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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在广州的四年,我的双城记

2017-09-28 Bubble张 三明治


 

刚搬回上海来,我开始想念广州的食物。前几日去了趟号称“广东人在上海的食堂”的某港式餐厅,美美地点了流沙包、虾饺皇和腊味煲仔饭,被上海的朋友嘲笑:“回来约个饭怎么还吃广东馆子?”发个朋友圈,广州的前同事一语点破:“你是广东胃了。”



我是吗?四年八个月的广州生活足以改变我吗?除了味蕾,我又改变了些什么呢?


2012年底,我离开上海做了五年、朝九晚九的电视台工作,飞去老东家在广州的办公室做媒体/公共关系,带去一份寻求 work-life-balance 的期盼,一次传统媒体从业者转型的尝试,和对这个我从未住过的、不甚了解的粤语区的好奇。


四年八个月以后,我回到上海,作为爸妈唯一的女儿,重归跟家人住同一个城市、“一碗汤距离” 的日子。




从语言学习的角度讲,一个人如果讲两种语言,他/她可能会比只讲一种语言的人,对不同文化更宽容,在社会交往时更有灵活性;但愿我浸淫两地生活,也能生长出这种 “宽容” 和 “灵活性” 吧。


上海的朋友大多都不屑于去外地,而广东的朋友很多也对普通话区域无感,眼中只有香港。从崇尚“精英主义”的魔都到充满平民气息的“南都”,再回到魔都,我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我尝试把它们写下来,细细梳理双城经历带给我的感受和故事。


城市的气味



不知你留意没,上海和广州的空气味道是不一样的。


很难形容。但我猜一座城市的气味首先跟它的地理位置有关:沿海还是内陆,纬度高还是不高,季节是夏还是冬。


我刚搬到广州是南方最舒适的11月份,一出白云机场,一股暖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包裹住你。上海秋末冬初穿上飞机的薄夹克,变成了负担。


当你排队等计程车时,这种被包裹感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种脱掉外套的自在和轻松。这里的阳光并不像上海初冬的阳光那么远远地望着你,虽然明媚,却不一定暖和。北纬23度的广州,是没有冬天的。


我之前住在建设六马路附近。街坊开在菜场附近的小小咖啡果汁店,每隔几分钟就听得到榨果汁或者磨咖啡豆的声音。店员一边忙,一边解释给我听为什么 expresso 被小店称为 “鬼佬功夫茶”:“你看那桌,坐了一上午了,一杯接一杯喝就不走,不是跟喝功夫茶一样嘛!”



我转头看看,两桌拼台子的黑发黑眼睛欧洲和中东面孔的男人,穿着国家地理杂志摄影常穿的浅橄榄绿色短袖衬衣,脚边堆了一台摄像机,桌上一堆喝完 expresso 的小杯子。我拿到了我的咖啡杯,换了新包装设计,四个飞舞的毛笔大字“百年老店”,下面一行小字仔细一看:“还差九十年。”


广州的气味,在珠江新城和在小北是不一样的。五号线小北站出来走十几分钟的宝汉直街,踏进去的片刻,让你忘记身在中国。南北宽不过五米的街道,努力东西向延伸出去几百米的短短一条街,两边一家挨一家批发手机配件、五花八门头饰、低价打国际长途电话的铺子,接着是卖新疆人的馕、非洲烤鱼店和土耳其餐馆。


这里是外国媒体报道甚多的“非洲街”,这里的一切买卖都不以本地人为消费对象;在这里,非洲大陆和中东半岛的香水味打败了广州的茶楼点心飘香,在广州的国际化进程中,与沙面老法租界留下的一派怡人闲情的南欧风情相抗衡,分得一席之地。



上海是什么味?空气干爽,皮肤没有了跟南方湿润的空气如影随形的粘粘的感觉。阳光一点不吝啬地从早上六点就晒醒你。九月初,也是上海最好的季节之一。不冷不热、偶有风凉的夜晚,约了人喝一杯,荡一荡马路,看一看保存下来的石库门,也算很对得起上海稍纵即逝的秋天了。


到南京西路儿童食品商店的临街柜台买完鲜肉月饼,再去新长发糖炒栗子店。之前下班路过,总要等新鲜一玻璃箱栗子热气腾腾地出来。称好装袋,阿姨还要嘱咐一句:“袋子要敞口的哦,不然不好吃的。”



从上海到广州,再回上海,一直跟着我的是猫咪 Bubble 毛茸茸头顶的香,每天要把鼻子埋进去蹭个几次:有一点点在宠物店洗澡时沐浴液留下的香味,更多是她彷佛随时晒过太阳的、温暖的、凝聚了一只猫全身智慧给你发密码说 “你是我罩着的” 、令人服帖的气息。


为什么没有人开发一款香水,叫做“猫主子的后脑勺”呢?



城市的声音


若干年前在电视台做记者的时候,采访过一个ABC,跑来上海放着工程师不做,拿了只收音竿,满城跑着去录人家的声音:大街上爷叔的上海闲话、车流、鸟叫、小菜场、甚至跑到崇明岛去录海岸边起浪时的声音。


一个城市的声音,肯定是复杂的。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的,如果要剪辑,不知道要多少轨道放在一起,才能还原。


上海初秋阳光满满的雕塑公园里,我坐在咖啡厅的室外座位上,眼前是如同度假般的美景:一片绿草地上洒满黄色的小花,阳光再把一切都镶上金边,随着细长的小花一起摇曳。耳边除了风掠过头顶树木的沙沙声,树上此起彼伏的啾啾鸟鸣声,还有旁边一桌学习中文的中国老师教外国女生张大口型、拖长元音的练着口语:“学习中文要注意声调,注意声调。” 



不远处公园的主通道上,三三两两走过叽叽喳喳刚放学的小学生,路过一组响着突突喷水声的喷泉。偶尔,公园的守门人吹响哨子,提醒小朋友不要爬上公园标志之一的铜牛雕塑,以免滑落下来。公园外的马路上不时传来车行驶而过的轮胎快速摩擦地面的呼呼声、公交车闷闷的喇叭声和“嘟——嘟——嘟”的倒车提示音。


其实忙碌起来的时候,是听不到这么多声音同时存在的。



广州的声音给我的记忆,更多是周末在家里,一大早被隔壁小马路上一家美容美发沙龙的员工早操音乐声叫醒。我去阳台探出头,看到楼下拐角处的沙龙门口,十几名美发、美容师在店长的带领下齐齐拍着掌,跟着不能更有节奏的震天响的音乐伸展着四肢,嘴里大声喊着什么,也等于是在周边街坊中免费打了广告了:“快来吧,我们开张着呢。” 


附近的酒吧到了周末晚上是持续热闹的,一家一家坐满,加座的椅子常常要摆到小马路上。一旦遇上球赛,那更是与其躲,不如掺和。


几年前恒大打败韩国、冲出亚洲的一场赛事,附近几家酒吧大白天就早早挂满了彪悍的红色球衣、支起大屏幕、贴出小黑板或LED屏的广告:啤酒每桌满xx送yy。我早早占了一个位子坐下来,跟旁边拼桌的人不管是不是球迷,也尬聊起来,为接下来要同桌度过几个小时做预热。


热闹的还在后面,等真正进球了,各家酒吧比的原来不是悬挂的球衣版本、装饰的氛围或助兴的酒水,而是——连接大屏幕的电脑网速。


坐在小马路东边酒吧几家的网速快,大屏幕显示已经进球了,于是一屋子人呼号起来,站立起来,挥舞起来,桌子响亮地拍起来,声音跟屏幕上直播现场的万人体育场在音量上实现线上线下互动,一浪高过一浪。


一分钟后,小马路西边一家酒吧集体进入了高潮,呼声喊声、跺脚声再来一遍。于是这边笑起来:“哈哈对面才看到进球!” 对面也大声地怼店家:“靠!老板,网速不行啊!” 


之后每只进球的欢呼,亦或进球失败的哀叹,都在有几家酒吧不争气的网速“延时播出”的基础上,上演着各种情绪的人声此起彼伏的好戏,时而互相丢句话:“你那边进了没?” 再两边一起自嘲一回遗憾的一球,也是热闹得很。


城市的颜色


我问我爸对广州印象最深是什么,他一口气说:“过年的花街、舞狮、荔湾公园。”说着拿出自己的相机来,“我拍了好多,还打算剪一个片子《广州掠影》的。” 


我估计这个片子剪出来,会是五颜六色的吧:行花街时看到或紫或白的兰花、或粉或蓝的玫瑰、黄澄澄的“五代同堂”果、红彤彤的灯笼高高挂。


舞狮也有红狮子、黄狮子、黑狮子,从荔湾一座小祠堂前震耳欲聋的鼓点声中,一直舞到登上船,顺着荔湾水道缓缓前行,船头呼啦啦的飘着旗帜,标明自己的舞狮门派,一时威武不已,镶在四季常绿的荔湾公园背景上,船偶尔行过用桃红色假花铺满头的艇仔粥船,年味十足。



朋友从上海来看望我,跟着我站在珠江新城的天桥上体验广州的CBD印象。从小蛮腰到我办公室所在的西塔,我感兴趣广州的景观灯,为何那么多种颜色:由白而黄,由黄变粉,粉而继红,红得发紫,紫又转蓝,蓝又变绿,拍出来的照片,每秒钟的广州塔都是游客不同颜色的背景。



高432米的西塔也是戴着几道金晃晃的金“腰带”,据说是防火层才有,楼面有红色、白色、蓝色、绿色、紫色的线条和点状分布的灯光循环呈现。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请求工程师手动跳过其中几种颜色,例如绿色和紫色,这样可能跟据要求排列出某国的国旗颜色,在特别的日子里呈现这个国家的代表在广州的存在。


而上海的景观灯,除了高楼上 LED 屏变换的内容,建筑物的灯光大多不超过两三种颜色:冷白的、暖黄的、或者两者结合的。



为什么两地的审美如此不同?


是沿袭历史吗?最近在上海的龙美术馆,看到久违的青花瓷。靛蓝色和白色排列组合,清爽悦目的观感,彷佛一首首独奏曲子,略矜持地邀请参观者把注意力集中在瓷器的图案、工艺、造型、年代上。


想起之前参观广东博物馆,展出着广彩工艺品,各款瓶子、盘子、盆子,无一不是浓墨重彩、五花斑斓,一款比一款更像交响乐,大声唤醒你的眼睛。


是一派喜高冷,一派爱热烈吗?我不知道。亦或广州的颜料工业比较发达?作为原材料之一的矿石种类比较丰富?


说到颜料,我妈插了一句:“我以前在东华大学学服装设计时,一位色彩专家老师就说他第一次去法国参加色彩研讨会,发现中国的服装面料颜色是最被忽视的,颜色选择少,还容易掉色,工艺非常落后。”


我记得的跟我妈去逛董家渡的纺织面料市场时,颜色好看的往往是进口货:西瓜红、浅鹅黄、薄荷绿。


我在印度旅行时,曾一头扎进一家纱丽店,步子迈不动:里面的颜色实在太好看了呀。泛着光泽的渐变色的孔雀蓝绸缎、像一潭湖水般深绿的纱、饱和明媚却干净的姜黄色的棉、贵气逼人的高纯度高亮度的紫,更不同说十种以上色卡上不同位置的白和灰。


我们现在其实也有这些个颜色,只是比起来分得不够细致,不够大胆,不够有想象力。


不知道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滩经营外国颜料的颜料大买办们,是否49年后有留下颜料库存和工艺;但文革前后,在一国男女老幼都穿蓝布衫的时代,靓丽醒目的色彩并非安全和从众(conform)的选择。广州的陈家祠,最让人记住就是屋顶的五彩雕刻。然而,展厅里也有说明,不少工艺在文革期间被破坏了,好不容易才保留下来现在所有的。



我刚到广州时的办公室老大很会观察人,他在博客里写道:我在湖南看到人们穿深色的衣服,情侣看不出是一对,人们比较拘束 (uptight);而到了广州,衣服的颜色多起来了,人们在公众场合也自在许多。原来全中国最 outspoken 的地区,衣服颜色都是会说话的、最释放个性的。


我们常常不敢喜欢颜色。小姑娘喜欢穿的素一些,黑白灰,职场的流行色。只有阿姨辈的才穿大红大绿呢,或者领导。看看女王的外套和帽子颜色吧。男生要是身上颜色多于三种,或者穿着白皮鞋,可能是演艺界的。只有在度假时,无论男女,才会毫无顾忌地穿上椰林花朵的夏威夷衫,鲜艳的长裙。


澳大利亚有色彩斑驳的原住民圆点画,巴厘岛有鲜花绿叶蓝色大海雪白浪花主题的艺术画,不管是颜料工艺还是令人放松的气候、民众不拘小节的性格,被环境 inspired 的广州为什么不能有五颜六色的广彩,和彩虹般的建筑景观灯呢?


后记



昨天翻出2012年离开电视台时,前同事们给我录的告别视频。


一位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姑娘,正剪着新闻片,转过头来就对着镜头说出一番颇有深意的话来:“你一个人在外,肯定有辛苦的时候,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多回来看我们。对有的人来说,有不同的经历就是一笔财富。从这个意义上说,你会是幸福的。” 


我现在想,能在当下不加思考说出这番话的人,其实也是 “身未动,心已远” 吧。Life is a journey. 



■ 节选自作者的每日书,本文编辑张奕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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