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错一步就完蛋的人生真是太糟糕了

我以前大致写过这样一个故事：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读了个普通大学，毕业之后也没什么太好的去处，累了，也觉得很难，于是就和大学同学结婚了。当年就生了孩子，后面的日子就是一家三口生活在一个小城市，女孩子变成了宝妈，成为带孩子的全职主妇。

对于别人的生活我们不应过多评价，听到的感想反而是来自至亲家庭，其他姐妹认为，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不读大学，直接在本地找个殷实人家嫁了算了；还觉得过早陷入家庭生活就是“废了”，更坚定了要抓紧搞事业的心。

不知何时起，很多人有一个共识：想发财就别恋爱。对，你没看错，都不是结婚。年轻人觉得恋爱的跌宕起伏太耽误功夫了，不利于一直保持冲刺状态。由此你可以看到，家庭主妇的位置更尴尬了——在年轻人的心里，有一种“退出了人生竞技场”的感觉。

家庭主妇、宝妈这样的身份如今更加弱势了，甚至有几分“不争气”的感觉。当然，要是嫁了有钱人，变成了“贵妇”，立刻又成了成功的象征。你说说，多讽刺。

我又想起这件事，是因为前几天有一个热帖。一位女子资助了女学生上学，后续联系发现，她毕业之后也是直接嫁人当了家庭主妇。资助人心中百感交集——我非常理解，本来以为帮助了一只雏鹰，期待她翱翔于天际，结果是公园里的鸳鸯，优哉游哉。但反过来吧！我觉得鸳鸯也没错，于风雪中搭救的生灵，归于温暖港湾，也是不错的结局呀！

很多人热烈地争论这个问题，我觉得都没错！只是大家站的角度不同而已。于正方讲，有张桂梅校长的同样态度，教育让人去往更宽广的世界，你不该早早归田园。从反方看，只要教育可以让人摆脱局限，得到一个还不错的处境，就已经算是达成意义了。毕竟，每个人所处境遇不同，有些人可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都已经用尽全身力气。

令人启发的是有一个观点。有人说：我们的人生中，“容错率”太低了。

是啊，谁说当了全职主妇或者宝妈，就不能继续学习深造？谁说做了错误的决定，就不可能在人生不同的花期里重新绽放？何况人生之路奇诡，成就的方式往往匪夷所思。“痛改前非”也好，或者事到临头没得选，或烦了干脆“换个赛道”，都未必不能再活出精彩。

若是不能有纠错的机会，喜宝就该被浸猪笼，玫瑰的故事也止步于被抛弃的中年妇女哀哀惨惨地过完下半生。谁年轻时没犯过傻，谁又保证能在关键时刻永远按下正确按钮。若“走错”一步，人生就完蛋了，那这样的世界简直太糟糕了。

这世间的人，和世间的花草一样，有人耐热，有人耐寒；有人春天就开花，有人挺到严冬才结果；有人喜欢灿烂阳光，也有人喜欢阴凉安静。如果说，春天没开花就意味着失败，不能晒太阳就意味着没有经受考验，那真的太糟了。 

有一个观点是，每当经济下行，保守主义就会抬头。因为试错成本太高了，或者说我们已经经不起试错了。缺失的安全感，让人本能地去选择那些看似稳定的东西。最近考公想“上岸”是一种体现，家庭主妇被认为是高危的错误选择，也是一种体现。前者是想找人兜底，后者是被认为没有人真的可以为你兜底。

如果制度设计缺陷，或经济形势严峻，那么社会的容错率就会越来越低。每个人都开始战战兢兢不敢走错一步。因为知道摔倒了，可能就真的爬不起来了。

我有不少朋友，都在焦虑地“鸡娃”。我曾经也不知深浅地说，放松，放松，给他们快乐童年。后来家长们给我科普了竞争前置的事儿，意思就是如果你不小学初中就开始鸡，那么有一些孩子是上不了高中的。你查一下各地高中录取率就明白了。也就意味着，如果你是个晚熟淘气的孩子，还没到发力期，可能就已经被分流，从此和大学无缘了。

而高中你如果还不鸡娃，就意味着考上一流的大学很艰难。虽然咱们说英雄不看出身吧，但现在的 HR 看简历的时候都看第一学历，如果你第一学历非985、211 ,后面哪怕是国王学院人家也要打个问号。为了“纠错”就只能继续去更好的学校深造，有人成功了，但也一直耿耿于怀。全世界都是一样的，只是有些地方容错率高一些，允许你高龄重返校园，允许你学历不行但拿到不错的 offer，但总体来说，所谓的“走错一步”，都要花费更大的力气和代价才能掰回来。

容错率不高的地方，就会让人心存高远志向，然后活得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没考上重点初中你就完啦！婚前同居你就完啦！三十岁还没嫁出去你就完啦！年纪轻轻当了家庭主妇你就完啦！……你发现了吗，有些“完啦”我们已经克服了，有些“完啦”是现在进行时，有些“完啦”死灰复燃。总有一款焦虑是针对你的，让你永远支棱，永远紧绷，永远不敢踏错一步。

我记得看过一篇文章，是《下流社会》还是《贫困危机》来着，已经记不清了。它讲述了日本人是如何滑落阶层的。在我看来，日本才是一个容错率极低的社会。在当年终身雇佣制的大环境下，一旦你离开大公司，立刻就变成了没有身份的人，只能做一些兼职，兼职收入和正式雇员那可是天差地别，想再重新回到系统内就是天方夜谭。

在那样的社会里，可能露出一个纹身，都意味着你和好人无缘了，起码有些温泉都会禁止你入内。在《女性贫困》一书中，读大学的贷款，单身低龄生育，都会将一个人拖入赤贫，很难有再翻身的机会。此刻你再返回头想一下，一个毕业就做了家庭主妇的女子，因为没什么工作经验她已经与职场无缘，爱情和婚姻也未必能保障她的后半生无忧（更何况很多人结婚的对象也是普普通通工薪族），这样容错率不高的选择，也难怪很多人充满恐惧。那你再想想呢？为啥北欧妇女不怕这些呢。

阿尔帕西诺在电影里说，人为什么要走邪路？因为正确的路太他妈难走了。就是因为你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有更强的心力和毅力，才会殊途同归，走向自强独立、真诚丰富的人生。

允许自己犯错的人，要么是因为年轻，还有无穷的可能，还有精力和规则允许他们试错，要么就是有极强的自我，和特别牛逼的行动能力——后者是不被局限的人，无论他们选择哪种生活方式，都能过得还不错。而普通人，就是跟着时代的潮水，小心翼翼摸着石头过河而已。我越来越体会到，人生哪有什么自由，人生努力也不过给自己积攒几次犯错的资格而已。

这可能才是我想说的，不战战兢兢的人生，首先要有制度作为保障，就算我们选错了什么，也有法律兜底。比如家庭妇女不被承认的社会价值，比如因为花期不同而错过的机会。财产保护要跟上啊！继续教育要跟上啊！

然后提高自己人生中的容错机会啊！将眼光放到更宽广的世界中去，世界上除了海淀区还有其他高中啊，做了主妇也可以继续深造啊，fuck you money 还是要存的呀，对方不好可以换人啊，一把年纪被裁员了，有没有以前积攒的爱好可以当事业做啊！或者，我有没有再哪儿摔倒，就在哪儿躺会儿的定力啊……都说了人生之路奇诡，每一个岔路口虽然有危机但也有意想不到的机缘。只要不被“犯错”这件事吓木了，就怎么都好办。

我们评论他人的生活时，往往从自己的处境出发。而世间千姿百态，你看不上的，可能是人家刚刚好的生活；我们自以为周全的，也可能是他人心中的高危。依我说啊，不随便评判别人的生活是否值得一过，才是提高社会容错率的方式。

谁愿意干什么，单着，结婚，离异，单亲；支棱，躺倒，脉冲式仰卧起坐；读书，不读了，上岸，跳水，怎么都好。没有对错，只有经历，大家宽容地对待彼此，各有各的因果福报。松弛一点，就好像在高速公路上飙车，反正最后我们都会堵在收费站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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