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爱书人的奉献和敬畏 | 周洋
“Birrell是学法律出身的，他的小品文在英国小品文学里占有特殊的地位，他那大胆的诙谐口吻，打扮出的权威神气，以及胸罗万卷、吐属不凡的态度都是极可爱的，他现在已经八十多岁了，据说是个矮老头，终身不娶，对人极和蔼，恐怕念过他文章的人都想和他会一面。”这是梁遇春1935年在其编译的《英译对照小品文续选》中的一段文字。文中的Birrell，是英国颇有名气的诗人、批评家和散文家——奥古斯丁·比勒尔（Augustine Birrell 1850-1933）。他虽然早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就为国内读者所知晓，但一直只有零星的文字被译成中文。直到最近，他那些谈论公私藏书的6篇随笔文章，终于合成一集出版，曰《以饱蠹楼之名》（张治译，商务印书馆2022年8月版），使我们得以领略被钱锺书先生誉为“精妙可喜，自成风格”的比勒尔随笔之佳处。
光是书名《以饱蠹楼之名》，就让我的阅读兴趣大增。何谓饱蠹楼？它位于何处？“以饱蠹楼之名”又意味着什么呢？于是迫不及待展卷细读，始知这饱蠹楼乃英国牛津大学闻名世界的公共图书馆，由托马斯·波德莱爵士出资兴办，于1602年11月8日正式对公众开放。历经400余年的风风雨雨，成就了它在世人心目中庄严神圣的崇高地位，比勒尔称之为“一个伟大且光荣的机构，是英格兰的圣地之一”。按照英国的惯例，图书馆以其创立者的名字命名，故云“Bodleian Library”，直译为“波德莱图书馆”，钱锺书先生兼顾Bodleian一词的音译和义译，创造性地将其译作“饱蠹楼”，真可谓神来之笔！在中文世界，蠹，指蠹鱼，也称衣鱼，是一种体型很小的无翅昆虫，专喜在图书馆及书房里嚼食书籍，故用来比喻嗜好读书的书痴书迷。饱蠹楼三字一出，立刻使人联想到汗牛充栋的藏书、皓首穷经的爱书人，如此形神兼备的妙译，怎能不令人会心一笑。
饱蠹楼（新华社图）
虽然尚无缘前往英国牛津大学，亲身感受饱蠹楼丰富的藏书、周到的服务、悠久的历史，但是，经由比勒尔精准传神的文字，也能管窥其中胜境。作为久负盛名的高等学府，牛津当然是很早就拥有自己的图书馆，收藏了大量的手稿、抄本和珍贵典籍，特别是包括莎士比亚第一对开本在内的很多珍本孤本，堪称价值连城。然而由于管理不善，一度沦为“到处一片狼藉”的境地。而日后将被证明拥有卓越眼光和极大善心的托马斯·波德莱爵士，此时已在海牙为英国女王处理外交事务长达8年之久，早已厌倦了奔波劳碌的政治生活。在一次被召回国后，终于下定决心“从朝廷上告退”。他说：“我此后决定要安心度过余生，彻底与国家事业作别，让我的心灵与我本所属的世俗世界芸芸众生相处。”要用一种极为不同的方式为自己追求“恒久不败”的名声。
波德莱少年时代曾在日内瓦、莫德林学院、墨顿学院等地受过良好的教育，使他成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对书籍的热爱、对知识的敬畏以及对学术的尊崇，都在这人生的转折点上指引他做出关键性的抉择。“于是，我认真地检视了余生还可挑选的路程，上下求索其中之最佳者，终于决定要在牛津的图书馆大门前树立我的事业。”言出必行，波德莱开始出资运行这座古老的大学图书馆，情况立即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仅设立基金会提供经费，还利用人脉资源寻求捐赠，甚至亲自选书买书并为图书馆建章立制，使得“在饱蠹楼，每一个有教养的心灵都会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做这些事情时他乐此不疲、神采焕发，即便是临终前订立遗嘱，也念念不忘要为饱蠹楼留下雄厚的资金，如此方能心安，用比勒尔的话说:“波德莱一直都是幸福的，人们沉溺于自己的业余爱好中时都是如此。”
饱蠹楼是蜚声于整个文明世界的知识殿堂，也是一个爱书人用生命浇灌的公益事业。读罢全书，自然也就揭晓了初读书名时的疑问，“以饱蠹楼之名”，就是向波德莱这样的爱书人致敬，致敬他们“结合了敬畏的奉献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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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笔会文粹《我也浮过生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