汉,牛撞架,鸡孵蛋,手上嘴上都不闲。新生活让人欢欣鼓舞的,又过了两年,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不仅一起做工,还一起吃饭,吃集体,吃食堂,翻身的农民把歌儿唱。我奶奶小脚,就在生产队食堂当差,围着锅台,淘米炒菜,刷盆洗碗,生活井然有序。我十来岁的叔父扯完草放完牛,来喝口水,靠在墙根嚼块锅巴,唧唧嘣嘣的,在我奶奶听来,那是世上最动听的音乐。生产队好!人民公社好!社会主义好!我爸读书人,写一手好字,念过私塾,相当于高小,又修完中学课程,属知识分子,得到重用,交流到红安县开展“社教”运动,其全称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国家对农民进行社会主义思想教育的运动。我后来看到我爸当年的一张黑白登记小照,骨骼清秀,发型时髦,气宇不凡,典型的青年才俊,我爷爷奶奶的骄傲!村里的小队长在蚕室墙上刷写标语,我婶娘们见了,纷纷不屑:写的么名堂?!东倒西歪、大大细细的,等七叔回来写,几好哩!——她们称的七叔,就是我爸!可时代发展太快了,幸福有时候跟不上脚步!邻近的麻城县,曾几何时的滕家堡人,一夜之间就创造奇迹,于1958年8月13日光荣地登上了《人民日报》头版头条:
2015年4月2日
其他

乡土往事(上)

(说明:图文均为作者肖氏原创,版权所有。)一春节回乡,融入到28亿人次的春运洪流之中,成为大数据里渺小的分子和伟大的分母之一。随年岁渐长,越来越敏感于时空,宇宙无穷,人生有限,逢时节更替,灯下白头人,浪迹天涯,偶尔回望,茫茫时空轴里,你是哪个点?起于何时?又会终结何方?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一年一年,回乡回乡……度娘说,“乡”这个字,指小市镇,或自己生长的地方或祖籍;还指中国行政区划基层单位,属县或县以下的行政区领导……大别山的腹地,胜利镇肖家坳,是我的乡。1968年春夜子时,这个山村,成为我人生起点……我这样说着,儿时的同学吴帅会及时纠正我,别叫“胜利”,要称“滕家堡”!夏家表哥也说,古称“屯兵堡”。有道是:三省垴上鸡鸣三省,滕家堡里堡扼四方!沿长江支流巴河上溯,直到大别山深处,鄂豫皖三省交界处,雄关险隘的松子关下,有座千年重镇——滕家堡!明朝嘉庆年间为屯兵防寇而设。往南地势低平,一路是水绕良田,往东西北,地势险要,放眼皆崇山峻岭。东北的三省垴,海拔l540米,鄂豫皖三省的界山,南为湖北罗田和麻城,西为河南商城,东北是安徽金寨霍山,老人们说,三省垴上有棵盘根大古松,根生三省,叶盖九州。我多次上三省垴,山顶一溜好几棵盘根古松,不知到底指哪棵。大别山区以松树居多,长年苍翠,田间地头又栽种乌桕,或三三两两,或大片大片,一到秋天,果白叶红,漫山遍野,似画中行。三省垴脚下是滕家堡打通南北的松子关口,建于西汉元年,北接长岭关,南连铜锣关,同青苔关、瓮门关和大别山主峰天堂寨相倚,构成鄂皖边界的一道天然防线,八面来风,皆从关口过。且说光绪年间进士张良暹,安徽金寨人,任过袁世凯的参赞幕府,晚年归乡,闲暇时又到河南商城文峰书院讲学,过滕家堡松子关,留诗赞曰:千里中原此划疆,平分天堑界光黄。月明绕树无乌鹊,日落居人畏虎狼。东去淮肥环铁锁,南通云梦固金汤。泥丸塞断雄关险,隐匿长城据一方。诗中的滕家堡血脉喷张、骨骼铮铮。其实,绕过大别山主峰,却又另一番景象,那是滕家堡的僧塔寺,现称九资河的千年小镇,战国时期夹在吴、楚之间的鸠兹小国古邑,如今的天堂寨旅游度假胜地,春来山花烂漫,夏至飞瀑流泉,秋日红叶似火,冬季银装素裹,诗情画意,游客不断。就这样,滕家堡一方山水,集大地铁骨柔情,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又称“屯兵堡”,人来兵往,跨省过县,学者行吟,商埠林立,土特产丰富,贸易繁荣,农民刻苦勤劳,生活相对富足,当官、兵、民、商、学互不相扰时,滕家堡人依山傍水,小富即安,看日升月落,时光惬意,民国时曾被称为世外桃源。可滕家堡式的山水田园生活,好景不长。到1952年这个独立的
2015年4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