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郭戤
编辑 | 向荣
出品 | 贵圈·腾讯新闻立春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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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琴、汪苏泷和辣目洋子蹲在空地上,一边吃零食一边围观艺术家欧欧给大树织毛衣。
三个自带喜感的年轻人组成“东北小组”,这是他们在综艺节目《五十公里桃花坞》中的日常状态——卖呆、唠嗑、逗趣,就是不怎么干活。15个嘉宾里,张翰和孟子义也来自东北——娱乐圈从来不缺东北人,他们是综艺感和欢乐气氛的稳定来源。说起东北的文艺形象,通常有两种互不相关的想象:欢乐和沉重。东北纬度高,冬天长白昼短,人们吃完晚饭就围坐在炕上闲聊,锻炼出特有的语言幽默。随着媒介变化,这种幽默的表现形式从二人转、春晚小品过渡到短视频、直播。而关于东北的另一种叙事则色调深沉。无论是《钢的琴》《东北虎》等影视作品,还是以双雪涛为代表的东北作家,甚至热门歌曲《野狼disco》中不肯脱掉皮大衣的老舅,表达中都暗含着老工业基地衰落和下岗潮之后的萧条,以及人们用来掩饰落魄的自我调侃。
▲ 电影《钢的琴》展现的东北钢厂落寞萧条
这种双重性在“东北小组”身上可见一斑:三个人在各自领域都颇有成就,聚在一起却呈现出一种懒散和松弛。在忙忙碌碌的桃花坞,“人人都要过来批评一下我们仨”,李雪琴说这话时脸上还挂着笑,摄影机里只留下他们晃晃悠悠的背影。在集体中,他们对打鸡血和形式感的安排心存警惕,干活但不干累活、定计划但不画大饼,是制造笑料的气氛担当,也是人间清醒的金句大王。李雪琴将这种行事风格概括为“在垂头丧气的生活里找乐子”。这种消解严肃又不缴械投降的人生态度,让他们轻而易举地收获了观众缘。李雪琴是继赵本山之后,国民知名度最高的铁岭人。她4岁那年,赵本山和宋丹丹在春晚上表演小品《昨天、今天、明天》,塑造了一对乐天的东北夫妇,打算去“大城市”铁岭旅旅游。后来,铁岭的高速公路边立起“大城市欢迎你”的宣传板——这是东北人的幽默,友善又带着点自嘲。实际上,在“登上春晚”20年后,这个面积相当于北京三分之一的东北小城,人均GDP只有24382元,相当于全国平均水平的40%。
▲ 赵本山和宋丹丹塑造的“白云黑土”,成为经典东北夫妇形象
赵本山的小品塑造了全国人民对东北人的想象,那里的小孩要想讨人喜欢,要么长得好看,要么就得有意思。长得好看,指的是张翰和孟子义那样的,“我肯定是已经达不到要求了,我就有意思”——李雪琴说,哪怕是课堂发言,也会要求自己“讲得有趣”。 李雪琴考上了北大那年,距离铁岭300公里的内蒙古通辽,一个叫李嘉琦的姑娘也一心想去大城市。她后来一脚迈入演艺圈,取了艺名辣目洋子。上大学之前,她没吃过麦当劳,没见过星巴克和日料,记忆中的家乡“风沙大,冬天尤其冷”。妈妈想让她留在东北,读个好找工作的财经专业,未来考公务员或是当老师,捧个铁饭碗。辣目洋子心有不甘,她想当演员。她在日记本里鼓励自己:“如果想找个漂亮的女演员,随便一抓一大把,但想丑得有特点、有自信,还会搞笑的女人,就我一个。”她们不是“快乐体”,却善于在人群中散发出令人快乐的气氛。汪苏泷也是一样。小时候,妈妈希望他北大、清华、复旦随便考上哪个都行。结果他一入学就自动划归学渣行列,与名校无缘。他比辣目洋子和李雪琴大6岁,毕业于沈阳音乐学院,是“沈阳明星会”认证成员,社交网站上自称“沈阳美食博主”。汪苏泷第一次出场时,节目组给他的标签是“歌手,参加过30+档综艺,高情商、强社交代表”。说是歌手,没给出代表作,倒是强调了综艺战报。
▲ 《做家务的男人》中,汪苏泷买“狗语翻译器”引观众爆笑
大学时期汪苏泷凭借一首《小星星》走红网络,和许嵩、徐良合称“QQ音乐三巨头”,由此成为一代年轻人“非主流”时期的最爱。他尝试转型,但哪怕推出7张原创专辑都很难改变大众对他的看法——提到汪苏泷,还是“网络歌手”“非主流”。后来,人们发现了他的搞笑天赋,于是他的身份标签上,综艺咖逐渐盖过音乐人。他总是用俏皮话掩饰失望。他说理想职业是体育老师,因为可以“一上课就解散,自己回去泡茶喝”。参加《跨界歌王》,主持人追问要跨什么界,他想了想,“跨界尝试做一个富二代”,尽可能省力地享受人生。表面的乐观背后,李雪琴对世界的看法很悲观,所幸“比较擅长在一个糟糕的事情中发现笑点”,可以给人制造快乐。她在脱口秀里说北京一圈又一圈的地铁,说互相敦促找对象的单亲妈妈,说妈妈让她离开大城市回老家,因为“宇宙的尽头在铁岭”。
辣目洋子胖乎乎的,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圆脸盘上露出一对梨涡。笑是她的标志性表情,生动可爱。“其实你细品,我在节目里的很多笑,都是为了掩饰尴尬。”辣目洋子解释,她爱笑,但很多时候是功能性的笑,每次快要冷场的时候,她总能迅速察觉,然后用哈哈哈的方式救场。相似的气质,让三个东北人在节目中自动结成小群体,呈现出一种没有攻击性的散漫状态——语言大于行动,随时随地抛梗,歪理张口就来,是当仁不让的笑点担当。他们承包了社区里的“650文娱集团”。说是办电台,节目就是三个人坐在一起侃大山,随便抓一个明星来唠嗑,就是一次“访谈”。说是办图书馆,场地和运营都过分随意,最核心的物资——书,是靠嘉宾们每人自愿捐几本拼凑而成。他们选址不积极,“不挑,就用别人挑剩下的”;装修改造不积极,墙纸没贴两张就喊累。来帮忙贴墙纸的欧欧感慨:“跟你们在一起待太久,可能我的要求越来越低”。李雪琴不以为意,因为“人生就是凑合”——她说这话时,弹幕一片叫好,网友们管这叫“智李名言”。
▲ “智李名言”还包括,“如果孤独能被人群缓解,就不叫孤独,叫寂寞”
除了活跃气氛,节目组对“东北小组”的期待,原本也包括了观点输出。总导演谢涤葵说,辣目洋子,李雪琴都是“有内才的”,“如果输出的观点不能让观众产生共鸣,就只能在这里混吃等死了。”但你实在又很难用一个“懒”字,简单概括他们的生活状态。无论李雪琴、辣目洋子还是汪苏泷,他们小处偷懒,但在大方向上知道努力。不依赖环境和运气,而是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点滴积累上,恐怕是经济落后地区人们共同的心理基础。李雪琴拍短视频起家,因为她太知道自己的长处:“我是学大众传播的,我知道拍什么是大众最需要的。”她的公司名叫“十斤文化”,寓意是要生产“可以量化的文化”。2019年,合伙人花200元在淘宝买了个logo,红色六边形里均匀分布着十个秤砣,每个一斤,恰好十斤。选择创业,压在李雪琴身上的担子很多,比如“父母”——想给父母买房,想着父母生病要能买得起药。有时还会为年龄焦虑——一些互联网公司招募内容运营要求95后,李雪琴恰好是1995年出生,踩着线,“我怕被时代抛弃”。汪苏泷始终在和自己较劲,也和外界加在他身上的标签较劲。为了让自己的歌被听到、被重视,他开始按照娱乐圈的需要塑造自己:健身、减肥、化妆,学习在圈内当个社会人。面对网络上的非议,他反思,“想赢的样子可能看起来很可笑吧,与世无争的人更帅一点。”辣目洋子最近在拍摄一部新剧,要提前离开桃花坞。这是她“第一次当女主角”。临走前她和舒淇谈心,聊到现在的状态,26岁的她,任何机会都不舍得放弃。6年前,她还是李嘉琦的时候就立下宏愿:做短视频,万一火了,正好被哪个大导演看上,就有机会了。大三那年,她进入一家短视频公司实习,负责写脚本。公司只有她一名女员工,顺理成章地当上“女主”,变身辣目洋子——这个名字的意思是,调侃自己的长相“辣眼睛”。去年,辣目洋子参加《演员请就位》。犀利、苛刻的尔冬升导演评价她,“你是有天分,你是吃这行饭的”。那是她有别于桃花坞的另一种状态,投入、认真,对演员道路有着明确目标,“要拿到A类电影节的奖项”。
▲ 《演员请就位》里,尔冬升对辣目洋子的表演给出高度评价
她时常还会回到老家,那个生养她的东北小城,接触一下最亲近的家人——这让她感到踏实。“我爸我妈就是卖化肥的,我叔叔家卖汽车用品,我弟弟是修车的,我婶卖冷面,都是非常非常小的草根人物。我每次回去一趟都会感慨,一下子又踩到地上了。”2020年,李雪琴和公司的5个伙伴从北京搬回沈阳。在沈阳的澡堂里、麻将桌上,她感受着东北人特有的“小乐观、小吐槽”。东北是她“汲取灵感的地方,身边每一个人都极有意思”。她有时会感慨,遇到的大部分东北人,身上都有种莫名其妙的乐观:“在沈阳,每天晚上,有钱人就在有钱的地方吃烧烤,没钱的人就在小破摊吃烧烤。但大家都是吃烧烤。”家乡让她内心放松下来。在这里,快活永远是第一位的。年轻人努力、拼搏当然重要,但“每个人也都有歇一会儿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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