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雅事件在网上形成热点时,我正在家里准备出发去成都。两周前,我们约好了范美忠,要对他进行一次专访。几天前,编导映潼和摄像宗文已经到成都提前进行拍摄。
就在这时,小凤雅事件爆发。
我和婵娟商量,决定让编导龙艾带着摄像先去太康拍摄,我去成都把范美忠的专访做完,再赶往太康。
采访完范美忠,我和摄像宗文胜楠立即飞奔机场,下了飞机包车前往太康,赶到县城已经是5月27日凌晨。龙艾他们一直在宾馆等我们,放下行李开始商量拍摄和采访的事。
27号下午两点,在小风雅家凌乱的院子里,开始采访凤雅的爷爷,整整五个小时。之后稍微休息,换个场景继续采访小凤雅的妈妈。采访结束时,已经是晚上10点半。收完机器赶回县城,已经过了午夜12点。胜楠说,饿的胃疼,他们从早上出发到小凤雅家,一天没吃东西。
小凤雅爷爷很瘦,采访间隙一支接一支吸烟。他过去当过老师,有文化,各种细节记得清清楚楚,有些时候我觉得某些细节并没有那么重要,但他依然要讲,讲到情绪激烈处,他的身子都在发抖。好几次我也差一点掉泪,年纪大了,越来越见不得戳心的苦难。
小凤雅的母亲没上过学,小时候去杂技团学杂技,经常到他现在丈夫的家里玩耍,吃饭,20岁时就嫁给她的丈夫,婚后生了五个孩子。其中最小的孩子唇腭裂,小凤雅在两岁多,发现了双目视网膜母细胞瘤。家徒四壁困苦无望,申请了三万多块钱捐款。
噩梦由此开始。
他们一直在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是从5月24号舆论爆发之后,早在4月9号,陈岚在网上开始宣称他们虐待孩子、诈捐,挪用捐款给儿子看唇腭裂并报警之后就开始了。
从太康医院把孩子带回家,村里的医生还有派出所的警察都来了,医生上了剂量更大的药,一刻不停地输液。警察把孩子爷爷拉到一边,说,每两个小时就拍一次视频,存起来,将来好有证据。
太康政府也被网上舆论吓坏了,县里的领导全都赶过来,县妇联的带着水果来家里看了孩子,给家里放了点钱,县领导还给小凤雅的家人办了低保,乡里专门成立了工作组,孩子被紧急送到镇卫生院的爱心病房,县医院的专家也叫过来会诊,能延长一天算一天。
杨美芹正在医院陪伴女儿小凤雅
事实上,小凤雅此刻已经到了弥留之际,面对网上的滔天压力,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放弃治疗,小凤雅的爷爷和妈妈拉着奄奄一息的孩子从镇卫生院又再次转院到太康县人民医院,人民医院拒收。之后,他们又拉着孩子去了郑州市肿瘤医院,肿瘤医院还是拒收。最后,他们又把孩子送到了郑大一附院。急诊科的医生问,孩子都这样了,还送过来干什么?孩子的爷爷解释,网上好多人说他们不积极治疗,他们只能这样。最终郑大一附院的ICU医生说,住可以,你们做好准备。一天要一万五六,而且进了ICU就再也不能陪护和看望了,死了之后要直接火化,遗体不能运回家。小凤雅的妈妈一听就哭了,尽管凤雅当时已经昏迷,但她还是想能陪陪自己的孩子。
出发前,镇政府曾经答应孩子的治疗费由他们来出,但这么多的钱,还是有些吓人。陪同小凤雅家人一起转院的民政所所长说,“老王,你怎么看?”小凤雅的爷爷立即会意,说,“这还不如咱们乡卫生院呢。”于是,倾盆大雨中,他们又在午夜里把孩子拉了回来。
5月4号,是小凤雅爷爷的生日,在医院陪孩子的,是小凤雅的妈妈。临近中午时,小凤雅的呼吸和心跳开始变慢,小凤雅的妈妈赶紧叫来医生,家人也匆忙赶了过来,他们给孩子带来了一块生日蛋糕。蛋糕抹在孩子的嘴上,小凤雅就断了气。
这个时间,小凤雅的爷爷专门记在本子上,11点5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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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雅妈妈流泪回忆孩子最后一天
死后被拍照证明无虐待
孩子死后,小凤雅的爷爷第一反应是给政府和派出所打电话,让他们作见证。孩子的遗体被拉走,警察打来电话,等等,我们要拍照。在王家责任田的麦地里,警察匆忙赶过来,又把孩子的新衣服脱下来,从前身到后背仔仔细细反复拍照。证明孩子没有受到虐待。
采访中小凤雅的爷爷拿出一张纸,上面记载着他们收到捐款后的花费。一共是37337块钱。这其中,大约只有五千多块钱有票据。剩下大部分开支,比如买奶粉,买卫生棉签,照顾孩子时买的零食,等等,都没有发票。爷爷怕我不相信,一项一项给我解释,其中奶粉是在两家店买的,数字有整有零。期间几次我都不太想继续询问,但凤雅爷爷特别认真,一项一项解释。节目播出的时候,编导对这一段做了剪辑,显得没有那么漫长,但我在采访时,感觉挺受折磨的。
小凤雅爷爷拿账单
详述每笔捐款支出
最后,小凤雅的爷爷对我说,王老师,我的孩子多活了20天,就是为了帮助我们,证明我们的清白。她做到了。
说到这里,孩子的爷爷眼泪纵横。
休息时我对编导说,一共就三万多块钱,一笔一笔算来算去,这真的是在寻求真相么?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a0669xhn9yl&width=500&height=375&auto=0花了一万多买奶粉
许多网友至今依然表示不理解
回北京的列车上,龙艾问我,王老师,为什么当时罗尔事件时,你那么坚决要求他公开,但这次小凤雅事件,你却觉得仔仔细细算账不够人道?我说,罗尔的女儿有医保,实际看病开销非常少,他们完全负担得起却欺骗公众募捐,另外,罗尔最后募集了几百万,这么大一笔数字,我认为他有义务说清楚。但小凤雅事件,一共就三万多块钱,虽然凤雅爷爷说的每一笔钱花费或许会有些出入,但大部分也都花在的孩子身上了,这么贫困的家庭,如果非得要求他们必须去做化疗,否则就是欺骗,我觉得太苛责了。
说到底,点对点求助性质的捐助,很难做到清晰的账目目标管理。因为钱进了个人账户,多数受助人都会当做是自己的钱,怎么花,就看当事人的良心了。就比如当初的募款目的是做化疗,但募款数额太低,没法进行化疗,家属临时更改捐款花费目的,进行姑息治疗以及临终关怀是否可以呢?至少我认为可以。因此,这种求助只适合小额的数字,因为事实上这种钱根本没办法进行有效的目标监管,而过分的较真,也会伤害到受助人,让他们倍感屈辱。
舆论爆发后,凤雅爷爷把剩余的1301块钱交给了政府,之后,还当着镜头面前展示自己的收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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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元 小凤雅爷爷跑三家借钱
凑齐剩余善款捐出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慈善救助中清晰的救助目的,完善的开支账目当然重要,但是,并不是仅仅只有这个重要。对受助者的尊重,不伤害他们原本就十分脆弱的自尊心,同样重要。
否则,这些贫苦不幸的人群,因为命运被剥夺物质资源之后,还会因为被施舍,被苛责,在精神上再被剥夺一次。如此,救助就会变成伤害。
采访中我询问镇文化服务中心主任,为什么来帮助这个不幸家庭的志愿者,还有慈善组织的工作人员,最后不但没有帮助到孩子,反而和小凤雅的家人反目成仇?他说,双方互不信任。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继续追问。他小心翼翼地说,志愿者们沟通的方式可能不太妥当。
小凤雅的爷爷和妈妈给我讲过这样一个细节。4月5号,马婵娟带着小凤雅一家坐车去郑州,准备坐高铁去北京看病。车行驶到高速路上,马婵娟坐在前排副驾驶的座位上,坐在后排的小凤雅母亲看到她发了一条朋友圈,“我终于把小凤雅带出来了”,然后,朗声大笑。
抱着昏迷不醒的小凤雅妈妈,还有坐在旁边的爷爷,听到这笑声,感觉是那么的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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