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福哲学百科全书词条:阿尔法拉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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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园鸣谢
作者简介 / Thérèse-Anne Druart
美国天主教大学哲学院荣休教授。研究领域为中世纪阿拉伯哲学、古代哲学(尤其是柏拉图)、形而上学等。编有《科尔多瓦的阿威罗伊(伊本·路世德):亚里士多德〈论灵魂〉长注》(Averroes (Ibn Rushd) of Cordoba, Long Commentary on the De Anima of Aristotle, 2009)等,著有《阿威罗伊的亚里士多德〈论灵魂〉长注和对于独立存在的直接认识》(“Averroes’s Long Commentary on Aristotle’s De Anima and Direct Knowledge of Separate Beings”)、《阿尔法拉比:对于语言和哲学词汇之起源的阿拉伯阐释》(“Al-Fârâbî: An Arabic Account of the Origin of Language and of Philosophical Vocabulary”)、《伊本·西拿(阿维森纳)与邓斯·司各脱》(“Ibn Sînâ (Avicenna) and Duns Scotus”)等。
译者简介 / 周榆皓
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哲学与思想史专业硕士研究生。
文章来源
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al-farabi/
目录
1.《各科举要》(Enumeration of the Sciences)
2. 语言
3. 逻辑学
4. 数学和音乐
5. 物理学
6. 形而上学
7. 伦理学和政治学
8. 总结
关于阿尔法拉比的生平,我们所知道的真正可靠信息甚少。阿布·纳撒尔·阿尔法拉比(Abû Nasr al-Fârâbî)可能于公元870年(伊斯兰历257年)出生在一个叫法拉布(Farab或Farayb)的地方。在青年时期,他迁往伊拉克巴格达。在公元943年(伊斯兰历331年),他前往叙利亚大马士革。他可能去了埃及,但于公元950年或951年1月(伊斯兰历339年)在大马士革去世。学者们对他的族裔有争论。有些学者认为他是土耳其人,但最近的研究指出他是波斯人(Rudolph 2017: 536-45)。
阿尔法拉比主要有两大兴趣:
1. 哲学,尤其是逻辑学。这一兴趣解释了他为何以“第二导师”(the second master)而闻名(第一导师当然是亚里士多德);
2. 音乐。他的巨著《音乐大全》(Kitâb al-musiqâ al-kabîr或Great Book of Music)是中世纪伊斯兰世界最重要的音乐论著,其中还包括了精深的哲学部分。
自1980年代起,关于阿尔法拉比的学术研究发生了许多变化。他的作品有了更好的新版本与译本,这使得人们对他的思想有了更为深入的研究,并引发了一些有趣且热烈的争论。更多的新近书目使我们能够进行更加细致的研究。我们仍旧缺乏评注本和完整的英译本——有时甚至是一些文本的任何语言的译本——以及对阿尔法拉比哲学的全面介绍。我们还需要更多的研究,以更好地理解他的哲学兴趣与音乐兴趣之间的关系。
关于阿尔法拉比的作品及其译本的最新详尽目录,可参见Ulrich Rudolph的《阿布·纳撒尔·阿尔法拉比》(“Abû Nasr al-Fârâbî”, 2017: 526-594)和Philippe Vallat(2004: 379-87)。此外,Jon McGinnis和David. C. Reisman在他们的《古典阿拉伯哲学:源头文选》(Classical Arabic Philosophy: An Anthology of Sources)中翻译了一系列阿尔法拉比的作品。
1
《各科举要》
(Enumeration of the Sciences)
在下文,我们将强调过去三十年的重要学术进展,并对前述目录进行有用的补充。为了突出这些学术进展,我们将遵循亚里士多德诸科学的传统顺序,阿尔法拉比自己在《各科举要》(‘Ihsâ’ al-‘ulûm)中给出了这个顺序,这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因其中世纪拉丁文诸版本在西方的影响很大。该书没有完整的英译本,但是Amor Cherni(2015)发表了附有法文翻译和评注的版本。最近,又出版了一份新的评注本,其中包含两份中世纪拉丁文版其中之一的德文译本:《论诸学科》(Über die Wissenschaften或de scientiis,2006),它是Dominicus Gundissalinus的版本。Alain Galonnier也发表了一份评注本,其中包含对另一份中世纪拉丁文版的法文翻译和研究:《克雷莫纳的杰拉德的阿尔法拉比〈论诸学科〉》(Le De scientiis Alfarabii de Gerard de Cremone, 2016)。遵循这一传统的理论顺序有很大的意义,因为我们对于阿尔法拉比作品的时间顺序所知甚少——即使有迹象表明《卓越城邦居民意见诸原则之书》(The Opinions of the People of the Virtuous City,又名The Perfect State,即《论完美城邦》)和《政治制度》(The Political Regime,又名The Principles of the Beings,即《存在者诸法则》)可能属于他的晚期作品。我们缺乏关于阿尔法拉比作品之时间顺序的严肃信息,这使得我们很难确定不同作品之间的一些不一致和冲突是否如Damien Janos(2019, pp. 166-70)所主张的那样源于他思想的演变,还是意味着显白论述与隐微论述之间的区分,抑或仅仅是即使最伟大的哲学家也会受到影响的人性固有的局限性所致。由于阿尔法拉比将哲学理解为包罗万象的,并试图展现出连贯一致的观点,因而一些作品横跨了多个哲学学科,所以我们将会指出这种情况。阿尔法拉比关于亚里士多德作品的知识是广博的,甚至包括了他的一些动物学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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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
在《各科举要》中,阿尔法拉比首先聚焦于语言、语法、格律(metrics)等学问。他的《文字之书》(Kitâb al-Hurûf或Book of Letters)或《小词》(Particles)为我们提供了其语言观的许多信息。Muhsin Mahdi基于一份手稿发表了该书的第一版(1969a),他后来又发现了另外两份手稿,但未能完成一个新的版本。Charles Butterworth利用Mahdi已收集的新材料,准备好了附有完整英文翻译的第二版,并将由康奈尔大学出版社出版。Muhammad Ali Khalidi提供了涵盖中间部分的英文节译本(2005)。Thérèse-Anne Druart(2010)开始研究阿尔法拉比创新的语言观。在弗赖堡,Nadja Germann(2015-16)及其团队一直在研究古典阿拉伯的语言和逻辑学,阿尔法拉比观点的复杂性给他们留下了越来越深刻的印象。对于阿尔法拉比来说,音乐服务于语言,《音乐大全》的最后部分解释了如何严格地使音乐与言辞(即诗歌)相一致,以增强文本的意义。Azza Abd al-Hamid Madian于1922年撰写的康奈尔大学博士学位论文《阿尔法拉比〈音乐大全〉中语言与音乐的关系》(Language-music relationships in al-Fârâbî’s “Grand Book of Music”)包含了这一部分的英文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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逻辑学
紧接着对于语言的研究,阿尔法拉比还关注逻辑学。长期以来,对阿尔法拉比的逻辑学进行严肃研究的可能性仍然有些渺茫。除了他的《亚里士多德〈解释篇〉长注》(Commentary on Aristotle’s De Interpretatione, Zimmerman 1981)之外,阿尔法拉比逻辑学著作的各版本和译文散见于各种期刊,合集通常难以获得。许多这些文章都经过了Rafîq al-‘Ajam和Majid Fakhry更严格的编辑并收录于四卷本的《阿尔法拉比逻辑学著作选集》(al-mantiq ‘inda al-Fârâbî, 1985-87)之中。1987-89年,Muhammad Taqî Dânishpazuh在库姆(Qumm)出版了一个更为完整的逻辑学著作集,其中包含新发现的《前分析篇》长注。随后不久,又出版了两本关于阿尔法拉比逻辑学的著作:Shukri B. Abed的《阿尔法拉比的亚里士多德逻辑学和阿拉伯语言》(Aristotelian Logic and the Arabic Language in Alfârâbî, 1991)和Joep Lameer的《阿尔法拉比与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希腊理论和伊斯兰实践》(Al-Fârâbî & Aristotelian Syllogistics: Greek Theory & Islamic Practice, 1994)。2006年,Mauro Zonta发表了《范畴篇》长注残篇的希伯来文、阿拉伯文和英文译本。John Watt(2008)分析了叙利亚文《工具论》对于阿尔法拉比的影响,Kamran Karimullah(2014)则撰写了一篇长文,论述阿尔法拉比对于条件式(conditionals)的看法。如下译本即将问世:阿尔法拉比的《辩证之书》(Alfarabi’s Book of Dialectic或Kitab al-Jadal, David M. Di Pasquale 2019),阿尔法拉比论三段论(Al-Farabi, Syllogism,Wilfird Hodges和Saloua Chatti,即将出版),以及Saloua Chatti(2019)对于阿尔法拉比逻辑学的进一步研究,还有Terrence J. Kleven(2013)和Riccardo Strobino(2019)的论文。
逻辑学处理的一些问题也与伦理学和形而上学有关。阿尔法拉比将逻辑学视为通往幸福的道路(Germann, 2015)。他也讨论了关于未来偶然命题(future contingents)的问题。如果关于未来偶然命题的陈述的真值是即刻确定的,亦即在事件发生之前,那么一切事物都是被预定的,自由意志只是一种幻象。亚里士多德在《解释篇》第9章论述了这一问题。阿尔法拉比则讨论了该问题更为复杂的一面,因为他加入了对上帝的预知的考量,并针对一些神学家而为人的自由意志辩护(参见Peter Adamson(2006)的“The Arabic Sea Battle: al-Fârâbî on the Problem of future Contingents”,即《阿拉伯海战:阿尔法拉比论未来偶然命题之问题》)。
如Deborah L. Black(1990)所指出的,伊斯兰世界的哲学家遵循亚历山大的传统,将《修辞学》和《诗学》视为逻辑学的组成部分,因此也是亚里士多德《工具论》的一部分。Lahcen E. Ezzaher(2008: 347-91)翻译了《修辞学》短注。Frédérique Woerther(2018)和Maroun Aouad正在准备阿尔法拉比部分修辞学文章的新版本。Stéphane Diebler在《十世纪巴格达的哲学家》(Philosopher à Bagdad au Xe siècle, 2007)(事实上是一本非常有用的阿尔法拉比短篇作品译文集)中提供了阿尔法拉比论述《诗学》的三篇非常简短文章的法文译本。Geert Jan van Gelder和Marlé Hammond(2008: 15-23)将其中一篇文章《诗学之书》(The Book of Poetics)以及《音乐大全》第一部分中一篇相关短文译成了英文。Terrence J. Kleven(2019)则研究了《诗术》(The Canons of Poetry)。对政治哲学感兴趣的学者强调阿尔法拉比在如下三种话语之间作出的区分:(1)论证话语,反映了亚里士多德在《后分析篇》(在阿拉伯语中该书被称为The Book of Demonstration,即《论证之书》)中的观点,唯有它在严格意义上是哲学的;(2)辩证话语,mutakallimûn(伊斯兰教义神学家)或神学家以之为典型,并与亚里士多德的《论题篇》有关;(3)修辞和诗歌话语,在《古兰经》或犹太教和基督教的经文中被用于面向普通民众的论述。
对亚里士多德论证理论的极大尊重,使阿尔法拉比试图将任一理论学科纳入其框架,尽管其中一些学科,诸如音乐,并非完全取决于必然且普遍的首要原则,因为它们还包含了从经验观察中得出的原则(Miriam Galston, 2019)。由于阿尔法拉比非常重视音乐,所以我们可以在《音乐大全》第一部分中看到对于首要经验原则及其源起(对实践的细致考察,在此即指音乐演奏)的最全面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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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和音乐
逻辑学之后是数学。在阿尔法拉比看来,数学诸学科包括算术、几何、光学、天文学、音乐、测量学和工程学。直到最近,人们才更多地关注阿尔法拉比思想的这一方面。Gad Freudenthal(1988)关注阿尔法拉比对于几何的看法。除了指出阿尔法拉比(与肯迪(al-Kindî)相反)反对我们如今称为占星术的有效性之外,学者们忽视了他关于天文学和宇宙论的观点。Damien Janos的《阿尔法拉比宇宙论的方法、结构和发展》(Method, Structure, and Development in al-Fârâbî’s Cosmology, 2012)填补了这一空白。此书对阿尔法拉比的天文学、宇宙论和自然哲学的各个方面进行了新的阐述。它还强调了宇宙论与形而上学之间的关联。Johannes Thomann(2010-11)则关注新发现的阿尔法拉比的《天文学大成》(Almagest)评注(Ms. Tehran Maglis 6531)。
在《各科举要》中,阿尔法拉比遵循传统的分类,将音乐归于数学之下。他在《音乐大全》中明确表示,音乐的一些原则源于数学,但如前文所述,他也坚持演奏对于确定其经验原则的重要性。在某些问题上,耳朵而非理论思考,才是最终的裁判,即使有时耳朵与某些数学原则相矛盾。例如,他很清楚半音(semitone)并不完全是全音的一半(the half of a tone)。关于《音乐大全》,目前仅有一个完整的译本,即Rodolphe d’Erlanger的法译本(最初出版于1930-35年,在阿拉伯文本被校订之前;再版于2001年)。目前仅有一些英文节译本。我参考了其中两份译本:一份在关于语言的部分,另一份在诗学之下的逻辑学部分。George Dimitri Sawa(2009)翻译了关于节奏的两章。麦吉尔大学的Alison Laywine(既是一位精通希腊音乐理论的哲学家,也是一位乌德琴演奏家)正在准备将这篇复杂的长文译成英文。然而,《音乐大全》并不是阿尔法拉比关于音乐的唯一作品。在写完这本书之后,他不满意于自己对节奏的解释,随后他又写了两篇关于节奏的短文(它们均由Sawa于2009年译成英文)。显然,阿尔法拉比发明了一套节奏记谱法。Fadlou Shehadi(1995)将其《中世纪伊斯兰音乐哲学》(Philosophies of Music in Medieval Islam)的第三章献给了阿尔法拉比。Thérèse-Anne Druart(2020)则展示了阿尔法拉比如何将音乐与语言、逻辑学甚至政治学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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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学
数学之后是物理学。我们仅有少量阿尔法拉比处理广义物理学并涵盖整个自然哲学的文本。Paul Lettinck在其《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及其在阿拉伯世界的接受》(Aristotle’s Physics and its Reception in the Arabic World, 1994)之中论述了阿尔法拉比关于物理学的观点,Janos(2012)也有类似论述。Marwan Rashed(2008)则试图重建一篇关于变化存在者的佚失文章。
阿尔法拉比撰写过一篇小论文,通过实验否定了真空的存在。Necati Lugal和Aydin Sayili(1951)发表了这篇阿拉伯文论文的英译本。
《驳盖伦对亚里士多德人体器官观点的批判》(Refutation of Galen’s Critique of Aristotle’s Views on Human Organs)十分重要,值得认真研究。‘Abdurrahman Badawi在其《哲学论著》(Traités philosophiques)中校订了该文。该文展示了阿尔法拉比对于亚里士多德动物学著作的兴趣,并在人体器官的等级结构与宇宙论、流溢说(emanation)、理想国家的等级结构之间进行了类比。Badr El-Fakkak(2017)解释了这些相似之处,Jawdath Jadour(2018)则研究了这篇尚未被翻译的文本的结构,并提供了阿尔法拉比医学书信的新版本。
物理学包括亚里士多德的《论灵魂》,学者们则对阿尔法拉比的小文章《论理智》(On the Intellect,M. Bouyges编辑于1983年)关注颇多。这篇重要文章有两份中世纪拉丁文版本,而其完整英译本最终由McGinnis和Reisman在他们的《古典阿拉伯哲学》(2007: 68-78)之中给出。Philippe Vallat发表了关于阿尔法拉比理智观点的全面研究(2019a)。灵魂与理智的问题与逻辑学、伦理学、宇宙论和形而上学有关,前者也引发了一场争论。早期学者认为,普遍性(universals)是凭借流溢而从能动理智(the Agent Intellect)那里获得的,即使第二导师在许多文本中使用了抽象能力这一术语(the language of abstraction)。最近,Richard Taylor(2006 & 2010)认为,与之相反,在阿尔法拉比那里存在着真正的抽象能力,即使它在某些方面涉及到能动理智的流溢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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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而上学
形而上学紧随物理学。要分析阿尔法拉比对于形而上学的理解并非易事。一篇非常简短的文章《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的目的》(The Aims of Aristotle’s Metaphysics)坚持认为,(与大多数人的看法相反)形而上学并不是一门神学,而探寻所有存在着的存在者的共性,诸如存在和统一。McGinnis和Reisman在他们的《古典阿拉伯哲学》之中提供了完整的英译本(2007: 78-81)。Muhsin Mahdi在1989年出版了一篇短文《论独一与一体》(On One and Unity)的阿拉伯文本。该文仍未被翻译,但是Damien Janos(2017)阐释了它的结构和内容,Philippe Vallat(2019b)则对它进行了研究。如Stephen Menn(2008)所指出的,《文字之书》的许多段落都具有重要的形而上学意义。这些文本都提出了逻辑学与形而上学之确切关系的问题,比如,这两门学问都涉及范畴(参见Thérèse-Anne Druart 2007和Kristell Trego 2018)。这些文本展现了亚里士多德关于本体论的观点,其将形而上学与凯拉姆(Kalâm)截然分离,并似乎为哲学神学、尤其是新柏拉图主义所说的堕落(Neo-Platonic descent)留下了有限的空间。
另一方面,《卓越城邦居民意见诸原则之书》和《政治制度》或《存在者诸法则》都以形而上学部分作为开篇(呈现为新柏拉图主义的堕落),然后是第二部分,处理城邦或国家的组织,而并未涉及存在和统一这些最普遍的概念。理想国家的等级结构反映了开篇中的流溢说的等级结构。Walzer编辑了前者,并提供了标题为《论完美城邦》(1985)的英译本,Fauzi M. Najjar则编辑了后者(1964)。Charles Butterworth(2015)在《政治著作集》(The Political Writings)第二卷第27-94页给出了《政治制度》的第一个完整英译本。然而,前述本体论与新柏拉图主义的堕落或流溢究竟有何关联,这一问题尚未被完全澄清,尽管《各科举要》论述了这两个方面。此外,新柏拉图主义所说的堕落为政治哲学或形而上学提供了基础,这是否只是一种修辞性的要求,以使阿尔法拉比有争议的政治和哲学观点能够为宗教权威和普通民众所接受,也是一个备受争议的问题。列奥·施特劳斯和Muhsin Mahdi的追随者将阿尔法拉比的观点区分为显白的(面向广大听众)和隐微的(为智识精英而撰写)。显白观点与宗教的观点更为一致,例如它谈论人类灵魂的不朽,而在隐微著作中这些观点被刻意淡化(我们将在下文看到阿尔法拉比的一篇佚失文章可能否认了灵魂的不朽)。在关于这场争论的最新的“施特劳斯式”观点中,人们可以发现Charles E. Butterworth的两篇论文:(1)《如何阅读阿尔法拉比》(“How to Read Alafarabi”, 2013)和(2)《阿尔法拉比的目标:政治哲学而非政治神学》(“Alfarabi’s Goal: Political Philosophy, Not Political Theology”, 2011)。最近,Philippe Vallat(2019c)试图澄清阿尔法拉比所说的“隐微论”是什么意思。其他一些学者,诸如Dimitri Gutas, S. Menn and Thérèse-Anne Druart,将阿尔法拉比的形而上学(包括新柏拉图主义的堕落)视为其作品的核心,即使在他的《亚里士多德的哲学》(Philosophy of Aristotle)中,阿尔法拉比很少论及形而上学。在介绍伦理学和政治学(它们在阿尔法拉比的学科分类中紧随形而上学之后)时,我们将进一步讨论这一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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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理学和政治学
虽然阿尔法拉比很少论述伦理学,但是前述争论部分源于(我们可能有所了解的)其佚失的《〈尼各马可伦理学〉评注》(Commentary on the Nicomachean Ethics),这是他在伦理学方面的主要尝试。尽管已有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的阿拉伯文译本(A. A. Akasoy和A. Fidora编,D. M. Dunlop英译,2005年),但在阿尔法拉比的现存著作之中,我们几乎看不到受其影响的迹象。不过,阿尔法拉比撰写过一篇关于它的佚失评注,三位安达卢西亚哲学家,伊本·巴哲(Ibn Bâjja)、伊本·图菲利(Ibn Tufayl)和阿威罗伊,都提到过这篇评注。根据他们的说法,阿尔法拉比在其中否认了人类灵魂的不朽以及与主动或能动理智之任何结合的可能性,这些都是无稽之谈。然而,在许多其他著作之中,诸如《论理智》《卓越城邦居民意见诸原则之书》和《政治体制》,他却主张这种结合是可能的,并构成了终极幸福。如果那些安达卢西亚哲学家所说的是对这篇佚失评注的准确解读,那么列奥·施特劳斯的追随者就有几分理由将阿尔法拉比的作品区分为显白的和隐微的,因为这篇评注的内容与更为通俗文本的观点(例如新柏拉图主义的影响在《卓越城邦居民意见诸原则之书》中是最强烈的)相矛盾。新柏拉图主义的形而上学主要被理解为堕落和流溢,它提供了一种适合更多公众的显白观点,却在为智识精英准备的隐微作品中被否定了。Chaim Meir Neria(2013)发表了新发现的来自这篇评注的两段引文(希伯来文译本并附有英文译文),并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总结。
虽然我们没有阿尔法拉比主要依据《尼各马可伦理学》所撰写的任何伦理学文本,但是Marwan Rashed(2019)依靠《获得幸福》(The Attainment of Happiness)讨论了他的伦理学观点。我们的确有一篇遵循希腊化时期伦理学传统的伦理学短文《将注意力引向幸福之道》(Directing Attention to the Way of Happiness或Tanbîh,不要与The Attainment of Happiness或Tahsîl相混淆),它是学习哲学、尤其是逻辑学的预备(英译本参见McGinnis和Reisman的《古典阿拉伯哲学》,2007: 104-20)。这篇文章(1)激励学生克制自己的激情,以便能够集中精力于自己的学习,还(2)鼓励他开始学习哲学,尤其是逻辑学。这篇文章显然是前哲学的,并充当了阿尔法拉比逻辑学基本入门书《逻辑学使用的言辞》(The Utterances Employed in Logic)的导论(Mahdi版,1968年;无英译)。阿尔法拉比对于真正的哲学伦理学的构想仍然是不清楚的,因为我们几乎没有足够的文本依据来构建它。Janne Mattila(2017)比较了阿尔法拉比和拉齐(al-Razi)在伦理学上的进展。当涉及到我们与他人之间的关系时,伦理学意味着主体间性,但是阿尔法拉比并未过多论述与此世有关的主体间性,而是提供了一幅来世之中主体间性的有趣图景(Druart, 2017)。
阿尔法拉比的政治哲学则成功得多,它引起了许多学者的关注。根据《各科举要》,它还包括凯拉姆(即非哲学的神学)和伊斯兰教法(fiqh)。阿尔法拉比的许多政治学著作已被翻译成英文。Muhsin Mahdi在《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哲学》(Philosophy of Plato and Aristotle, 1996b;2001年再版)之中翻译了其中三篇,包括《获得幸福》《柏拉图的哲学》《亚里士多德的哲学》。这三部作品构成了三部曲。Charles E. Butterworth在《政治著作集》第一卷(2001)翻译了《箴言选》(Selected Aphorisms)、《各科举要》的第五部分、《宗教之书》(Book of Religion)和《两圣意见相契论:神圣者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The Harmonization of the Two Opinions of the Two Sages: Plato the Divine and Aristotle),以及第二卷(2015)中的《政治制度》和《柏拉图〈法律篇〉概要》(Summary of Plato’s Laws)。
阿尔法拉比并没有从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该书当时似乎并未被概述或翻译为阿拉伯文)中汲取灵感,而是从柏拉图的《理想国》和《法律篇》之中获得了一些启发,即使他对于这两部著作的接触可能相当有限,因为它们的完整阿拉伯文译本是否存在仍然存疑。虽然阿威罗伊撰写了一篇关于《理想国》的评注,但是它的简短和内容都无法表明对于整部作品的深入了解。不过,David C. Reisman(2004)发现了一段来自于《理想国》文本(第五卷,506d3-509b10)的阿拉伯文译本。至于《法律篇》,我们的确有阿尔法拉比的《柏拉图〈法律篇〉概要》,但是该文(阿拉伯文本由Thérèse-Anne Druart编辑,Butterworth在《政治著作集》第二卷(2015: 129-73)将之译成英文)非常简短并且仅涵盖了前八卷。这篇概要依据的是《法律篇》的完整阿拉伯文译本,还是节译本,抑或是基于一份希腊文概要(可能是盖伦撰写的,希腊文本已佚失)的译本,目前尚无法确定。关于柏拉图作品阿拉伯文译本的最新研究状况及其匮乏,参见Dimitri Gutas(2012)。阿尔法拉比简短的《柏拉图的哲学》并未展现出对于柏拉图作品的详细了解。
虽然阿尔法拉比的政治哲学从柏拉图那里获得了一些启发,但是他以重要且有趣的方式对之进行了改造,以反映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并使之与其相适应。阿尔法拉比设想的并不是一个单一语言和单一种族的城邦国家,而是一个多文化、多语言且多宗教的辽阔帝国(Alexander Orwin, 2017)。他还认为有必要使哲人王成为哲人—先知—统治者。
阿尔法拉比的《柏拉图〈法律篇〉概要》引发了很大的争议,Butterworth在其译本的导言中对此进行了阐述(2015: 97-127)。1995年,Joshua Parens利用Druart版的草稿,发表了《作为修辞的形而上学:阿尔法拉比的〈柏拉图“法律篇”概要〉》(Metaphysics as Rhetoric: Alfarabi’s Summary of Plato’s “Laws”)。他认为,阿尔法拉比将形而上学——或者更确切地说,特殊形而上学或新柏拉图主义的堕落,即处理非物质性存在者而非本体论的学问——视为修辞的一种形式,他还认为柏拉图的情况已是如此。Parens和其他施特劳斯学派的学者主张阿尔法拉比(以此方式)理解柏拉图,而我们是否应该像这样阅读柏拉图,是一个激烈争论的问题。
Marwan Rashed(2009)对阿尔法拉比《两圣意见相契论》的真实性提出了严肃质疑,从而为前述争论引入了新元素。《两圣意见相契论》(Butterworth的2001年英译本,参见上文)沿袭了亚历山大的传统,认为尽管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在一系列问题上看似相互矛盾,但这两位圣人之间有着显著的和谐,因为人们可以很容易地解决这些矛盾之处。该文还提到了(1)所谓的《亚里士多德的神学》(事实上亚里士多德从未撰写过此书),而它派生于普罗提诺,以及(2)普罗克洛(Proclus Arabus),正如Peter Adamson(即将出版)所指出的那样。另一方面,Cecilia Martini Bonadeo在《两圣意见相契论》的2008年评注本和意大利文译本(al-Fârâbî, L’armonia delle opinioni dei due sapienti, il divino Platone e Aristotele)中主张阿尔法拉比该文的真实性。是否接受阿尔法拉比该文的作者身份影响着对如何阅读阿尔法拉比之整个争论的理解,以及对他的亚里士多德主义与新柏拉图主义之间关系的理解。这也使得他的形而上学与政治哲学之间的整个关系问题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施特劳斯学派方面的最新进展体现于各种文章之中,我们可以参考先前提及的Butterworth的《如何阅读阿尔法拉比》(“How to Read Alafarabi”, 2013)和《阿尔法拉比的目标:政治哲学而非政治神学》(“Alfarabi’s Goal: Political Philosophy, Not Political Theology”, 2011)。另一方面,我们可以参考Charles Genequand的《神学与哲学:阿尔法拉比论神意和〈两圣意见相契论〉的真实性》(Théologie et philosophie. La providence chez al-Fârâbî et l’authenticité de l’Harmonie des opinions des deux sages, 2012),该书反对M. Rashed关于《相契论》之不真实性的主张以及他的《阿尔法拉比的柏拉图》(Le Platon d’al-Fârâbî, 2013);另一方面,Amor Cherni(2015)则发表了一本关于阿尔法拉比政治学与形而上学之关系的著作(La cité et ses opinions: Politique et métaphysique ches Abû Nasr al-Fârâbî,即《城邦及其意见:阿布·纳撒尔·阿尔法拉比的政治学和形而上学》),其中包括一个反对《相契论》之真实性的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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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结
虽然我们现在拥有了更多阿尔法拉比文本的像样版本和更完整的译本(尤其是英译本和法译本),但是许多此类版本和译本都散见于各种书籍和期刊之中。对于阿尔法拉比所有可获得的文本的收集并未完成。如果牛津大学出版社能够出版《阿尔法拉比哲学著作集》(The Philosophical Works of al-Fârâbî),就像它在2012年为肯迪所做的那样(单卷本,P. Adamson和P. E. Pormann主编)——从那些仍未翻译或未完全翻译的文本开始,以及那些其英译本隐藏于罕见书籍和少见期刊的文本——我们将永远感激,但我们深知这需要好几卷书和大量时间。
一些文本仍然需要更好的校订。一些文本尚未被译成任何欧洲语言或未被译成英文。学者们似乎并不总是完全了解可获得的文本和其他学者的观点。虽然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但是阿尔法拉比作品的图景正在变得更加清晰和复杂。这凸显了它们的广度和复杂性,即使我们仍然难以将所有部分拼凑在一起。
(参考文献从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