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姜:车行古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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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东部的维吉尼亚半岛濒临北大西洋切萨皮克海湾,那里有一个被称作“美国历史三角”(America’s History Triangle)的历史文化旅游胜地, 因詹姆斯镇、威廉斯堡以及约克镇三处地理位置大致成三角形状而得名。这里称得上是美国的发源地,值得让对美国历史感兴趣的人,到此一游。
是不是很多人,都和我过去误解的一样,认为美国历史最早追溯到1620年的“五月花”号帆船把在英国受到迫害的102名清教徒带到美洲大陆拓荒定居?
实际上,维吉尼亚的历史三角区,在美国立国历史上,从时间讲,更具有开拓意义。 其中,詹姆斯镇是1607年就建立的第一个北美殖民定居地。威廉斯堡则从1699年起就成为维吉尼亚殖民地的首府。美国的几位重量级国父们,如乔治·华盛顿、托马斯·杰弗逊,以及为鼓动革命作过激动人心的“不自由,毋宁死”演说的帕特里克·亨利等,都是从威廉斯堡开始参与公众事务,登上政治舞台的。而1781年的约克镇包围战,更是美国独立战争中的最后一场大型陆地战役。英军在此战役中惨败投降,使得英国议会被迫寻求和谈并于两年后签订《巴黎条约》,承认美利坚合众国的独立。
我们在这三个地方的参观游览,也是从詹姆斯镇开始,到约克镇结束,无意中与历史事件发生的顺序吻合。这三个地方,每一处都有历史遗迹区,有博物馆,有仿建的殖民地时期的建筑,以及真人表演还原的当年的社会生活场景。我们只有两天路过的时间,每一处只能挑重点去看看,不可能每个角落都走到。
在约克镇,我们选择了去凭吊约克镇围城战役的古战场。
战争,好像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个脚印。喜欢历史的人,很多也会对战争史着迷。迷得严重的,机缘巧合时,必到古今中外的战场遗址参观,尤其喜欢凭吊古战场,发“浩浩乎平沙无垠,忧不见人”的感慨。我每每读历史读到战争,也会想,那些古战场遗址会是什么样?当年听西楚霸王唱完“虞兮虞兮奈若何”,从他腰间拔出长剑引颈自刎的虞姬,她倒下的地方,还盛开着一片鲜红的虞美人花吗?怕是早已化作沧海桑田之后钢筋水泥的丛林一片。
美国的古战场倒大都保留了下来。这个国家太年轻,两百多年前的战场,就几乎是最古老的了。在这些保留下来的古战场里面,约克镇围城战场遗址,是非常著名的一个。美国的小学生们都知道,约克镇围城,是独立战争中的最后一战。这个战场遗址,由美国国家公园署管理,是殖民地国家历史公园的一部分。
我们从威廉斯堡出发,开往东南方向的约克镇古战场遗址。两地距离很近,不过15英里。本来可以沿着殖民地风景大道一路开过去,但是手机导航系统给我们指了另一条路。也好,那条全场23英里的风景大道,虽然最大限度地在大路两边保留或恢复了三四百年前的的殖民地原貌,但从1986年开始,连续四年间,那条路上每年都有一对恋人被谋杀,系列杀手是谁,至今仍然是个谜。这让我细想起来汗毛乍立,不敢前往。
走另一条路,看到的是不一样的风景。在快到约克镇的时候,公路的左边,很长很长的一段,是一个海军武器库。路边一直有标识,有围栏。围栏那边一排排的平房,明显是军营。这也让我提前得到一种暗示,意识到约克镇这里的地理位置,在军事上很重要。
约克镇的位置确实重要,它位于约克河出海口边上。美国独立以前,是南方重要的货运港口之一。威廉斯堡所有商品的水上进出,都是通过这里集散。
1781年5月,北美英军副总司令康沃斯利率9000英兵驻扎这里。之后,他受英军总司令柯灵顿之命,准备在切萨皮克海湾南端建立海军基地,以保障英军水陆交通的顺畅。到了同年9月,美法联军开始围攻约克镇的英军。首先是法国舰队在切萨皮克海湾击败赶来救援的英国舰队,切断了英军从海上撤退的后路。10月,8000名法军和11000名美国大陆军(含3000民兵),开始从各自所在的左右两方阵地,向英军防线持续炮轰,并逐渐缩小包围圈。寡不敌众的英军,前面是美法联军的合围,后面是被截断了退路的海湾,抵挡无力,最终于10月17号挥舞白旗投降。
经过两天的谈判,投降仪式在10月19号举行。美国画家约翰·杜伦巴尔的油画《康沃斯利侯爵的投降》描绘了这一历史时刻。画面中央的康沃斯利骑着大白马,背对华盛顿将军和美国大陆军,面向法军阵列,无精打采,一脸颓丧。这幅著名的历史油画从1820年以来,一直悬挂在美国国会大厦的穹顶大厅里。
事实上,康沃斯利将军没有参加投降仪式。也许是出于傲慢兼带自惭羞愧的心理,他称病不出,拒绝与华盛顿将军正式会面,也拒绝参加投降仪式。派了英军的一位准将,代他递交投降的宝剑。
我们到了约克镇战场遗址,先到游客中心买票,拿到地图。便按地图上标出的路线,开着车在战场遗址里参观。 参观路线分两个环线,东边是战斗遗址参观线路,从英军内防线开始,到法军大炮兵连阵地、第二道包围圈壕沟、9号和10号堡垒、第一道包围圈、英军投降后双方于其中进行投降条款谈判的摩尔宅邸,一直到当年举行投降仪式的地方,全长7英里。
在这条线路上,每到一处,我们都把车停下,在当年的炮阵壕沟以及堡垒边上走一走。虽是遗址,但都是后人在原址上重新修葺维护过的。在战场结束后的日子里,古阵地旁边曾建起过一个小小的镇子。后来政府出钱把地买下来,拆迁房屋,恢复了战场阵地原先宽阔、空旷甚至荒凉的原状。如今看到的古战场上,按照年各阵地的攻守军队的归属,竖着不同的战旗。英国旗、法国旗,还有华盛顿将军的个人将旗。在三块阵地上迎风招展,遥遥相望。阵地上能看见土木混搭的防御工事,还有各种铜炮,炮身炮筒是古意盎然的青铜绿的颜色。四下的野草,被微风轻拂着,弯下头去,在阳光下闪着绿光。野草间一朵朵无名小花,在蓝天白云下,默默而又一派天真地绽放。
举行英军投降仪式的遗址,是一大片平整宽阔的草地,被森林围住,一派寂静。远处森林边上那些树木,是古树吗?它们见证过英军投降吧。英军将士们,身上所穿的刚刚发下的崭新军服,衣料上用昂贵的染料染就的猩红颜色,也掩不住他们脸上的沮丧。作为投降的俘虏,他们从法军和美国大陆军左右两队阵列的中间走过,状同示众游街。他们不甘败在那些本该效忠于英国国王的、衣着简陋举止粗犷、看上去完全不像正规军的美国人手下,把脸朝向左边队列那些军容整齐的法军将士。甚至代替康沃斯利将军递交投降宝剑的英军准将,一开始也只愿把宝剑递给法军将领。等他在法军将领的示意下把宝剑递给华盛顿将军时,华盛顿也傲慢了一下,派自己的副官去接过那把宝剑。外交来往要等级相对,华盛顿虽然拽,但其实是遵循了礼节。
更有趣的是,投降的英军让自己的军乐队奏起《这世界上下颠倒了》(The World Turned Upside Down)。那些美军士兵们听到了,心里肯定乐开了花。这世界是颠倒了,他们要把不由他们选择、不代表他们利益的君主踩在脚下,为自己国家的独立自由而战。美国的军乐队这时奏起《洋基佬歌》。本来是嘲笑又土又憨的洋基佬的这首歌,从此成了美国的爱国歌曲之一。
站在这块投降遗址上,了解历史的美国人,会不会在心里高兴地哼两句 ”Yankee Doodle went to town, a-riding on a pony…”?
另一条是环线是参观美法联军的营地,从投降仪式遗址往西,再往北。一路上是当年美法联军的一个个兵营和军需辎重营遗址。当年的营地,如今只剩下草丛与树林。其中,在直线距离最远离英军内防线的西南角,是当年华盛顿将军指挥部所在地。看着这片背靠莽林的荒草地,我已完全不能想象,两百多年前,华将军运筹帷幄的这一块地方,该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
这条环线长9英里,基本都是在森林里穿越。当年两万大军在这里安营扎寨,该是烟尘弥漫战马嘶鸣吧?而今,一切都那么平静,茂密的林木遮挡了部分阳光,我开车慢慢地通过,生怕打扰了林间的静谧。路上我们还看到了阵亡法国军人的合葬墓地。简单的青铜墓碑,嵌在横卧于地面的一小块长方形墓石上。碑上用法文写着“这里长眠着五十位法国士兵,他们于1781年为了美国的独立而阵亡“。墓地后面立着的白色十字架,让四周更显得静穆。连空气也仿佛凝固住了,耳边没有一丝风声和鸟叫虫鸣。
一将功成万骨枯,历史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无数的生命倒在一个个战场上。那些倒下的生命叠加在一起,往往决定了一群人、一个种族、一个国家的命运,决定了人类现在的站姿。但是,对于战场上血尽身亡的战士,作为独立的个体来说,战争有那么崇高的意义吗?
路边草地上,野花开了又谢。那些长眠于古战场的一个个微不足道的战士啊,即使不在战场死去,也同样会在微不足道中归于尘,归于土,连“被历史的浪花埋葬”都算不上。个体太渺小了,都只不过是尘土淤泥里微小又微小的一粒。
从古战场遗址参观环线里绕出来,回到游客中心附近。我们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顺便开进约克镇绕了一圈。镇子很小,横向是一条只能步行不能通车的主街,以及一条沿河大路,竖向街道不过八九条。街边的房子整洁干净,一幢幢带有殖民地时期乔治亚风格的独栋别墅,彼此相隔很远,掩映在绿树红花中。路上不见行人车辆,一派安静的乡村景象。
几分钟的功夫,就开车绕了一圈,绕到镇子北边的沿河大道上。这条叫“水街”的道路两边,草坪、灌木与花丛被修剪得齐齐整整。岸边沙滩上,小孩子们在戏水、堆沙。旁边的成年人或坐或躺,在沙滩椅上晒着太阳。两把颜色鲜艳的大阳伞,斜斜插在沙滩上。镇上有几个两百多年前大户人家的古宅,完好地修缮保留了下来,有些甚至可供游人参观。我在想,那些在岸边沙滩上悠闲的人,他们的祖先,是否就曾生活在这个小镇上,听过隆隆炮声,见过滚滚硝烟?
【作者简介】: 子姜。毕业于北京大学政治学与行政管理系,曾在《今日中国》杂志社任职,后赴美,获德州州立大学(圣马科斯)计算机科学硕士学位,多年来先后在摩托罗拉、IBM、万机仪器等公司任系统软件工程师,现闲居在家,读书写作,在《黄河文学》杂志发表过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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