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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蕾丝女神的“喷火”革命

2016-03-08 陆支羽 看电影看到死



撰稿| 陆支羽

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1965年,正值法国新浪潮中期。37岁的让娜·莫罗刚刚合上布努埃尔的《女仆日记》,31岁的碧姬·芭铎亦刚刚逃离开戈达尔的《蔑视》,却又被齐齐召往路易·马勒的片场,拍出了这一部另类西部片《江湖女间谍》。


马勒说,这里没有铁马红河,也没有约翰·韦恩,而我更不是约翰·福特,我不过是一时迷醉,妄想着怎么把莫罗和芭铎两个女神凑到一起,于是才有了这一场江湖游戏。




影片中,莫罗和芭铎扮演了两个同样名为玛丽亚的江湖女侠,纵舞驰骋于拉丁美洲的土地上。五彩绒帽和斑斓蓬裙取代了“宽毡帽、左轮枪”的牛仔装束,本应占据主导地位的打斗枪战,也被大段艳舞冲淡了粗犷的原色。


路易·马勒借用美国西部片的外壳,将原本独属于遥远西部的精气神迁徙至拉美革命。而曾经的美利坚拓荒英雄们的狂歌,亦似乎被重新调制成了法兰西马赛曲。


马勒的调制还决然不同于其他导演的反西部意识,如佐杜洛夫斯基的《鼹鼠》亦或普罗亚斯的《空气之魂,云之精灵》,剧情上看似诡谲诞妄,至少气调上还秉持着西部风骨。





再看马勒,他却堂而皇之地在西部貌像中穿插了法式喜剧,甚而将西部牛仔置换成一对艳舞姐妹花,将原本只处于西部片副线地位的女性提拔为当仁不让的主角,而男性却只得沦为剧情升级的附庸,抑或为姐妹花的美色买单,抑或为她们摇旗呐喊。


不同于其他新浪潮主将,马勒的“新”从来不落单于形式,而更为着力于对内容的乔迁,我谓之为“异谈”,如《黑月亮》对神秘异域的涂鸦,如《万雅在42街口》对舞台剧的变调,以及《大西洋城》的枯木逢春。




直到《江湖女间谍》,马勒仍在坚守着曾经的新阵线,就像法斯宾德终其一生都在捍卫着奥博豪森宣言。马勒将“玛丽亚”熔铸于无政府主义大革命洗礼中,实而确是对信仰的一种褒美之辞。艳舞与马戏的哗众之色,经由革命的洗礼,渐次有了巾帼玫瑰般的铿锵色泽。


在影片中,莫罗和芭铎从相知到相守的情感历程,一度令我想及杰弗瑞·萨克斯导演的《轻舔丝绒》,但不同于后者的Les情节,马勒更注重于描摹两个玛丽亚之间的情谊。马勒借她们革命前后的命运及心境变迁,以此反映拉美独立革命的深入人心,并予世人一丝美丽柔软的念想,以打破暴乱事件缘由的血腥底色。




马勒还极力将喜剧精神融植于影片之中,法式讽刺惯有的屁颠颠的夸张,大幅度的嬉笑怒骂,以及神经质的咬文嚼字,皆而被呈现得酣畅淋漓。或许,这样的杂烩式描摹于影片一种不伦不类之嫌,却又不乏是马勒的再一次大胆求新,一如雷乃的《法国香颂》亦是对音乐的一次全新定义。


马勒以桥段的方式,在影片中着力呈现了各种喜感,比如舞台下全体观众脱衣、芭铎独自炮轰山头、火车前群体下跪等。最末,还以“弯枪管可从犄角边打枪”这样的可爱优势,从屠刀下救出了两个玛丽亚。




最重要的是,马勒的“新”也是基于思考层面的,他的大胆不同于戈达尔的恣意妄为,也不同于夏布洛尔的谨小慎微。若言戈达尔是给电影穿上了“新外套”,马勒则是以“新内衣”试身。有人说这件“新内衣”原该属于特吕弗,可惜特吕弗被好莱坞拉扯得太远。而只有马勒,一直紧捏着那枚倒刺,深植于传统剧的内核。


细看《江湖女间谍》,我们不难发现,本片的另类还在于其半隐半露的野心。马勒将宗教情愫植入影片之中,并一再地给玛丽亚戴上圣母的光环。马勒的塑形虽而略显脸谱化,但芭铎与莫罗却演得有声有色。


黑发莫罗的忠贞坚毅,金发芭铎的热情如火。从相遇相知到相爱相守,契如两个女神爱恨交织的双色滚筒。芭铎对英国人的繁复憎恶,对父亲的悲伤怀恋,时不时地潜藏于欢声笑语间,唯在独处时含泪疗伤。而莫罗对于弗洛雷斯(拉美革命英雄)的挚爱则被深植于黑黢而又闪耀的宗教洄光之中。




其间有两个桥段极富宗教意味。监狱一幕,莫罗若一束白光踏入幽暗。幽暗中,弗洛雷斯若圣子般被捆绑=缚于十字架上。慢摇长镜若神隐之手。而莫罗对弗洛雷斯的亲密熨帖看似挚恋,实而却隐示着圣母玛丽亚对耶稣的爱,亦如里尔克诗作《圣母哀悼基督》,“你的影子在分开时遮盖了我……现在你躺在我的膝上,现在我再也不能,用生命带给你生命。”可见,虽《圣经》并不赋予玛丽亚以神格,马勒却虔诚地奉上一圈光环,予女神以挚诚的天主教徒式的赞美。




另有一幕,两个玛利亚与罗德里格兹室内周旋的一场戏同样甚赞。芭铎和莫罗皆而身着白衣,罗则喝得酩酊大醉。背后的留声机播放着《白衣女人》的旋律。罗德里格兹醉醺醺地靠向前,玛利亚则缘其进退,各执一隅,绕行其内。马勒以转盘式高速运动镜头呈现罗德里格兹的酒醉状态,并运用了雕塑、镜子等意象,将罗置于虚实不分的幻象之境。


这一幕实而把玛利亚意化成了一种美的符号。私以为,无论马勒将玛丽亚塑形成雕像,抑或以穿衣镜虚化她们,除了对美的升华,另有对爱的神谕。同时,其以荒诞戏谑的方式暴露了罗德里格兹衣冠禽兽的独裁之心。




影片的高潮出现于革命小胜之初。双色玛丽亚,手执火车头,被烘托于人群中央,呼喊着自由、民主、平等,未来的三色旗即以这样炽热而浪漫的方式栽下希望的火种。此时的玛丽亚,一如出落于神界的圣母,予世人以信仰的光辉。而当后人无数次呼喊“万岁玛丽亚”的时候,她们正手擎着火车头,穿过电影的黑白时空,仿佛一对永恒的女神象征体。


直到那么多年以后,依然坚守着最初的卢米埃尔式的热情,而那亦是路易·马勒的热情。及至影片最后,BB的金发也被染成了莫罗式的黑发。那一刻,两个玛丽亚合二为一,站上巴黎舞台,唱起大西洋彼岸的革命歌谣。“大洋的另一边,有两个玛丽亚。一个是黑发的,名叫玛利亚,第二个是金发的,也叫玛丽亚。”




借西部片之名,以求独立革命之实。马勒的这一出“路见不平”之戏,或恐真的疗救了一大批愚民,却全然予美国西部片以另类的变调,若称言其为“法式西部片”,又似乎并未诞生足以树碑立传的标签。作品中固然有极富导演意识的妙笔,但多是出于对玛丽亚的宗教式寓指,而全无抬价西部片之处。


私以为,其缘由正在于马勒绝无颠覆或革新西部片的野心,亦无巧取豪夺之意。他只是在掌勺革命题材之余突发其想地把玩了一下西部元素。想及40年前,路易·德吕克与谢尔曼·杜拉克因醉心于美国西部片,而拍摄出独具异国情调的《西班牙节日》,或许马勒也仅仅是出于一时的醉心罢。




至于《江湖女间谍》此作的影响力,自然也无关于“反西部”、“伪西部”之辞,唯是给后来者提供了一套全新的叙述模式。于是,41年后,当西部片的黄金时代早已沦落风尘,好莱坞借贝松之手又重新扒出马勒的这部老片,找来两位拉丁美女撑场。牛仔行头,挎枪纵马,驰骋于拉美旷野,也驰骋于整个好莱坞。


而曾经的芭铎和莫罗,已然年过七旬。那段混迹舞台与沙场的性感时光,或许早已被更多的经典埋藏了大半。是年,碧姬·芭铎77岁,让娜·莫罗83岁。



撰文| 陆支羽;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

写于2012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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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支羽


男,浙江人,天蝎座,一九八七生。

资深影迷,费里尼死忠粉。

常和朋友在鲸鱼放映室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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