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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无所有》到《外面的妞》 | 崔健三十年摇滚哲学之路

沈河西 新京报书评周刊 2019-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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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 相比于崔健在《中国之星》炮轰港乐,他的新单曲《外面的妞》的发布可以算悄无声息。这些年,对于被神话成“抗议歌手”崔健,我们对于“抗议”的关注,远多过于对于他的音乐本身的关注。三十年来,崔健行动层面的“拒绝出走”和观念层面的“悲观主义逃离”,暴露了他激进和保守同时存在的某种矛盾和暧昧。




崔健:行动上的激进派,知识观上的保守派


崔健的新专辑《光冻》延迟到圣诞节发布,在谈到新专辑时,崔健说“这是一张跟光有关系的专辑,起码有三首歌直接与光互动。人们已经习惯地认为;光是一个好东西!物理上讲,当然是!心理上讲,不一定!当光成为枷锁的时候,自由就是黑暗的!”


这一次,老崔玩的是光的辩证法。怎么玩?从先行发布的这首《外面的妞》里似乎可以看出一些端倪。光何以成为枷锁?在《外面的妞》这首歌中,崔健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借助的是月亮和夜晚的意象,即光的反面。在同期发布的音乐微电影中,不断出升起的月亮和通体灰白的色调都让我们联想到这是光明的反面:我看月亮有点儿熟,原来是你的心,堵住了天空的漏。我想到的是德里克·贾曼的那句:当日光隐没,我出门寻找自己,那里有很多条路,和很多个结局。


崔健的光之辩证法,让我想到近期出版的《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对于光明的批判性思考。永恒的光照是否就是好的、造福人类的?在书的开篇,作者乔纳森·克拉里提到前苏联想发射一种卫星,让月光永远反射回地球,这样地球就不再有黑夜,人类的生产就不会停止,也省了夜间的能源消耗。永恒的光,意味着永恒的生产,世界真正变成了一个按照24/7式的原则永不停息运作的工厂。但这个提案马上遭到四方非议,人文学者说仰望星空是人类的权利,没有人可以剥夺。光明的逻辑是十七十八世纪以降的西方启蒙运动的逻辑,启蒙的本意就是要给自己一束光,走出黑暗。当然,不论是资产阶级革命还是社会主义革命,光明的逻辑一以贯之。“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九九那个艳阳天”……社会主义革命的意识形态合法性就建立在把旧社会形容为黑暗的基础之上,于是太阳的意象空前地凸显。而在前现代时期,中国传统思想文化更多的是写月亮,没有月亮,李白、杜甫就没办法写诗。


光的辩证法,当然也是光的政治。崔健以黑夜为资源向这个世界运行的逻辑发起质疑,以光之名,这个世界踏上自我毁灭的不归路,而那个“外面的妞”不来自于光明的属地,她来自于某个黑夜之中的外太空的空间。光明欠下的孽债,只能乞灵于黑暗才能清算,这是诸多当代左翼知识分子共享的逻辑,如果我们把崔健放在中国大陆三十年来的批判传统中来衡量的话。



崔健


从《一无所有》时的“你何时跟我走”到《外面的妞》时的“外面的妞,请带我离家走。外面的妞,带我飞出这地球”,中间隔了崔健的三十年。有人说崔健老了,更确切地说,这是崔健的知识论上的局限,甚至可以算保守。冲出地球又如何?这种的认识论几乎可以算典型的中产阶级的世界观:黄浦江上漂着猪,穹顶之下无人幸免,只有移民,仿佛移民是最终的解决之道,一了百了。移民还不够,索性逃离地球。这种渴望出走的倾向也是典型的精英知识分子的通病,出走通常在两个纬度上展开。如果说木心的“从前慢”是时间层面,那崔健的“外面的妞”则是空间层面的出走。


精英知识分子对于当下的文明流露出的悲观主义情绪,往往在这两个纬度上寻找出口。但正如斯蒂格勒所说:技术文明造成的问题只能由技术自身的发展来解决。如果往前退,退到民国是个头?退到清朝是个头?还是说退到夏商周是个头?对于崔健来说,类似的问题是,如果家园被毁,那逃离是否能带来解救?逃到哪里算是头?崔健的《外面的妞》和黑泽明晚期的代表作《梦》如出一辙。在家园被生化武器毁灭之后,黑泽明依然在想象一个过去的桃花源一般的乌托邦。然而真正的乌托邦不在过去,也不在外部,只能在未来,在内部寻求。


但相比于诸多自绝于人民的知识分子型艺术家来说,崔健的矛盾性和复杂性恰恰在于,在知识观层面上他是保守的,在行动的层面他又是激进的。


有论者说崔健上选秀节目是被产业绑架,好比去年如果崔健真的上了春晚,那必定是被主流意识形态绑架。在我看来,恰恰相反,正因为涉足主流选秀节目,才更凸显他行动策略上的激进性。许多人喜欢拿崔健和窦唯相提并论,认为这两位代表了中国摇滚乐的脊梁。窦唯的反抗是向外,脱离这个体制,远离人群,但崔健不是。正如鲁迅所言,要在敌人最痛的地方迎头痛击,这个最痛的地方在行业内部,不在外部。在行动的层面,崔健的摇滚哲学,如果概括成四个字就是:拒绝逃离。



崔健


“在具体的敌人消失之后,我们如何歌唱?”我们习惯于将崔健同春晚、选秀节目对立,但这种个人英雄主义的反抗到最后只能自绝于人民,真正的反抗而是要在内部重新建立新的反抗坐标。在选秀的舞台上,在银幕上下一片甜蜜蜜的时代里,崔健试图重新树立何为严肃的、批判的音乐标准。想起剧作家彼得·汉德克的成名作《骂观众》。从某种程度上说,崔健干的就是汉德克干的:对于那些穿戴体面的歌唱者,他直接上去扒了他们的衣服。而对于歌者试图取悦的、永远政治正确的观众呢?嘿嘿。观众也一个都不要逃,骂的就是你们!


崔健身上这种行动和知识观层面上的矛盾和暧昧,一面激进,一面保守,算不算一种“丰富的痛苦”?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撰文:沈河西,编辑:禽禽,未经授权任何公号不得转载,欢迎转发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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