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最后一段旅程 | 七日书
“你爸爸他要谋杀我!”
我拿着水杯准备给妈妈倒水,听到这句话,手悬在半空中。“你爸爸把这里的水都下毒了,他要毒死我!”妈妈继续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她的呼吸已经很差了,说一句话要停很久。因为化疗,头发早已掉光。在病房惨白而暗淡的灯光下,头皮看起来是一种并不常见的饱满,显得很光亮,却又软软的,仿佛一按就是一个坑。两个颧骨高高凸起,低热让脸上出现不可思议的粉红。嘴唇干裂,显得越发的薄。
“你去护士站那里倒水。”妈妈说。我像得到了圣旨,赶紧溜了出去。
午夜的走廊亮着微弱的绿色的夜灯,这种幽暗、寂静的场景伴随着清晰的脚步声让我神志清醒起来。后来我很多次回想起这个夜晚,如果知道这是同妈妈最后一次谈心,我一定会更有耐心,更珍惜她的陪伴。
但是当时的我不知道。
妈妈去世前两周不到的时候,我还在休产假,一直以来都是我陪她去医院检查和找医生,从她和我电话聊天中感觉病情越来越严重,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一开始,我却内心惧怕面对走在生命边缘的妈妈,加上两个多月的女儿刚被阿姨传染上感冒导致肺炎,每天还得去医院吊瓶,于是我给姐姐打了电话,让她回国陪一段时间。但意识不到问题严重性的姐姐听了妈妈的话,把订了的机票退掉。
没有办法,等女儿病愈,我说服阿姨和老公一起回老家。
当我第一天见到妈妈时,我连“妈妈”都叫不出口。我和妈妈之间经常胡乱称呼,有时候会叫她“咪崽”或者“猫咪狗”,而她则称呼我“狗崽”或者“小熊猫”。长期的分离让我不习惯“妈妈”这么亲密的称呼,我只能叫她,“咪崽”。对我而言那是一种有距离的亲密。
我把水递给妈妈,她并没有喝,示意我去拿放在墙边的吊瓶支架。我递给了她,谁知她竟举起支架,开始敲陪睡的爸爸床边。清脆的金属敲击声尖锐地划破午夜的寂静。
“让你睡,一天到晚只知道睡,老子都要死了,你还在睡!”
我还没来得及制止妈妈,她的手已无力举起支架,垂了下去,如同一个突然断电的机器。
1
“哎,我现在开始有幻觉了。”
过了一会妈妈仿佛忘了刚才叫醒爸爸的事,因为疼痛哼哼了几下又继续说:“那天,我居然看到隔壁老太婆的床被白色的花围满了。”妈妈用下巴指着旁边的空床。“还好我多了个心眼,假装走过去和她聊天,才发现根本没有花。”
以前我们在电话里聊过这事,但是再次当面听到,特别是刚听她说完爸爸下毒之后,我读出了背后的悲哀。人人都有想活下去的欲望,这个欲望如此强烈,让她的恐惧与愤怒用幻想的形式被表现出来。
近两年,妈妈几乎断绝了和外界的沟通,既不想让人看到她的“惨状”,也不喜欢和她以前的病友联系。记得第一次治疗结束时,她和病友们的关系很好,他们之间历经生死的体验是普通人很难理解的。
但随着病友们的电话不断变成空号,妈妈开始减少和外界的接触,唯一保留的爱好只有钓鱼。
女性在钓鱼圈一般比较受歧视,很多人觉得女的钓鱼就是玩玩,没有技术可言。妈妈曾多次津津有味地描述如何收服那些瞧不起她的钓友。连续几次在水库钓到几条货真价实的大鱼后,成为“传说中的老太太”,甚至有好几个小年轻每天守在那里,帮她上鱼食,取鱼,就因为觉得老太太好玩,喜欢和她聊天。
而现在这个厉害而讨人喜欢的老太太已经失去超能力,垂死的气息让我感到害怕。
七年前妈妈发现癌症之后,因为还未开始正式工作,我陪着她在肿瘤医院住了大半年。我们在医院附近租了一个小房间,每天早上六点多起床烧好早饭,赶在医生查房前送到,然后就一直待在病房,直到晚上八点回家洗澡睡觉。
二十多岁的我前脚从校门出来,后脚就在医院看着人生百态。
一个小姑娘,18、19岁的样子,和我们住在同一幢出租屋,每天笑眯眯的,穿着运动服,掉光了的头发刚长出来,像留着平头的叛逆少女。她告诉我们“我这个病很好治的,是淋巴癌。”她父亲在门口勾着背用小煤炉烧早饭。我们不敢说明真相,只能鼓励。
还有一个3岁小男孩的妈妈,外科时和我妈住在同一个病房,25岁左右的年纪,扎着个马尾辫,样子很漂亮,特别喜欢笑,经常撒着娇支使她丈夫买好吃的。她给妈妈看她的伤口切面,做得整齐漂亮。对比下来,妈妈就总抱怨自己运气不够好,遇到的医生技术不佳,担心手术做得不够彻底。后来,女人的丈夫偷偷地告诉我们,医生根本就没给她做手术,打开一看没有做手术的意义,直接就给缝上了。
转到内科后,对面床是一个中年女的,生病前应该很爱美。她不像一般病患随便包个头巾或者光着头,而是用漂亮的丝巾很有型地做个了帽子戴起来。化疗后,因为血象急剧下降,医生通常要求在床上解决如厕问题。她丈夫却嫌麻烦,把床上马桶扔到地上,让她一只脚踩在床上,像男人一样尿尿。我们一个病房男男女女七八个人,就这么看着她脱了一半裤子,叉着腿撒尿,非常尴尬。她男人却很得意,大声地取笑她金鸡独立。
也许从这些时刻开始,我对医院就充满了恐惧,再也不想长时间地待在病房,见证和讨论和死亡有关的话题。
2
陪床的漫漫长夜中,妈妈因为疼痛不停哼哼,她让我去问医生能不能再上一只吗啡,却被值班护士告知,得等到第二天主治医生上班。
我帮妈妈接了一次小便。想起前天刚到时第一次帮她接小便,发现她的裤脚已经磨得很旧,体重骤减让整条裤子松松软软地挂在腿上。裤子上还沾着一些大便,袜子也松得完全不能套住脚踝。皮肤因为长期得不到滋润,起了龟甲般的鳞屑。
这些,之前我从没有从电话中听到过。每个人都告诉我,妈妈目前还可以,还不需要我们回家照顾。
那天我默默打了盆水,让丈夫去买了些水果、洗手液、润肤乳之类的东西,然后开始帮妈妈重新擦拭。打过化疗的手臂极其脆弱,我也不敢用力,像给女儿洗澡一样,仔细帮她擦拭。但清洁工作并没有如我想象中的顺利,看起来就像什么工作都没做过一样,这让我很沮丧。
妈妈还在被疼痛困扰,我看了下手表,已经凌晨3点,便问妈妈需不需要吃点藕粉。妈妈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你爸爸从来不会买这些东西,每顿都是老三样,我不吃就留在晚上继续,晚上我说肚子饿,他就装作没听见,躲在房间里看电视,我只好拿棍子使劲敲。”我能想象那个画面。卷曲着睡在狭窄的加床上的爸爸打着呼噜,声音忽高忽低,变着各种花样,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和皱巴巴的衣服。
“你爸看着老实,其实巴不得我死。他每天就只管自己睡,我鼻吸掉了他都不知道,好几次都是别人帮我放好的。”妈妈在旁边补充。
我站起来冲藕粉,藕粉并没有如愿冲泡成功,始终是一碗清水。我有点着急,担心如果弄得时间太长,妈妈会因为怕麻烦而不吃。最后我还是重新泡了一碗,妈妈只是象征性吃了几口。后来我们又聊了很久,等到快5点天蒙蒙亮起来,护士们和病人陆陆续续起床。
离妈妈病房不到五百米的宾馆里,住着我刚满3个月的女儿。我涨奶得厉害,急切盼望快点回宾馆喂奶。最后等到护士查房,我约好回来时会给妈妈带早餐,才离开病房回宾馆。
那一晚,是妈妈和我交心的最后一晚。等我带来早饭后,妈妈就不再和我说什么了。
多少次我回忆起那晚,都为自己的不耐烦后悔不已,理性告诉我应该抓着妈妈的手给予她温暖和陪伴,直到最后一刻,但当时的我完全被死亡的恐惧击倒,只觉得“活着就是受罪”。我想也许妈妈也感受到我的不耐烦。她在期盼已久的女儿身上并没有得到预期的爱和温暖的回应,才会关闭交流的通道。
过了几天,丈夫要回去工作,阿姨也不肯留下来,又或许这都是借口,只是因为我不敢面对死亡。护士长知道我们要走,反复说,“你妈妈这样估计撑不了多长时间了,还是陪到最后不要留下遗憾啊。”我找了种种借口拒绝,又和丈夫约定,等到清明假期我们再过来,到时候我就在老家住一段时间。
妈妈没有等到清明假期。
回去一周后,离清明还差几天的一个夜晚,我梦到了妈妈。清晨的阳光洒满房间,我和妈妈肩并肩坐在床头,盖着白色的被子。我对妈妈说:“妈妈,你一定要再努力试试。”妈妈沉默了一会,说:“好的,我会加油的。”醒来后,我泪流满面,却又觉得充满希望,也许妈妈真的会加油,重新好起来。
没过多久,电话铃声响起,爸爸告诉我,几分钟前妈妈已经离开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走的,是护士晚上值班,才发现妈妈的鼻吸掉了出来。
■ 节选自作者的七日书,本文编辑李依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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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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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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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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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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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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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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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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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七日书”和“每日书”(点击了解三明治项目“每日书”)有什么区别?
每日书是每天300字,不限主题的基础写字训练,类似长期荒疏写字之后的热身、找回状态,从最自由的感觉,从碎片化的写作开始。
“七日书”偏向指导你写一个完整的故事。像老师傅带学徒一般,我们希望能手把手教你写好一个属于你自己的故事,在七个工作日的连续训练之后,你将带着一篇完整的作品离开。你的作品也将有机会在三明治发表。
2.参加“七日书”的每一天都必须要完成相应的任务吗?
是的。“七日书”就是一个短期集训营,每一天都安排了重要的内容。我们不要求你每一天在规定的时段内写作。但自你选定日期开始之后,我们的服务周期将只持续七个工作日,期满如你不能完成作品,则将无法得到后续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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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导师
李梓新
三明治创始人
近20年经验传媒人,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本科以及伦敦大学学院国际公共政策硕士。曾任《外滩画报》主笔等职务。曾多次现场采访过英美法俄等国大选,以及诺贝尔文学奖颁奖现场。独家专访哈佛大学校长、美国总统候选人等名人。著有《民主是个技术活儿:英国民主生活走笔》、《灾难如何报道》等。2011年创办中国第一个非虚构写作平台,培养了数千名普通写作者逐步成长为专业写作者。
导师
李依蔓
中国人民大学美学硕士,三明治作者、破茧计划1.0作者,关注城市文化题材,作品被收入《破茧001》等书中,主要作品有《“北京深漂群”:雾霾移民群体写照》、《SNH48粉丝的“偶
像养成”游戏》、《年轻“猫奴”的日常:他们都为猫付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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