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彭小莲:逝去的黄宗英和永恒的胶片
胶片的温度
文/彭小莲
厂里看不见什么人了,空空荡荡的大楼显得破败,从后门上去的小门装修过,电梯还是那个常常出故障的老电梯。到了六楼以后,却面目全新,醒目的大牌子挂着:上海电影数字中心。清一色的70后80后90后的孩子,一张面孔都不认识了。
但是,毛弟说他记得我,因为他刚进厂时,就是帮着做我最后一部胶片电影的配光。现在他是数字中心的调光师了。这也是我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把“配光”改成说“调光”。毛弟经常纠正我,因为配光是胶片的概念,数字叫“调光”。
我又找了一个网线袋,给他拿了洗脸盆,漱口杯,牙刷牙膏换洗衣服什么的。我忘了说这个,他头几天回来的时候眼睛是罩着一个纱布,这么遮着起来。我说怎么了?他说‘青话’的造反派专门戴着手套往我的眼睛上打,说‘叫你还演戏,叫你还演戏!’我的瞳孔破裂了,他就给我一张周医生,我们的厂医开的病假证明,说瞳孔破裂,请假二周。哎呀,我很害怕,我想他要瞎了!我就让他赶快躺下休息,我说你眼睛疼不疼,他说倒也不象想象得那么疼,我就让他点眼药水。
赵丹哭了,他说,‘他们打我的时候,手套里装了铅弹子,要我的眼睛打瞎。我要是眼睛瞎了,就不能演戏了。我就是一个废人了。’我说,‘现在不要想演戏的事情,不要哭,这对眼睛不好!坚强点!’”
我们没有把这些采访都放进故事片《请你记住我》,我把录音重新整理记录下来,就是想记住他们那一代电影人的一切。想起韩天衡老师跟我们说的话:文学艺术跟科学技术是两个规律,科学技术是六亲不认,它采取的态度/它的规律本身是对过去的东西,采取彻底打倒的姿态,而且是摧枯拉朽地打倒!但是艺术不是,艺术讲发展,讲进步,讲四世同堂。从来没有什么,儿子出来就把父亲否定掉了,儿子出来又把祖父否定了。因为艺术不能这样!它必须要认真地借鉴传统,然后一步一步往前走。
已经在看外景了,大家对剧本的结尾都不满意。当美术找到了红砖雕花门楼的石库门房子的时候,我们赶到那里,只看见,弄堂里堆放着已经拆掉的老房梁,还有落得整整齐齐的青砖。我们在房屋、废墟中行走,仔细看着那古老的建筑,你会有一份难以抑制的伤感,多漂亮的房子,它们却很快要化为灰烬。一步一回头,心里就是一个字“痛”。
我急得给制片打电话,“组里赶紧派车过来啊,打不到车!”“不行,现在堵车,你赶紧去坐公交车……”我还没有听明白做几路公交,突然看见堵在马路中央,停着一辆空车。我对着红灯就冲过去,在车流里面,愣是把那辆空车拦截下来了。
作者简介:
陈行甲:共同闯过抑郁症的黑暗隧道,让我们的生命更紧密地连在一起
云也退:我们对生活并不只有对立的选择,从加缪和萨特的决裂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