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宇《冬泳》读后

在《冬泳》之前，我已经读过《平原上的摩西》（双雪涛）、《生吞》（郑执），他们都有冷峻的风格，灰暗的色调，都在讲述人们在支离破碎的现实里如何生活，刚好又都是东北人。所以，我把他们戏称为“东北崩溃现实主义作家群”。

《冬泳》是班宇的短篇小说集，收录了七篇故事。其中六篇都是独立故事，《工厂村》则是一个系列短篇。我个人最喜欢《肃杀》，并且认为它是整本书里最好的一个。

以上是我十一天前写下的文字。写到第二段时我突然卡住，觉得如果继续那么写下去，整篇文章都会崩溃。我想找一个新的解决方法，结果一放就是十一天。现在我自己重读一遍，觉得应该删除整个第二段，重头再来：

在《冬泳》之前，我已经读过《平原上的摩西》（双雪涛）、《生吞》（郑执），他们都有冷峻的风格，灰暗的色调，都在讲述人们在支离破碎的现实里如何生活，刚好又都是东北人。所以，我把他们戏称为“东北崩溃现实主义作家群”。

东北下岗潮对普通人的命运和生活所带来的巨大冲击，构成了文学创作的富矿。在创作现实主义作品的时候，它会带来许多便利。不需要特别交代时代背景，也不需要仔细刻画生活细节，单单是“下岗”两个字就已经包含了足够多的信息量，读者也可以在最短时间内理解故事发生的现实背景，为故事自行配上合理的色调和质感。

但它也同样带来了弊端。因为它更像是一个故事模板，里面变换的是人名、职业、性别、年龄，不变的是破败凋零的厂房，无所适从的人们，和贫困艰难的生活。可实际上人和人有很大不同，选择和选择之间也有很大不同。在相同的大时代背景下，作家需要做出那一点不同的东西，才能使得自己的作品拥有独特性。

许多人喜欢《冬泳》这一篇，选择这一篇作为整部短篇小说集的名字，大概也说明了班宇对它的看重。但我更喜欢《肃杀》，觉得它是整本书里最好的一个故事。《冬泳》里展示了作者的文字技巧，最终还设置里一个大型反转结局，却因为对技巧的炫耀和对巧合的追求，让这个故事变成了无数个东北往事之一。

《肃杀》则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作品，可以从中解读出非常丰富的意味来。贫困的生活，一共五个字。不同的作家有不同的处理，有些人会写衣食，有些人会写压力，有些人则落笔在尊严上。班宇在这个短篇中，放置了一个足球场。一个充满色彩、呐喊、旗帜、合唱、热血沸腾的足球场，就放在灰暗阴冷的艰难生活边上。我觉得这是异常高妙的手法，一方面制造出巨大的反差，间接说明了生活的不易；另一方面为足球场的万众狂欢之中，制造出一种莫名的过度亢奋和投入，以此作为人们对现世生活的抵抗。

拥有了如此精巧的架构，才会有了故事高潮来临时那一瞬间的怜悯，那一瞬间的理解，以及高贵的沉默。那一点点微妙的情感，是照片、电影、电视剧所无法表达出来的，也是许多其它东北往事所根本不具备的。在命运的翻天覆地变化中，在生活的尘埃深处，人和人之间依然存在着彼此理解的可能，最贫困的人之间也依然存在着悲悯之心。这就是我之前所说的独特性，班宇的《肃杀》让人如此难忘，就是因为他能够用文字表达出如此复杂而又如此可信的微妙情感，让读者看到人类内心深处的尊严。电车下的汉子疯狂挥舞队旗，电车上的球迷高声合唱致意，渐行渐远。那种滑稽的庄严，那种清醒的癫狂，组成了让人无限心碎的一刻，悲凉而又温暖---很少有作家能够做到这样的水准。

《冬泳》仅仅凭借《肃杀》这一篇，就值得出版一本书，也就让人原谅这本集子的参差不齐。在《肃杀》之下，《盘锦豹子》和《枪墓》证明了班宇在《肃杀》里的才华并非是灵光一闪。这三篇加上《梯形夕阳》，让我对他未来的创作充满了期待。

当然我也相信，许多人会在看完后回来告诉我说，他们最喜欢的是《工厂村》系列。那我现在就可以回答：它的确好看，的确好笑，但严格意义上来说它就是写作素材，还远没有达到作品的程度。

题图摄影：Sora Saga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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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得到的消息，《平原上的摩西》电影立项。制片顿河做过《送我上青云》、《少年与海》，监制刁亦男编剧导演《白日焰火》、《南方车站的聚会》，《洗澡》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