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日记接力之14: 2020,我的大江大海
哎。我低头应了一声,不敢看她的眼睛,怕一对视,自己薄弱的堤坝抵挡不了忧伤的太平洋。
2020,我的大江大海
凌晨5点半的福州街头。
寂静的马路缓缓吐出几辆车,发出轻轻的叹息。路边的小店,勤劳的店主夫妇摆出了豆浆馒头包子。在豆浆腾腾的热气中,父亲的脸模糊而忧伤,但他故作镇定地说,你放心回美国吧,妈妈有我照顾呢。
我忍住眼里的泪,微笑着问:爸,你要什么豆浆,原味还是花生?馒头还是包子?
与父亲拎着豆浆馒头往医院的方向走,一路沉默,谁也不敢说话。唯恐一说话,就会把那层忧伤的薄雾戳破,到时两个人真情毕露,就很难收场了。
弟弟的车来了,我装好行李,与父亲挥手道别。他兀立在医院门口,忧伤那么透明,像清晨的薄雾。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不敢回望。因为我知道,那栋住院楼11层55号病床上,面目消瘦的母亲一边进行痛苦的化疗,一边念叨着即将返美的我;我亦不敢前瞻,因为我要去的美国新泽西小镇,疫情蔓延,我亲爱的女儿和先生已经相依为命两月有余了。
车开动了。我偷偷回头,只见父亲伫立在原地。他冲我一笑,但很快,厚重的忧伤把笑容覆盖了。
四月,残忍的春天
死亡
在土地上哺育着紫丁香
在尚未消逝的记忆力
掺杂着难以满足的欲望
用清新的甘霖滋润着
麻木不仁,沉睡的草根
冬天带来了温暖的大地,
用雪把过去埋在遗忘里
又用干枯的块茎
培植着一线生机
(艾略特《荒原》)
1
天空发出裂帛的声音
元月15日,当我收拾回国的行囊时,不知道自己即将一脚踩进疫区,从此脚底粘泥,居然滞留了两个多月!
2019年12月底,我们全家还在墨西哥旅行,突然接到弟弟的微信:妈妈刚做完体检,情况不太好。我的心一下子悬起来。元月3日,弟弟告诉我:确诊了,肠癌中晚期。顿时觉得山河失色,再美的风景似乎都是对生活的嘲弄。头顶湛蓝的天空,一下子发出裂帛的声音。
从那天起,我知道,漫长的青春期终于结束了,所谓的岁月静好已经被现实拦腰斩断了。生活露出了它真实的面目。
元月7日,母亲做了癌细胞切除手术。我看到弟弟发来的视频,往日身体强壮的她如今脸色惨白,说话气若游丝,我的心碎了一地。
元月15日,我匆匆收拾行囊,带了一箱子的维生素和蛋白粉往回赶。
元月17日夜里十点,我赶到了母亲所在的福州医院。当我推开病房的门,看到瘦弱的她睡觉都蹙着眉头,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了。借着卫生间透出来的朦胧的光,我发现母亲瘦了许多,头发支棱着,像一只受惊的刺猬。我摸了一下她的手,绵软无力,心一酸。
接下来三天,我和父亲白天黑夜轮流陪妈妈。
那个时候,医院已经有人开始带口罩了,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每天都还在裸奔。下楼买饭,扶母亲在走廊散步,找医生,陪床……我不知道,新冠病毒那时已经摩拳擦掌,像洪水猛兽一样朝人类猛扑过来,寻找可以栖息的宿主。而母亲所在的住院楼里,已经住了几个新冠病人。
当时我也听说武汉有了几起肺炎。但那会儿我和父亲的眼里只有一件事——清洗母亲腹腔的导流管是否畅通。每天夜里,不管是我还是父亲陪床,都要爬起来观察好几次。整个世界在我们眼里,只剩下了那根细细的导流管,它以外的万物都不复存在了。
元月21日,医生匆匆让母亲出院了。
当时,一个当过医生的朋友紧张地告诉我,武汉肺炎比我们想象的严重,你和妈妈在医院一定要小心防护。我一边漫不经心地答应着,一边琢磨着出院后如何给母亲换造口。
元月23日,武汉封城。我惊呆了。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回国的飞机上那么多人戴口罩,为什么医生匆匆让母亲出院,为什么在武汉当过医生的朋友那么郑重吩咐我。原来,在平静的背后,暴风眼冷峻地盯着我,而我竟浑然不觉。我出了一身冷汗——无论是刚动过手术、身体虚弱的母亲,还是尚在倒时差的疲惫的我,都是病毒青睐的对象啊!
就这样,我被无常的命运撞了一下腰,在国内滞留了两个多月。
2
没有年味的年
距离春节只有一两天了,但是大家无心置办年货,只是一天天捱着。
弟弟终日坐在楼下的火炉边烤火,眉头紧锁,为他不知何日开业的公司忧心忡忡。哥哥和嫂子负责做饭,每餐变着花样给大家端出一桌饭菜。餐桌上,每个人都心事重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再好的食物,吃到嘴里都味同嚼蜡。只有7岁的小侄子,目光炯炯地盯着红烧肉,眼里充满渴望。父亲几乎全程不说话,匆匆扒完一碗饭后,就肃立在窗前,凝视着窗下流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吃饭的整个画面,犹如梵高的画《吃土豆的人们》那般沉重:昏暗的灯光下,一群衣衫破旧的男人和女人在默默吃土豆。他们的每根皱纹,每个表情,都隐藏着生活的艰辛以及对苦难的隐忍。
母亲身体虚弱、几无食欲,每天被我们哄着坐到桌前,挣扎着吃了几口饭菜,然后索然无味地下去了。偶尔看到她吃半碗米饭,我们都欢欣雀跃半天。
饭后,我习惯性地去洗碗、拖地。收拾完毕,看着干净的灶台和地面,感觉好了许多,似乎生活的乱麻被我捋顺了一些。闲暇时刻,我喜欢一个人爬到五楼的屋顶洗衣裳。干净的衣裳在阳光下迎风招展,似乎在宣告生活的某种希望,让人安慰许多。
看着父亲种植的一地兰花,眺望被高楼挤压得扁扁的远山,想起远在大洋彼岸的闺女和先生,恍如隔世——就在两周前,我还在美国的家后院修剪迎春花的枝子,参加邻镇的反家暴义工培训,每周五去图书馆上英语课,生活井然有序。如今却与先生和女儿隔着浩瀚的太平洋,生生被困在家乡这座小城,归期未卜。
今年是爸爸的70大寿,弟弟本来计划带爸妈去东南亚过春节,但疫情生生把我们的家庭计划一掌打翻了。一个乡下亲戚送来了一个硕大的猪蹄,在屋顶悬挂了若干天后,被哥哥悄悄送给别人了。
除夕夜到了,哥哥端出了一桌饭菜,我们居然忘了买酒,大家面面相觑。哥哥从楼上翻出一瓶开过的红酒,大家往杯里倒了一点,开始碰杯。“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北岛《波兰来客》)
饭后,我们和爸爸聊了一会,就各自回房睡觉了。往年我在家过年时,这个时候,我们全家会围炉夜话,聊过去一年的经历和收获,以及未来一年的人生计划。母亲会在厨房忙前忙后,不停给我们端出青草猪蹄汤、海带豆腐等好吃的食物。大家说说笑笑,直等到春晚结束,父亲和哥哥去楼下放鞭炮开门迎新,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回房睡觉。
可是,今年这个春节太特殊了——于小家而言,母亲动了个大手术;于大家而言,举国皆为疫情战兢。除了庆祝自己幸存之外,生活似乎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展望。
我七年没有在国内过春节,难得回来,竟遭遇家庭和国家的双重困境。躺在床上,我暗自垂泪,有点伤感地睡过去了。半夜,我被窗外零星的炮竹声惊醒了。
呵,一年又过去了。我想起了2019年以来经历的种种,再看自己所置身的这个世界,内心奔腾。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如果以2020年作为分水岭的话,人类已经失去太多,无边落木萧萧下,但不知道会收获什么。昨日世界的美好已经飘零在风中,一个新的时代突如其来,“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但是还要经历多少地狱和炼狱啊。”(茨威格)人类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困境,遍布全地的人们,“终日思索的尽都是恶”,洪水泛滥时,方舟在哪里?
2019年农历最后一个夜晚,头脑麻木许久的我,突然从不堪的现实中抽离出来,开始了久违的形而上的思考。想到脑壳疼也没有答案,终于颓然睡去。
早上6点,我被楼下高亢的鸡鸣唤醒了,换上新衣裳,推开窗户,鼠年第一缕阳光重重砸到了我的头上。
3
封城,父亲扛回五袋大米
形势越来越严峻。
每天刷着不断上涨的确诊数字,我的心也一寸寸地悬起来。武汉封城后,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除了离开(我不喜欢用“逃离”这个词)的500万人,这座中部大城市还留下900万人啊。一旦停摆,他们生活何以为继?
对于江城武汉,我有别样的深情。1992年至1996年,我在武昌南湖畔度过了四年大学时光。长江上的点点白帆,珞珈山的如雪樱花,南湖边的萋萋芳草,都曾是我青春记忆的一部分。毕业后,我的很多同学留在江城工作。
朋友圈里,不断看到湖北人在外地被歧视的消息。被酒店拒绝入住,在高速路上漂流二十多天;所住房子被人焊门;挂鄂牌的车被人推倒。更有甚者,干脆用水泥和石头筑墙,堵了与湖北交界的路,赤裸裸的以邻为壑!我所住的小城,也对湖北(特别是武汉)回来的人们充满警惕。同学微信群里,一份在武汉定居的本地人的名单公然流传,上面有名字、电话、身份证号码等个人信息,让人触目惊心。
彼时中国,似乎撕裂成两个清晰的阵营:湖北人和非湖北人。后者一边喊着“武汉加油”,但是一旦前者出现在了自己身边,就开始理所当然地歧视。
一天,弟弟脸色铁青,说自己的湖北朋友一家在路上漂流了一个多月,无处栖身。最后漂泊到了广东,用了丈母娘的身份证才偷偷租了一个房子,总算暂时安身了。
“这是一个操蛋的世界!”弟弟愤愤地踢了一下暖气片。
福州某酒店的告示
还好,在灾难面前,也有人性的光辉熠熠发光,让我对人类依然心怀希望。比如武汉的基督徒冒着危险在街头分发口罩和食物,比如我母校的老师把配发的蔬菜让给老弱病残,比如几个海南的高中生众筹购买蔬菜捐给武汉人民……
从元月25日开始,武汉女作家方方开始写日记,记录武汉封城后发生的种种。她的记录就像封闭的房子里伸出的一根烟囱,虽无法通过烟囱目睹房里状况,但至少可以闻到里面飘出的烟火味道。和很多人一样,几乎每个晚上,我都熬夜到12点多,直到读完朋友圈里第一时间转发的方方日记,才安心睡觉。因为我知道,天亮后,它们可能会被押解至神秘的肆零肆大厦。
3月24日,我看到方方的最后一篇日记的标题“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眼泪就下来了,感觉像是与一个相伴多日的老友告别。使徒保罗知道自己即将殉道而死,一点都不恐惧,而是骄傲地说“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道我也守住了。从此以后自有公义的冠冕为我留存。”
活在地上的人们,但凡有点良知,都有或大或小的使命感。方方,一个65岁的女作家,被封闭在武汉的家里两个多月,写了 60 篇日记,告诉世人封城后她经历和了解到的武汉的样子。没有皮里阳秋,没有为尊者讳,有的只是对历史纤毫的真实记录。她的这场“仗”,打得可真漂亮!
谢谢她为我们记录这个时代隐没的一角。多年后追忆2020年滞留在国内的这些日子,我能想到的几个关键词就是:武汉封城,方方日记,口罩,李文亮。
武汉封城不久,全国很多地方陆续步入后尘。正月十三,我所在的小城也开始封城了。当天晚上,12辆警车全城巡回广播:广大居民请注意,请在家隔离,无特殊理由不要外出。高速路和省级路的入口已经关闭,出口立着一个牌子:出城回来必须强制隔离14天,请三思而行。
紧接着,政府给每个家庭派发了通行证,每户每两天一张,仅允许一个家庭成员上街购买基本生活用品。第一天,我想出门拍点照片,顺便买菜。到了十字路口,两个带红袖章的志愿者过来拦住我,要求出示出门证。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他们认真地在上面写下日期和时间。
可以载入史册的通行证
街上空空荡荡,像一张刚发下来的新卷子,每个应试的人似乎都没有把握。除了超市和药店,其它商铺都关门了。往日热闹的小城一派死寂,似乎刚刚结束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每个药店门口,都立着同样的牌子:口罩断货。此后几天,这些牌子一直懒洋洋地立着,保持相同的姿势和内容。口罩就像是萨缪尔·贝克特创作的荒诞派戏剧《等待戈多》里面的戈多先生,永远都等不到,但还是有人执着地等。
有那么几天,我们全家出现口罩荒,一个口罩都没有。于是只能在家猫着,无法出门。晚上,我在朋友圈里写“小城记事”时,提到此事。接下来几天,各路爱心口罩如潮水般涌来。其中一个美国朋友跑了好几家店,凑够了108个N95口罩寄到中国。这批口罩太珍贵了,我一个都舍不得用,后来又如数背回美国,捐给镇上医院。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个人几乎霸占了家里所有的出门证。每次出门的目的只有一个——拍照为主,顺便买菜。这是足以改变人类历史的事件,我拼了命也要为历史存照。
2月7日,县政府发出通知,说小城发现了4起疑似病例。顿时,一片乌云堆积在小城上空。次日起床,看到有人在朋友圈发布了民众在超市抢米的视频。一个老人家趴在三袋大米上,用家乡话急切地说:这是我的!不要动!
父亲甩掉手里的烟,果断地说:走,我们也去买几袋!我和弟弟面面相觑:至于吗?如果一个社会连米都买不到,说明马上要崩溃了。我们独自存活也没啥意义啊。
父亲不悦:你们没经历过大饥荒,啥也不懂。中国老百姓很多时候只能靠自己,别的靠不住。他毅然朝门外走去,哥哥只好跟在后面,发动了车。
半个小时后,父亲和哥哥搬回了五袋大米,堆在一楼大厅的角落里。“大米真的涨价了,还好我们抢了几袋。” 父亲拍拍手里的灰尘,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战利品”。这五袋大米吃了两月有余,直到我回美国时仍然没有吃完。
陆续从网上买了一些自己喜欢的书,但没有心思看。漫长的两个多月,只读了两本书,看了三部电影,修改了一部书稿。这本书原计划今年出版,但由于题材缘故,书号拿不到。我另外一本关于美国社会观察的书,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搁浅一年有余。想起十几年前中国相对宽松的出版环境和新闻环境,再看2013年以降的种种不堪,夜里彻底失眠了。
黑夜已深,白昼何时方至?
至暗时刻,好在神的话语安慰了我。“我将我的平安赐给你们。我所赐的,不像世人所赐的。你们心里不要忧愁,也不要胆怯”。(约翰福音14:27)
4
二月,用墨水哭泣
我每天穿着睡衣在家里晃悠,饿了吃,困了睡。日子没有段落,不知今夕何夕,但李文亮的去世之夜似乎成了唯一的分野。那个夜晚深沉的忧伤,至今想起仍忍不住想落泪。
清楚记得那是2月6日深夜,我依然在等方方日记,突然看到朋友圈发出李文亮不幸去世的消息。
泪水瞬间就下来了,绷了许久的愤怒和悲伤无法自抑。几乎是哭着和好友通话,也听到他同样哽咽的声音。另一个朋友说,他当晚知道这个消息后,心揪成一团,心脏病快犯了。
那晚的朋友圈,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在心里为这个年轻的医生立了丰碑。
2月10日,一场纪念活动在纽约中央公园举行。“二月。用墨水哭泣!在悲声中,为二月寻找词语”。(帕斯捷尔纳克)
从美国朋友发来的照片中,我看到了92岁的高-yao-洁老人写了这样一首祭诗:狂风无情地吹,暴雨倾盆如飞/你的人生道路,坎坷,短暂而又劳累/天苍苍!你为众生喊出疫情。。。/夜茫茫!世间不平折磨了你/令人心伤悲。。。李文亮医师安息吧/历史,永远记下了你的行为。
2020年,距离她揭开中国 aizi 病真相整整24年了,可是历史依然在重演,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思之岂不令人心痛!
让我感动的是,李文亮去世后,仍有很多双耳朵铭记着他吹出的悠长哨音。他的微博下,每天都有人留言。有人告诉他武大的樱花开了,有人送来了他最爱吃的鸡腿,有人告诉他“我会做一个心里有坟墓的人”……向来对强权和苦难隐忍的国人,这次终于良心集体涌现。李文亮用自己年轻的生命,为这个国家留下了善意的火种,也为众多卑微的生命留下了一个可以诉说的树洞。
有一棵菩提树发了疯
在这服丧的五月里鲜花怒放
他化为生长麦穗的庄稼
也许变成了他讴歌过的细雨
世上所有的花儿全都绽放了
——《诗人之死》
这是女诗人阿赫马托娃为作家帕斯捷尔纳克写下的诗句,用在李文亮身上似乎也贴切。让我想起《圣经》里一句话: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心里感觉好受多了。
3月27日,是武汉人领亲属骨灰盒的日子。很多人在社区和单位领导的“陪同”下,安静地领走自己亲人的骨灰盒,现场不许拍照。所有的悲伤,都被摁进了这个小小的盒子里,动弹不得。
我看到了财新记者丁刚拍的一张照片:在一面写着社会主义价值观的巨大幕墙下,大家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着领骨灰盒。他们颓然卑微的影子,嵌在锃亮冰冷的大理石地板里。这张照片精准地捕捉到了中国的现状——小人物的悲欢总是嵌在国家的宏大叙事里面,微不足道。
那一天,我听了任素汐演唱的《那年的呱呱坠地啊》,咿咿呀呀的女声在风里摇曳成丝线:
那年的呱呱坠地啊
那年的老无所依
那年的满心愤恨
那年的生死转机
那年的万人空巷啊
那年的小心喘息
那年的铁栏罩住傲慢人
那年的生灵哭晚清
那年的昼夜难分眉不展
那年的冬盼天雨晴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这是一个国家巨大的伤口,敷上谎言只会让伤口更疼痛。
5
忧伤太平洋
按原计划,我应该是2月19日回美。元月31日,美国颁布对中国的旅行禁令,很多国际航班停航。一个正在上海探亲的美国朋友告诉我,赶紧回美国,再晚怕就回不去了!她买了2月2日的机票,匆匆走了。
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瘦成一团棉花的母亲,默默地把美联航的机票退了。我怎么能忍心丟下病重的母亲。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不想回美国的事了,踏踏实实地陪母亲。我想,这可能是神赐给我的难得陪伴母亲的机会吧,既然如此,何不悦纳祂的美意?
小城的四起疑似病例很快被排除了,小城成了无疫区,大家可以出门了。天气好时,我会带母亲去菜园。我负责摘菜,她坐在石头上,给我讲乡村陈年旧事。春风拂过她的发梢,她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了一些。
如果时光可以永远停留在此刻,该多好啊。
我似乎越来越习惯这样的生活了,甚至有点害怕回美国。直到有一天,一个朋友告诉我,今天看到你闺女了,我问她想不想你,她说很想,眼里含着泪。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被击中了,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当晚,我订好了3月10日回美的机票。
3月4日,新泽西出现了第一起病例。接下来几天,我看到美国的数字不断在攀升,15个,32个,48个……几天后就破千了,破万了,破十万了!
连着几天,我不停街买口罩和中成药,以至药店的工作人员都认识我了。临行前,我突然接到一条短信,告知航班临时取消。脑袋一下子大了,只好再次改签。
改签到航班成行了。这回真的要走了。
回美前一刻,母亲正在福州医院做第二次化疗。爸爸从医院食堂买了饭上来,我们草草吃完,就在病房里匆匆告别。母亲打了几天的营养针,似乎状态好了一些,靠在床头冲我微笑:你这次回来这么久,我已经很满足了,放心走吧。
悲伤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啥也说不出来,拎着箱子正准备去酒店。母亲突然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往我手里塞了一个桔子。“拿去吧,路上吃。”
哎。我低头应了一声,不敢看她的眼睛,怕一对视,自己薄弱的堤坝抵挡不了忧伤的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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