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林间（美国）｜大阅读No.262

2016-02-29 〔美〕约翰·缪尔 优才成长

七月九日

今早山间的空气令人精神振奋，胸中溢满着和野生动物一样的欢愉之情，令人想狂啸一番。那位印第安人昨晚睡在远离营火的地方，没有盖毯子，也没有特别加什么衣服，只穿着一条工作裤和一件被汗水渗湿的棉衫。在这种高度，夜晚的寒意颇甚，我们曾给他一些毯子，但他似乎并不需要。在衣服携带不易的地方，如果不需仰赖衣服倒是件好事。有人告诉我，当食物短缺时，他能依靠周遭唾手可得的食物维生——一些野莓、植物的根、鸟蛋、蚱蜢、黑蚁、黄蜂或土蜂肥胖的幼虫等，对他而言，这些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我们今天的路程，是沿着主山脊宽阔的脊顶，前往鹤原另一边的山谷。那儿几乎没有岩石，长满我曾见过的最壮观的松树与云杉；树干直径六到八英尺、高度二百英尺以上的糖松在这儿时常可见，两种银冷杉（白冷杉和红冷杉）则显得格外美丽，尤其是红冷杉，我们爬升得愈高，它们就愈见蓊郁。这种壮观高大的树种，是内华达山脉中最显眼的裸子植物之一。我发现其中有些直径甚至长达七英尺，高度超过二百英尺；它们在所谓完全成熟时的平均高度，几乎都会超过一百八十英尺或两百英尺，直径则约五至六英尺。虽然高大壮观，它们的外形却相当匀称完美，这一点是我未曾在别的树种身上发现过的，至少在这儿从未曾看过。它们的树干又高又直，形态优雅，逐渐变得尖细，树枝大部分是五根一起轮生，环着同一水平的树身向外延伸，每根树枝都呈规则的羽状，类似蕨类的复叶，每根小枝桠周围都覆满茂密的树叶，使它们拥有特别繁茂华丽的外观。这种树的最顶梢是根厚钝的嫩芽，笔直地指向天空，像是正在告诫人们的手指一般。

它们的球果生长在上层的枝桠间，像酒桶般垂立着，长度约六英寸，直径约三英寸，圆柱状的外形圆钝光滑，看起来既有营养又珍贵。球果内的种子约四分之三英寸长，呈深红棕色，种翅则是灿烂的彩虹紫。球果成熟时会裂成碎片，其内的种子就在一百五十英尺或两百英尺的高空中释放出来，倘若有微风相助，种子可以飞上相当长的距离；但大多数的种子都必须在微风的吹摇下，才能离开球果自由地飞翔。至于白冷杉，几乎也可以长到和红冷杉一样高和一样粗大，但它们的枝桠并不是规则地轮生，既没有茂密的叶丛，树枝也未呈规则羽状。大部分的叶子并未环绕着小树枝生长，而是呈扁平、水平状排成两列。其球果和种子在外观上与红冷杉的类似，但是大小不及其半。红冷杉的树皮呈红紫色，皱痕的距离很近，白冷杉的则是灰色，而且皱痕相隔很远。它们两者都是高大的树种。

在鹤原上，每走两英里左右的路程，所在位置的高度就爬升一千英尺以上，而且愈往上，森林愈见茂密，而银色的红冷杉在所有植物中所占的比例也愈高。鹤原是一片位于分水岭上的广大牧草地，边缘有一圈宽广的沙质土地，长途旅行的蓝鹤时常来这儿休憩及进食，因而得名。这片平原长约半英里，逐渐消退在麦瑟德河中，平原的中间薹属植物丛生，边缘因百合、耧斗菜、翠雀属、羽扇豆及火焰草属植物而显得色彩缤纷，外围较干燥的缓斜坡上则如繁星般罗布着各种小花——优拿草属、沟酸浆、吉莉草属、一丛丛马齿苋科、数丛不同种的荞麦属和耀眼的佐斯那属。围绕在四周的壮观树墙则由两种银冷杉、芒刺松与糖松共同组成，它们的美丽与壮伟在这儿似乎已达到了极限：因为六千英尺或再高一点的高度，对糖松和芒刺松而言不会太高，对红冷杉也不会太低，对于白冷杉来说更是生长的最佳高度。距这片平原北端约一英里处，有一群世界爷，它们是所有针叶树中的王者。

除此之外，这儿还零星散布着一些花旗松、拟肖楠与一些旋叶松，不过它们只占这片森林的一小部分。三种松树、两种银冷杉、一种花旗松及一种长叶世界爷（除了旋叶松之外，全都是巨大的树种），全都汇聚在这儿，形成地球上最壮观的针叶林。我们通过几块如花园般迷人的草地，它们坐落于分水岭上，或是像丝带般悬挂在分水岭两侧，镶嵌在壮观的森林中。有些草地上几乎都是高大的加州藜芦，开着白色的花，船形叶大约一英尺长、八至十英寸宽，而且拥有和喜普鞋兰属植物类似的脉络——一种强健活泼的百合类植物，喜好滨水而居，而且极好争奇斗艳，不容人忽视。耧斗菜和翠雀属生长在草地干燥的边缘地带，高大英挺的羽扇豆高度及腰，散立在长草与薹属植物间。此外还有数种不同的火焰草属植物炫耀地睥睨脚下的数坛堇菜。但是这些林间的草地上最亮丽的植物是一种小百合，它们最高可达七至八英尺，华丽的总状花序排列上约有十至二十朵橙色小花，有时甚至更多；它们自由地在空旷处展姿，匍匐在其脚下的绿草和其他植物恰足以使它们显得更加耀眼、优越。

这种壮观的植物增添了我对百合家族的认识——它们是真正的登山家，在七千英尺左右的高度展现极致的活力与美丽。我发现即使在同一块草地，随着土壤及年龄的不同，它们的大小差异也会极大。我看到一株只有一朵花的百合，但是另一株距它在投石可及范围之内的百合却开了二十五朵花。想到羊群将会蹂躏这片百合草地，真令人喟叹！大自然花了无数世纪的岁月，细心地培植和滋润它们，紧密地包裹球茎以御冬霜，命令云彩飘至它们上方，像帷幔般为脆弱的嫩芽遮阳，又洒下清新的雨水，使它们完美无瑕，并用数千种奇迹来保护它们的安全；然而，说来奇怪，大自然却又允许破坏力极强的羊群摧残它们。倘若有人想筑一道火墙来保护这样的花园，也是很合理的。大自然尽情地挥霍它最珍贵的宝物，毫不保留地挥洒植物之美，和其毫不吝惜地挥洒阳光如出一辙，只要看它将阳光遍洒在大地、海洋、花园与沙漠上即可见一斑。所以百合的美能为天使与人类、熊与松鼠、狼与羊、鸟与蜂所共享，但是据我所见，到目前为止只有人类与其驯服的家畜会破坏这些花园。

一个游伴告诉我，天气炎热时，行动笨拙的熊经常喜爱在百合之间打滚，闲逛和进食的鹿群会一再抬起利蹄跨过它们，但我却从未见过一株百合遭到破坏。它们反而像园丁般培育它们，在必要时才会压挤并在地上挖洞以种植它们。无论如何，它们似乎从来没有错放过任何一片叶子或花瓣。这些百合周围的树木似乎也一样完美、美丽，较粗的树枝和百合的叶子一样呈轮生状，井然有序。今晚灿烂的营火仍和平时一样，对着光线所及范围内的每样东西施展魔法。躺在冷杉下看着尖锐的树梢伸入星光闪闪的夜空，磅礴的气势直袭上心头，而天空则像一片辽阔的草地，上面绽放着无数盛开的百合！在如此珍贵的夜晚，我怎能阖眼呢？

选自《夏日走过山间》，陈雅云译，三联书店1999年版

读而思
duersi

约翰·缪尔被誉为“美国国家森林公园之父”，一生致力于环境保护事业。从清晨令人振奋的清新空气，到夜间如百合盛开的璀璨星空，这篇完整的观察日记令人身临其境般地随作者一起徜徉了夏日的内华达山脉（位于内华达州和加利福尼亚州交界处）壮丽无比的山林以及色彩斑斓的林间草地。

把精细入微的观察描写和浪漫优美的想像抒情融会贯通是这篇文章的突出特点。因此我们不但懂得了红冷杉和白冷杉的细微差别，见识了许多从前闻所未闻的“门、纲、目、科、属、种”植物，而且深深感受到了大自然的丰富、壮伟与和谐之美。值得注意的是关于山间草地植物的一大段描写：“好争奇斗艳”的加州藜芦，“炫耀地睥睨”旁类的火焰草，自由“展姿”的橙色小百合……这简直就是大自然中的一群“花仙子”。在这生动有趣的拟人化描写中，我们不仅看到了一个“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百花园，而且看到了作者对自然生命的充分尊重与关爱。在他的眼中，自然和谐的生态环境中的一切都完美无瑕，而人类及其放牧的羊群对生态环境的肆意践踏是最可耻的行为，应该说人类因为在自然面前的自大和无知已经遭到了无情的惩罚。但愿我们更多的人都能像本文作者一样亲近自然，了解自然，尊重自然。

（本文选自石恢主编《每周阅读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