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排版

经常在留言里看到有人说：为什么不好好排下版？

我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所以我只能回答：没有排版。公众号《槽边往事》没有排版，虽然早在2014年我就写过一篇《微信公众号格式》，而且这些年来也完全遵循那些规则，但似乎许多人并不认可。

当然，我知道什么是“好好排版”。市面上有许多公众号编辑器，可以为文章加上各种视觉效果，色块、图片、字体、图文居中......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排过版”。每天看十篇公众号文章，里面有九篇都这样排过版，数量之多以至于人们都认定那样排版才对，以至于总有人留言要我学习效仿。

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样？我需要为这种不一样而恐慌么？我会因为变成一致而感到满足么？

在我看来，写什么要远比看上去如何更重要，我希望阅读过程能够自然流畅，不需要任何打断。所有视觉效果都是一种干扰，逼迫读者从阅读中停顿下来，转而去欣赏那些花招。如果在阅读中确实需要某种停顿，形成某种节奏，空行就已经足够。为达成某种目标，如果一种手段就能做到，那就没有必要用两种。多管齐下，意思是每一管其实都不怎么样，也不清楚哪一管能真正奏效。看起来花团锦簇，全都是障眼法而已。

重点还不在排版，而在于心态。

许多人惧怕不一样，惧怕自己和大多数不一样。这种惧怕深植人心，以至于会变成条件反射。不单自己主动约束自己，调整自己，而且会自动纠正别人。放在九十年代，他们会对我说：你为什么不给沙发铺上沙发布？放在零零年代，他们会对我说：你家为什么不做个吊顶？可是，为什么我要沙发布和吊顶？因为大多数人家都如此，所以我家也就必须如此？在一零年代，因为大多数公众号都如此排版，所以我不那么做就需要改进、提升、进步一下？

不，没有排版。

什么叫好看？流行不是好看，那叫大众审美最大公约数。店招、水牌上用什么字体，不是因为美，只是因为大众都喜欢。每多一个人喜欢，就要丢掉一点点个性，丢掉一点点锋利。每个人都能喜欢，意味着每个人都在容忍别人，也就会失去所有棱角，彻底变成无害。而个性总是会伤人，总是会造成冒犯，总是在提出挑战，总是逾越边界，所以才称得上是个性。

而我根本不关注流行与否，也不关心是否好看。我有另外一套排版方式，相比之下我更在意字间距、行间距和对齐方式。如果你也在网上读过几亿字，看过成千上万页面，你会和我一样去想：为什么中文排版出来会那么难看？为什么同样一套网页文件，放上西文会如此整洁漂亮，换成中文则会视觉效果瞬间整体垮塌？什么字间距看上去最舒服，什么行间距看上去最舒缓，什么文字对齐方式有韵律感？在我看来，这才叫排版。排版是找寻内在秩序，内在秩序并不能提供添加东西达成。

现在这个页面，看起来和多年前相比毫无变化，土鳖依然，呆板依然。但在我看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在这么多年里，事实上我一直在做微调。到今年年初，我才稍稍觉得满意，不再回避长段落。之前因为字间距不合适，我刻意控制每段不超过5行字，以免看上去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让人头晕目眩。

最近我在看一套书，名叫《家馔》，作者是粤菜美食家江献珠。因为是多年前出版，哪怕彩印配图价格也非常相宜。在这本书里我学到一点：那些传统名菜之所以好吃，是因为食材处理工艺上极为细致复杂。而这种细致和复杂，在成品之后食客根本看不出来，但舌头知道。

题图摄影：Peter Kraayvanger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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