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日本人拍上海的虐恋杰作，不修复简直太可惜了
寺山修司。我在凌晨向尚未出生的儿子们演说，
叛变，常数，畜生的风格，帝国？
女人们出海！喊叫，童话。我的上海被阉割，
向沾血的纬度进贡！北方的国王乘虚而入。
绅士，男伶，弱者！
——Claudio《上海垃圾》
作者：陆支羽
公号：看电影看到死
在我的记忆中，寺山修司的《上海异人娼馆》是一部声色犬马的虐恋之作。对于大多数国人而言，这是一个讳莫如深的旧时代命题。由于片中对旧上海的重现有违史实，曾一度被部分业内人士抨击为蓄意歪曲之作。
影片根据波琳·瑞芝小说改编，又名《O娘的故事》，而这一切孽缘都源自一行诗：“Sous le fouet du plaisir ce bourreau sans merci--Baudelaire.”有人以为，全片的点睛之笔便在于片首这一行诗句。“残酷的折磨，同时又伴有被鞭打的快意。”
这正契合了日本人的恶劣癖好，那些藏匿在藤条、绳索背后的泄欲分子，那些痛苦并快乐着的灵与肉的双重求索，自由被禁锢，精神便遁入虚无。
疯子、魔鬼与娼妓
这部影片的配乐都是纯中国式的，幽怨婉转，有一种高冽清远的美感。人说，这是寺山修司在意淫中国的末世图景。寺山的意淫不仅通过配乐，亦通过一连串原始上海的灰色调影像。
电影伊始，我们看到了一系列的旧上海光景：一群光屁股的小孩爬上台阶，一个老太低头孤坐在墙角，匆忙赶路的农夫倾翻了水果车，路人纷纷哄抢……
无疑，寺山的镜头中有一股充满锐气的肆意妄为，身为先锋戏剧导演和著名的俳句诗人，寺山的灵气就像一抹烈日灼人的荼毒。都说他恶意西化了上海的背景，染指了艺术的乖张跋扈，于是，真实还原至终幻化为弄人的玩笑。那是怎样一种超然而先锋的境界？
《上海异人娼馆》是寺山临死前的倒数第二部作品，是对生活在旧上海春桃楼中的妓女们的一次深度扫影，全片充斥着体罚、捆绑、鞭笞、亵渎、杀戮等种种变态性行为，一如片头诗句的残酷点题。
影片一大噱头是男主角斯蒂芬，由德国演员克劳斯·金斯基饰演，这个一头金发的虐待狂，曾在沃纳·赫尔佐格的电影中多次受虐，而今在《上海异人娼馆》中则被寺山指示，不仅要自虐，而且要虐人。
女主角O则是一个白人妓女，她是注定为斯蒂芬存活的工具。由此开始，《上海异人娼馆》的变态三人行开始成形，正是疯子寺山、魔鬼金斯基和浪女O娘三人。于是，声色犬马的虐恋变奏曲悄然拉开序幕。
画地为牢的性启蒙
回至影片。斯蒂芬送O进“春桃楼”的初衷是变态而可卑的，他妄图通过妓院纸醉金迷的淫乱生活来考验O对爱情的坚贞，却至终连自己也陷入这偌大的深渊之中。
纵观O的嫖客，有喜欢在鸟形性具上做爱的莽夫，有身上充斥肉腥味的屠夫……无论多么厌恶鄙夷，O都默然承受，而唯有斯蒂芬是她生命中永世不散的阴魂。他用链条锁住O的身体，却与其他女人在床上我行我素。
屋顶上的白色床榻
在外人看来，斯蒂芬不过是一个富裕的恶棍。然而，即便再多么经不住声色犬马的诱惑，O依然悲怆地呼喊着斯蒂芬的名字。那置于屋顶上的白色床榻，那梦幻般的鸟群，那裸身于阳光中的洁白的胴体。它们多少次洞穿过斯蒂芬的梦境？荡涤着斯蒂芬污浊的灵魂。
影片中关于“画地为牢”的构思甚为经典，当O第一次步入春桃楼独立房间时，她体味到一股被囚禁的忧伤，“我的房间，不，是我的地牢，爱就是我的地牢。我不是一直在寻找这种地牢吗？现在，这是一堵真正的墙呐。”
这一段感时之语令我想及“画地为牢”的残酷，寺山修司通过影像表现出这般梦幻的困境，画面中身着白色纱裙的小女孩在画于地上的线框中焦躁地走动。这在影片之后的场景中一度出现，且有了更为详尽而悲伤的引述。
“画地为牢”的梦境
另有住在妓院隔壁的男孩，总是隔着窗子探头张望妓院娼房中裸身走动的O。那是一注好奇的目光，就像一场近在咫尺的性启蒙。于是，他像大人一样对着楼上的O吹口哨，尽管这种调情是稚嫩而虚弱的。继而，他终于按捺不住，拿着仅有的几个铜板去“春桃楼”寻找金发碧眼的O，却至终被嫌穷爱富的老鸨赶了出来。
直到男孩敲开门进到O的房间。一切都屏息凝神，唯独那插在房间一隅的火红的玫瑰，像一道爱情的帷帐，令男孩的内心暗自涌起一股恍惚的冲动。或而，他才是真正想要O的人，就像O真正想要斯蒂芬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O把男孩想要的爱毫无保留地都给予了他，而斯蒂芬却从来没有敞开心承认过O的存在。在斯蒂芬眼中，O或而唯独只是一个美丽而虚妄的影子。
男孩敲开O的房门，火红玫瑰静候一隅
青楼姊妹的悲剧
电影放至半晌，我不禁黯然神伤，亦兀自慨叹寺山修司的独到功力。我突然觉得，《上海异人娼馆》中的红尘浪女似乎都被神奇地赋予了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命运魔力。于是，我开始一一正视“春桃楼”中的其他姐妹们。
可怜的阿沈，十年来老是想着自己还是电影演员，是个大明星；可怜的奥伯，总是咳个不停；而扳也，她在河床上听到那美妙的钢琴曲，一心认定这只为她而弹。
影片中关于阿沈的段落充溢着胶片的气息，那气息是昏黄色调的记忆，是泛潮的记忆。阿沈恍若又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容颜，他在嫖客的臂膀下张开羽翼，就像曾经辉煌过的一只华丽的鸟。她郑重其事的开枪，砰——直至像拍电影一样在生活中死去。
看那漂浮在河水中的阿沈的尸体，她背着身静谧地趴在一架大钢琴上。“她饰演了她的最后一个角色，最终以悲剧告终，但至少，她脱下了自己的面罩。”
阿沈静谧地死在漂浮的钢琴上
倘若阿沈是活在电影中的女人，年轻的扳也则是活在自制的美丽谎言中，她从学狗叫的嫖客身上兀自发现了父亲的邪恶的影子，于是，她的鞭子开始呼呼地叫嚣，充满了攒积多年的愤怒。
不同的是，安静之处的扳也却有一种充满哲性的美，那些谎言中的玄想如神话般令人着迷，她说，“孩提时，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玩耍，所以为了让他们注意我，我时常撒谎，说看到了别人未曾见过的红鸟，有颗星星从天上掉了下来，看到一台大钢琴沉入水底……”
寺山修司神迹时刻
影片中最令人惊叹的一幕出现在后半段临近结尾处。陷入迷狂的斯蒂芬踢开门的一刹那，我们看到了浩瀚的大海，宛若一股内省的力量被开启，那通往自由的汹涌的魔力喷薄出诱人的况味。
我不由地爱上寺山修司，开始对他的每一部作品有所期待。那是一个被太多人遗忘的角落，因为太过黑暗而至终被多数人所遗忘的角落，它在隐隐绰绰中闪现出梦幻的光亮，召唤我。
开门见大海，多么令人惊叹的一幕
那一刻，我听见了灵魂深处的呼喊。那声音说，“ O，你有自由了。”然而，真的自由了吗？那隐匿于河水中的大钢琴，是否还会奏出动人的旋律？那男孩送来的玫瑰是否还留有昨日的芬芳？是的，“你自由了，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然而，自由究竟将通往何处？
作者| 陆支羽；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写于2009年9月3日
陆支羽
男，浙江人，天蝎座，一九八七生。
资深影迷，费里尼死忠粉。
常和朋友在鲸鱼放映室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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