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她 Ta | Kim的故事
Hi，我是r&B双性恋团体口述史项目的老高。
从2016年开始，r&B开展了口述史的项目，希望记录下双/泛性恋者、多元情欲的生命故事。
在这里，我们仔细聆听每一位参与者的故事和想法并记录下来。每一个生命故事都有价值，我们希望能够将它们收集下来，成为守望相助的薪火。
「ta们说，那些是女生才能拥有的东西」
Kim说自己小时候的性格比较温和可爱，家里亲戚的女孩子们都喜欢跟ta玩，ta也喜欢和女孩子们一起跳绳过家家，不亦乐乎；ta有时候也会在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偷偷试穿妈妈的高跟鞋和丝袜，把妈妈的旧衣服改装成裙子，这让ta舒适又放松。
Ta提到因为小时候家里比较穷，妈妈会把亲戚家送来的旧衣服给Kim穿，其实ta内心觉得这些衣服舒服又漂亮，当然，这些旧衣服里有一些是女装和女鞋。有一次上学ta穿了很好看的衣服和鞋子，结果班上的同学对着ta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说：“你怎么穿了女生的衣服啊？还有女式的皮鞋。” ta顿时觉得面红耳热，全身发烫，羞涩得无地自容，感觉好像全班的同学都在盯着ta看。
回家后Kim问妈妈为何给ta穿女装？妈妈说，这有什么呀，你穿了女鞋也没有少一根头发，你不用把别人的话当回事，当做没听见好了。虽然这次体验给ta精神上很大的新鲜和愉悦感，但Kim自己心里却很是忐忑不安，担心因为这一点被同学攻击和欺负。
同学们的评头论足和指指点点给Kim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孤立的感觉，为了跟身边的同学打成一片，Kim都会努力表现得很合群，把自己的与众不同留存心中，闭口不谈。 虽难以启齿，但渴望从未消失。Kim说每次上街和母亲买衣服，都会在女装旁边留恋很久，尤其觉得女装牛仔裤好好看，想买一条体验一下却无法向母亲开口，只能把自己的想法藏在心里。
Kim说自己有一个非常奢侈的愿景：“希望以女孩子的身份重生，重新体验一下以前的生活。” Ta小时候一直藏得很深，是学校中懂事听话，斯文有礼的小男生。这样的Kim虽然受到了老师和女同学的喜爱，却经常遭到一些坏男生的霸凌。他们会嘲笑Kim“娘”、“像个女孩子一样，太斯文秀气了”，甚至有一个坏男生扒下Kim的裤子“验明正身”……一些被大人视作无关紧要的“小打小闹”甚至演变为肢体暴力。 这些遭遇让Kim伤心难过，ta想努力做一个不被人欺负的勇武男子汉，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初中、高中的时候，Kim一直都处在一种隐藏状态，只是偶尔也会开玩笑说自己是一个女孩子，说自己以后不结婚，但是身边的人都不会相信。
Kim喜欢过一个坐在自己前面的女生，每次看她穿红色的衣服，就觉得她就像诗里写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不过ta们在一起更像是闺蜜，是一种亲密的陪伴关系。Kim甚至到现在依然觉得“在一起”并不是为了要繁衍后代，也不是为了完全盲目的性关系，更重要的是陪伴，所以Kim觉得自己其实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者。
「道阻且长，幸得善终」
Kim是从高中的时候开始真正接触到性少数、跨性别相关的信息的。高中机缘巧合之下从一位曾经的同学那里看到了关于金星老师的书。 还有，生物老师会在讲染色体的时讲泰国人妖的事情，说ta们很可怜，被父母强行注射雌激素，才变成现在的样子。
那段时间Kim都只是停留在想拥有女性的外表、女性的生活这样层面的想法。真正做手术的欲望是从高二、高三的时候开始的。Kim那时强烈地认为自己是女生，也想变成女生。但Kim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完成这个心愿。
那时候学习压力大，所以精力都集中在学习上。高考后Kim进入大学，开始接触互联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接触互联网之后，Kim搜索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如何变成女生”。然后就收集到了很多信息，ta心里的石头落地了，觉得自己的梦想终于有办法实现了。
后来，Kim开始回溯金星老师的故事，并且开始关注她。看她精湛的现代舞蹈，看她如何从男生一步步变成女孩子。ta心里的想法是：“我也想像她一样”，可是内心始终忐忑不安。一方面是害怕父母不能接受，一方面是害怕被亲戚朋友嘲笑，但最大的恐惧还是源自于金星老师的故事中讲述的——过程中经历的非人痛苦以及手术带来的风险…… 这个代价过于沉重，Kim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这些。
Kim也在考虑，是否有通过注射激素或者吃药的方式变成女生的方法。如果有的话，就不用做这么有风险的事情了。但Kim无法回避彼时内心的焦虑，这样的焦虑越发明显，只好趁室友不在学校时，穿女装睡觉来排解心中的压力和焦虑。
或许是因为“想要成为女性”的诉求越来越强烈，只是打扮成女性已经无法缓解Kim的焦虑了。毕业后工作，Kim觉得身体越发难受，对自己的男性生殖器也越来越厌恶。 长错了身体的器官，就像身上的肿瘤，也像毒蛇在撕咬ta的身体，难以逃脱，ta好像被一层层铁链缠绕着，越是挣扎缠绕越紧，紧得ta喘不过气来。
于是ta开始想办法搜索可以做手术的医院，并得知要做手术的话必须征得父母同意，需要易性症证明以及无犯罪记录证明。那么第一关，就是父母的同意。
为了求得父母同意，Kim花了3年的功夫，使尽浑身解数，做了很多的思想工作，向ta们袒露自己的内心，告诉ta们自己有多么痛苦，也解答了ta们担心的类似于“养儿防老”、“传宗接代”、“面子”之类的问题。Kim告诉ta们，只要ta们可以接受我，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被解决的——比如以后可以换个城市工作生活，这样就不用担心会被以前的熟人们议论了。
Kim觉得，最重要的还是父母太过于在乎“传宗接代”。Ta说：“ta们一直不接受，说顾虑手术风险啊，担心我太痛苦啊，其实ta们担心的还是自己的面子。我那时候反复求ta们，但是没有成功。我曾想过数十种了解自己生命的办法，比如关上窗户烧木炭、打开天然气、吃一百颗安眠药。可后来发现自己下不了手，因为求生欲还是很强，还有很多的梦想没有实现呢，我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草草的离开这个世界，我还想再奋力争取博一把，为这个世界留下一点什么，也不枉来到人世一遭。”
但是在国内征得父母的同意是做手术的必要条件。在走投无路、精神崩溃的情况下，Kim毅然选择了一种比较极端决绝的解决问题的方式。ta用水果刀在手腕上深深的划了下去，挑断了两根筋，ta希望汩汩的鲜血能够赎清自己的罪恶，也向父母表明自己做手术的决心。庆幸的是，父母最后终于同意ta做手术了，真是在绝境中抓到的救命稻草，从此ta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
得到父母同意后，就要按术前流程准备各种证明。事情一开始发展的比较顺利，Kim很快就拿到了易性症状证明。 后来让人头痛的是，需要开具父母同意手术签字的公证和无犯罪记录证明。Kim和父母在医院、公证处、某局之间被来回“踢皮球”，最后费劲千辛万苦总算拿到无犯罪记录证明。
证明准备妥当，但对Kim而言还有一点生活上的困难——做手术之前要以女装生活一年半的时间。因为ta之前一直是以男性身份在一家国企生活，所以穿女装很难实现。 有一次Kim穿着女性的衣服去上男厕所，ta说：“有一位比较年长的同事，看见我在男厕所，还以为他自己走错了。” 加上那个时候ta头发还比较长，就被同事议论了，“你怎么看上去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的？一些老同志都快因为你得心脏病了。”
Kim还提到，在外表不那么pass的情况下以女装生活还有一个困难——连上厕所都会遭到歧视。有一次，ta去残障人士的卫生间，结果就被管理人员给轰出来了说：“这是残障人士专用的，你怎么可以用？” 尽管Kim向管理人解释说，自己不方便使用男厕所，结果还是无奈离开。
在故事讲述过程中，Kim特别感谢了在医院遇到的亲切且平易近人的L主任。Kim跟L主任讲述了自己内心的焦虑和对手术的强烈渴望，L主任就跟Kim的父亲说：“你这个父亲怎么当的啊？孩子都这样了你还不同意、你也太固执了吧。如果你再这样下去的话你可能会失去你的孩子的。” 后来L主任推荐Kim的父亲去看《丹麦女孩》这部电影，让他多去学习相关的知识。当天回去，父亲和Kim一起看了这部电影，父亲说自己是听到了L主任的话才真正理解到了Kim面临的苦难，才从心里面接受ta做手术这件事，还说他以前其实也没有完全接受，只是无奈接受。所以Kim真的很感谢这位主任，主任的劝说使得父亲真正接受了ta。
「成为自己」
Kim现在依然在这家国企工作，也不方便轻易换工作，ta说因为每进一家公司就要体检。而ta现在已经做手术了，身体是女生，但长相又是男生，身份证也是男生，如果被出柜的话，可能会在入职体检等环节遇到诸多困难。现在的公司每次组织体检Kim都不敢去，而且在公司Kim是深柜，只有一位关系比较好的同事知道，对其他人Kim都是闭口不谈，一笑置之。
Kim还说，虽然做了手术，可以更改身份证的性别，但ta不打算改。因为当年ta父亲同意ta做手术的时候，逼着ta签了一个协议——要求ta手术后，不能更改身份证性别，不能更名改姓，必须保持男人相貌。 当Kim被问到会不会对这样的“协议”有所不满，ta说，这份协议其实也不难接受的，事实上，在做手术前ta对穿女装以及做女生的欲望非常强烈。但是当手术完成后，ta对女装的欲望已经变得没有那么强烈了，因为Kim知道，ta现在已经是女生了，ta也并不在意有没有被其ta人当成女生，重要的是ta自己知道——“即便我穿的是男装，我还是一个女生。”
Kim说自己现在的自我认同是性别酷儿，并不是别人眼中那种特别“pass”的跨性别——必须彻底改变性别和长相。 Ta相信，不是只有身材、长相完全转变的人士才是跨性别。 性别就是一道光谱，每个人都可以在性别光谱的海洋里找到让自己感觉舒适的那个点或者区间。
「走入LGBT公益，打破壁垒」
Kim提到，其实跨儿“圈子”里，很多人都经历过抑郁、自残、自杀，也有一些人被父母送去扭转，而ta只是其中一个比较幸运的人，因为父母毕竟最后同意ta做手术了。 但是还有很多的跨儿被家暴、被软禁、被扣押身份证，甚至被父母花高额的费用送到扭转治疗机构，仅仅是为了改变ta们的性别认同…… 事实上让人感到心酸又无奈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因为自己是亲身经历者，Kim知道这份困难和辛酸，所以手术过后，ta就开始关注到公益活动，并且主动加入，认识更多的朋友。 随着更多的活动参与，Kim越发觉得这个群体需要被看到，进入更多不一样的“圈子”。 不仅仅是让跨儿被社会大众看到，LGBT社群内部也需要更多的互动和链接、减少相互之间的排斥，所以后来Kim就加入性别公益组织做志愿者了。
Kim在性别公益组织主要做一些宣传和义卖的工作，ta想打通LGBT圈子的任督二脉，消除那些壁垒，让社群更加团结，让LGBT群体被更多的人看见和接纳。
Kim还说，通过志愿者的工作，进一步了解了跨儿社群面临的困难，比如就业困难。一些人的性别表达和ta们的身份证明是不相符的，许多公司就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ta们入职，以“不符合招聘标准”、“公司很传统”之类的理由进行隐形歧视。对普通人而言，可能面试五六家就能进入一家公司，但是对跨儿而言，尤其是处于性别转换的过渡阶段时，可能简历投四五十家都会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也有一些跨性别不堪忍受压力，精神崩溃抑郁自杀的，毕竟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同，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承受那么大的打击。Kim还提到，跨儿购买一些激素类药品也需要花费大量的资金，本来跨性别群体就业就很难，可同时支出又很多，经济上很容易陷入捉襟见肘的状况。所以Kim觉得，在跨性别职场发展领域方面，也是有很多的事情需要推进的。
现在，通过组织各类活动，Kim觉得这个群体或多或少被“看到了”，也切实帮助了一些跨儿伙伴。这也给了Kim很大的成就感。但同时，ta依然觉得，跨性别争取自己权利的路和公益之路还是很漫长的。主要是公益组织特别缺乏资金，主要靠社群筹款。而且社会层面上不少人对性与性别多元群体也不是那么的友好，举办活动也会时常遭遇一些不可抗力的影响，公益组织的发展任重而道远，非常需要更多的公益热心人士加入进来，一起努力面对前途的艰险和不易。但前途是光明的，未来是美好的，如果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一起做公益，那么社会环境一定会变得更加的包容和友好。Kim说：
“我们不仅是跨儿历史的见证者，也是创造者，我们每个人的热量都可以让脚下的路变得更加的坚实和温暖。”
在做志愿工作的同时，Kim也遇到了一些困惑和烦恼。最让ta受打击的一件事情是有的时候歧视跨性别者的其实不是男同、不是拉拉、也不是直人，而是跨性别群体自身。 有的跨性别者会说Kim不是跨性别，因为ta做了手术却还是男生长相；也有人说如果是跨性别，就必须“全部”变过来；还有人说颜值不够就不算跨性别，甚至有人说跨性别（女性）没有完成手术就不能进女厕。Kim觉得这种思想非常的偏激，也让ta感觉到了深深的挫败和无力感。Ta很无奈地说：“有时候打败你的可能是你身边的人，甚至是某个你为之努力和付出的人。”
「Kim想对跨儿伙伴们说……」
“希望跨儿伙伴们能更加积极向上，面对困难不放弃不退缩，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我们能够坚持下去，胜利的曙光一定属于我们，‘有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虽然未来的道路会充满很多的荆棘坎坷，但是我相信靠着我们共同的的努力，终究会迎来雨过天晴的那一天，相信未来的社会，必将是友跨的世界！”
#采访后记
Kim是一个在社群中非常活跃的人，我所有和彩虹挂钩的群里都有ta的身影。看着ta不间断地分享文章、活动，渐渐对这为伙伴感到好奇。于是借口述史的机会，有幸听到了Kim的故事。在采访过程中，Kim的信息输出非常密集——ta讲述自己的过去，反思自己的现状，畅想自己的未来。虽道阻且长，但幸得善终。现在的ta可以用轻快的语气回溯带着伤痕的往昔，也可以用乐观的精神面对行动中的无奈和挫败。 过程中我努力让自己客观，但还是被Kim的故事感动和吸引，或许作为顺性别者无法切身体会ta经历的痛苦，但哪怕多一次换位思考，社群中就会多一份理解。
希望世界和平，人间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