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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性尧的定海城和我的买书经 | 应奇

应奇 文汇笔会 2022-04-23


或许是因为《唐诗三百首新注》要算是我的“启蒙”读物,加以成年后又有翻阅各类文史随笔的喜好,我一直耽于收集金性尧先生的各式文集。多年前在成府路上的“豆瓣”,在徐广垠同学的见证下,还入手了一套独缺《新注》的全集。数年前的一个世界读书日,又在新城书城的镇店之架上收入了三卷本的《集外文编》。本以为我收金著的历程至此要告一段落了。不料日前来到毗邻性尧先生定海旧居的岛上书店,却在架上发现了两卷本的《集外文补编》。掂量再三,还是收于囊中了——在性尧先生旧居旁,收入这样一套书,也还是略具“古意”的吧!


之所以说“掂量再三”,实在而言,盖因爱逛书店的自己也早已习惯网上买书,而时下各式促销经营,买到五折的图书几乎成了常态,再说对于现在花花绿绿的新书,兴趣委实不容易提得起来。在此情形下,没有折扣力度之“诱惑”,在实体书店买书可真成了“壮夫不为”的“壮举”了。



眼前的《集外文补编》之于我的吸引力,除了“求全”心态,也在于随手翻见其中有若干回忆到定海旧城的文字。话说我虽收金著颇丰,但读得其实并不多。所以我并不太能够确定性尧先生在别处还有没有或者有多少这类文字。


粗粗翻阅一遍厚厚的两卷本《集外文补编》,约有七八篇有关故乡定海的文字。如最初翻到的下册第一篇《怀乡谈》,和此篇发表前二日所作的《赵构与定海》。性尧先生在前一文中回忆到抗战前他曾和朋友到定海小住,但因为抗战爆发,只好赶回上海,从此暌违故乡整整十几年。而在后一文中,则谈到定海在历史上曾经做过好几次流亡政权的歇脚地,最早是南宋高宗赵构于建炎三年十一月,面对杀奔而来的金兵,先逃到明州(今宁波),再“定议航海避兵”,逃到孤悬的海岛定海。


的确,定海似乎有不少关于赵构的史迹。据说,现在可以遥瞰跨海大桥岑港和舟山西一端的外回峰寺(下图),当年就是赵构驻跸过的。当时看到相关说法,我还颇有些将信将疑,现在看来都是于史有据的了。于是想起那一年王汎森院士来定海,据陪同他的吴颖骏先生告诉我,汎森院士还颇欲趁便到六横岛考察南宋史事遗踪,却因行程仓促而未果。



性尧先生还有一篇文章题为“定海与倭寇”,谈到明朝中叶严重骚扰中国东南海滨的倭寇,涉及其与中国的海贼相勾结的情形。文中从“真倭十之三,从倭十之七”角度解读这一段历史,语虽调侃,却也不无性尧先生那种一贯的人道主义和世界主义情怀之流露。


性尧先生是定海“城里”人,《集外文补编》有一篇《定海的同归域》,以简约的文字把解放前残匪在同归域畔残杀百余志士与南明史上轰轰烈烈的一幕伟大的悲壮剧对举,文中提到城中幕僚乔君不忍尸骨暴露,乃将其火葬于北郊的旷野,题曰“同归大域”,“前后复建了一所成仁祠,民国时又于镇鳌山麓别建新祠”,其中后一句引起了我的兴味,想不妨哪一天到平时偶会路过的镇鳌山去寻寻那所“新祠”的遗迹看。


如此看来,性尧先生关于定海的文字,多关乎“内忧外患”,但是定海毕竟是他少时成长过的地方,风物依稀,《集外文补编》中至少有两篇文字传达了性尧先生的少年情怀。一篇是《记故乡的“唱新闻”》,文章从陆放翁“小舟游近村”之“负鼓盲翁正作场”句说起,回忆少时在故乡的浙东定海流行的一种名为“唱新闻”的说唱形式,“唱这类新闻的盲翁,大多数是从乡村流浪到城市里来的。一到每年夏天的黄昏,大家都密密麻麻地搭着椅儿在街上乘凉,艾草在四周熏的浓浓的驱着蚊子,微风带来了夜色的轻寒,市民们在日间工作时所受到的热的压迫,这时,才得到一阵松散的快感”。尽管如此,性尧先生这篇文字的基调却仍然是沉郁的,因为他常常从“唱新闻”中听出“命运的叫叹”和“在生活线上挣扎者的幽怒”。



余生也晚,渡海来定海更晚,自然没有听见过“唱新闻”,倒是在沈家门夜排档上见过“卖唱”的,但是毕竟走进了新时代,早已失却了性尧先生笔下那种凄切;在全民同乐的氛围下,有时候“买唱”的人也会自己加入“卖唱”者的行列,一起嗨皮起来。记得去年还是前年,余杭韩公的汉语哲学大会在东港召开,会后某晚代表们自费在夜排档“买唱”,来自京师的H教授和Y教授引吭高歌,引来掌声一片,最后双旦的B教授也上去献了一首《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歌声起时也竟让人恍然有闪回八十年代的感觉。



性尧先生的思乡文字中,最为“纯粹”的是一篇题为“雪话”的小文,记载了有一年在故乡定海的寒假遭遇的一场雪景,“风一天到晚的不曾收敛过它的巨翼,雨和霜则轮流的管领着水乡的风光,唯有雪偏姗姗来迟,人们日夕的盼着她的踪迹。终于在阳历的大除夕,把这个小小的海岛,封成了白飘飘的上下一色”。文中回忆了次日元旦和三两小伙伴去城北小山上赏雪的情形,“山并不高,但山麓有支小河,山顶可远眺大海,而山的两径却是深杳的成群的松林,碧苍苍的挺立两厢,风起处就簌簌的发着抖,松针上像玻璃般的凝着冰泽,稍一摇动就滴滴作声。本来黝暗的山景,却被这大块的缟素映照得明幌幌了。只是显得一片恬静,间有松树上发出这一些细碎曲子在伴奏而已”。


古人尝恨海棠无香,我则恨定海无雪。在我有限的海岛生涯中,就几乎没有遇上过下雪,更不要说大雪了。只记得有一年,其实是在我搬来舟山起居之后,杭州大雪,据说舟山也下雪了。但是等我在老和山上赏完雪景回到岛上,那雪早已经融化了。大概是前年,舟山是真下雪了,但是因为海岛的温润地气,地上并无积雪,巧合的是,那天我也赶到定海城北去“赏雪”了,可惜我只是在浙海大的老校区内远观,只见到了山上稀疏微薄的白茫,但那是雪,则是无疑的了。彼时还没有念过性尧先生的这篇《雪话》,不然我真该也登到小山上去赏雪,虽然因为定海城内楼宇遮望眼,性尧先生当年在雪后的城北小山上远眺过的大海,估计我是无缘在那儿眺望到的了。


回到开篇提及的买书经,在几乎已经决定在定海人民北路上离性尧先生旧居不远处的那家书店收入这两卷《集外文补编》之后,我又到书店的二楼转了转,从几架子国学鸡汤中翻出了一种刘铁冷的《作诗百法》,那是叶嘉莹先生领衔主编的“民国诗学论著丛刊”的一种,再一次下意识地上网搜了搜,发现此书几大网站上都已脱销,只有溢价两倍以上的第三方卖家在出售,于是我立即决定拿下这本书,就好像它是对我刚才“壮举”的“补偿”了。


   辛丑大雪次二日,于定海惠民桥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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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笔会文粹《尔乃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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