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爱着,不如苟且活着丨深刻原创
文丨田莉
20岁,正当好年华,我喜欢上一个人,初时还不敢说爱。
那年我像个汁水丰盈的桃子,或者是只甜美的梨子,皮肤嫩得可以掐出水来,脸色粉红白晳,眼睛清澈,身材苗条,同学们说我是个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我觉得这是天生丽质,与打扮和粉饰没有关系,因为我一点也不会打扮和化妆。年轻,一切都用不着,清水出芙蓉,应当就是这样子的。可能我习惯了我行我素的日子,习惯了走在同性艳羡的目光里,每天面对镜子里的自我,也会有审美疲劳。
而我后来才深知,人,往往是在不经意间,被所谓的“缘分”绊倒和迷惑;爱情有时是人生中的假象,最后却“苟且偷安”。
青春,生机盎然。当周围的同学们都忙着恋爱,并有了几度经验时,我仍孑然一身。一边羡慕着他们的大胆开放,一边做着保守派,到最后我也不知该固守的是什么。青春在我这里有些苍白和凉意,直到毕业,还是没有轻舞飞扬起来。有些同学忙着订婚结婚,有些先忙着找工作,只有几个同学考了研。我呢,既没有合适的工作,也没有可恋的对象。听从父母的安排。他们让我考公务员,说进了工厂就没出路,只能当个工人了。我心里跃动着一个小鹿,压抑着它的奔跑。此时我的几个同学已经到当地最大的石油化工厂工作了,而我还得继续学习。
一切都那么快,一切都那般突然,结束了学校生活,走向社会,就是另一个开始。真正怀念学生生涯,是我在那个安静的小屋里复习资料时,时不时就分心了,出现那个声乐老师的脸。上学的时候,就那么悄悄喜欢着,也不觉得寂寞,现在有了空前绝后的落寞感,莫名其妙就让人烦燥起来。
我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想他,那个小屋,让我与世隔绝了许久。我从里面给他写情书,写了又撕,这是不能寄出的信。知道地址,知道邮编,知道办公电话,也知道宅电,除了手机号不知道。在学校时我真的腼腆,在留言本上,他给我的评语是:你是一个文静而内向的姑娘。
说实话这句话给我不小的打击,可我无法改变来自家族的封建思想,不早恋,不师生恋,更要遵守国情,晚婚晚育,二十五岁后再考虑。所以我没有勇气给他寄信,这只能属于我一个人的暗恋,难过得要发疯。谁也不知道我的自我折磨,曾经熟悉的校园,竟找不出回去看看的理由。
把时光的镜头切换到从前吧。
当那个年轻老师出现时,我有点微妙的感觉,微妙得难以言说。其实在学生们眼里,他已不年轻了,三十五岁,三十岁时结婚,一年后离异,一直单身。看见他的第一眼,我的感情动了一下,第一次波澜微起。当时我们还没说一句话,他是我们的任课老师,负责上声乐理论。他站在讲台上,环视全班,并自我介绍,在与他的目光碰触时,我不自然地脸发热了,于是低下头,偷偷摸出小镜子,原来脸色绯红。吓得赶紧放回镜子,坐直身体,马上羞愧得自我反省。反正第一节课,我什么也没记住,除了他的名字:K。
以后的每一天,我最兴奋的是远远看他走过来,走近了,经过我身边,我再回望他的背影。他给系里好几个班上课,也总是匆匆来匆匆去的。除了歌唱得好,舞也跳得好,吉他和钢琴也棒。当时有不少女生在宿舍里说起他,或者在餐厅里谈论他,我是默默听的那一个。听她们说哪个女生追求他未成功,说还有哪个也未成功,说他前妻很漂亮,还说他挑剔,眼光高等等,都是关于他的事。可谁知道呢,那两年,我不动声色地喜欢他好久了。
在拍毕业照时,我第一次主动要求跟他合影,大着胆子让他签字,留言,写宅电。第一次牵了他的手,挎了他的胳膊。我的表情啊,就无处安放了,只是时光已定格。K的坦然与我的紧张形成对照,不放松正显示了我内心的忧虑。
时光惊诧。我用两年的时间考试,用两年时间怀想他,再用两年的时间出去培训进修。这期间,怎么也没勇敢地联系他,哪怕对他说一声:老师,我喜欢你,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要么就满不在乎地说:老师,我喜欢过你。你现在有目标了吗?我够资格追你吗?
呀——我联想了几种方式,都因没有底气而放弃。但我暗暗打听过他,据说去意大利留学了,那时他已是副教授了。我给他打宅电,报早已停机,才后悔没要个手机号。
此时我二十六了,在家人的劝说下去相亲,稀里糊涂就结婚了,一年也离异了。之后再没遇到合适的人,我被那场刻意安排的婚姻害了,本以为我的人生就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一辈子过下去了,却没料到是个孽缘。离异时我怀孕三个月,家人劝我去打胎,我没有,一是我怕,二是我信佛,不忍心。胎儿一天天在长大,我注定要成为一个单身母亲。有段落,我灰心地想:我的人生被毁了,一次失误,改写了我应有的幸福。除了认命,还幻想什么呢?
可是,人总是有幻想,也有梦想。命运自有安排吧?十年后,我与K相遇了,在咖啡厅。没有惊天动地,因为我已淡然,不再是个紧张的小女孩。他几乎认不出我了,在我的述说下,他积极回忆校园种种,后来恍然所悟。说想起来了,那就是你,你当年可是美女哦。
美女?其实我挺讨厌这个词儿,如今大家流行用语,很泛滥。只因是他,我不能表现出不悦,就改口问他何时回国了。他说失恋以就来了。外籍女人。不说这个了。
我装作没听见,并告诉他:当年,很想与你共舞,可是我跳不好,怕出丑。看见你与别的女生跳,很羡慕,而且,还有点嫉妒。
是吗?那你不早说?对学生,我从没非分之想。
他淡然一笑,眼角有了皱纹,是的,他老了,我们都老了。我没有说话。好像他猜透了我心里的想法,他说你忘了,你曾问过我:老师还是一个人吗?
我愕然。
那时候我没回答你,你的脸红了。他及时补充说。
单纯的人丢在时光里了。过去就是个大傻瓜,说说现在吧,说说以后。
他问,你也是一个人吗?怎么不找一个?
本要说“我一直在等你,一直……”,话到嘴边,就转了弯。说我离婚了,带一九岁女孩。
哦?原来这样。我以为像你这么美好的姑娘一定过得不错。没想到你有这经历。他茫然地目视前方。
没想到吧?当年你可是万人迷,女生们都喜欢你,可你一个也不选。我装作大大咧咧地对他笑。
现在……现在我们可以在一起了。轻轻一句话,我在他的眼里看到自己,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显然这不是梦。两个老去十年的人,没有什么比这更真实了。我们坐在摇篮里,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仿佛老去的岁月,再也不能叫人等了,再也不须太多解释。咖啡不醉人啊,可是他说因为相欠,所以相见。我们没有任何约定,完全是缘分吧。
这真是意外的欢喜,对我来说,所有无言的伤害和相思,在他的温言软语里,全化为幸福的泪水。人生苦短,还有必要去追究什么吗?就这样,我们在一起了。女儿叫他爸爸,他叫我女儿,我叫他大叔。
也就是短暂的欢喜吧。但我真的很开心,以为找到了真正的归宿。他说工作还未找到,先别急着结婚。他买我几条价格不菲的项链,也给我女儿买衣服。我漂泊多年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那一年,他办学习班,辅导学生专业课。由于辞了以前的工作,外出求职,跑北京,跑青岛,跑天津,还有成都。不久,K到中国美术学院去了,在没有完全落实前,是瞒着我的。那时候我都不知他还有另一个外地手机号。这时他又说,工作还未稳定下来,不领证。后来,他真的去了外地工作,一份我期待中的感情渐渐淡开了。当我主动给他打电话时,他说天天有应酬,哪顾得上联系你呀。
那段日子,我难过极了,连女儿也不顾及,好像到了世界末日。我不管不顾地去找他,他埋怨我不提前打招呼。走在他校园的宿舍区,我看出了他的躲闪,故意去牵他的手。他一下子甩开了我,说被人看到不好。
这一切变化,又太快了,叫我来不及从幸福的展望里退出。我的世界在下雨。后来,一直听说他在那里陆续相亲了,约会了,好了,又散了。
悲伤,是逃不过的宿命。我极力想挽回局面,就装作什么也不知,真诚对他如从前。每个月去看他一次,给他洗衣做饭,无视他的忽略。是的,我很卑微地爱着他。几乎到了讨好的地步,就差跪下给他磕个头,哭着求他留下这段感情。他无视我红肿的眼睛,拒绝也不赞赏。后来的后来,我才明白,那叫“无语”了。
对感情认了真,太投入了,要说服自我,得需要个艰难又漫长的过程。实际上这是个自我折磨的过程,对方如鱼得水。你舍不得他,而你,于他却什么也不是。意味着什么?欺骗和散场。
进上教授的K依然穿梭在灯红酒绿里,他明确说不想找一个带小孩的女人。还有,若你爱我,何不早说?在你还是学生时。
那一刻我崩溃了,一个月不到白发丛生,连续几夜几夜的失眠。直到我意识到生命受到了威胁,想到年少的女儿,才原谅一切。
事情过去两年了,可我还是习惯性失眠,我的大脑在那个刻骨的经历中,深受刺激。我跟女儿说,我都放下了,也原谅了所有,为什么身体还不好?
她说那是因为你原谅了别人的同时,忘了原谅自己。
一语警醒梦中人。会跳舞的K在我心里的形象彻底塌方。从青春到现在,原来都是我一个人的自作多情。只是我出现在他的空白期里。
这一天,我才明白,与其卑微爱着,不如苟且活着。
作者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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