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行了30天反消费主义的实验，结果…… | 三明治
Shera
坐标：北京
职业：教育媒体从业者
妄想在时代的夹缝中，
凭写作螳臂挡车式格斗。
今天的作者Shera是一名成长于南方的北漂人，在北京，由于繁忙的工作，她不得已尝试了各种方法试图寻找到私人生活的缝隙，比如，在办公室睡觉（点击阅读：在北京，我是寄宿办公室的女孩之一），再比如，用卸载购物APP等方式去反消费主义，在这种反对中，她似乎得到了对私人生活的掌控感。但这种对抗，在大城市忙碌的节奏中会轻易地被瓦解。Shera成功了吗？
2019年第 40 篇中国故事
文 | Shera
编辑 | 坏狗
2018年的最后一天，我在Zara Home买了一条原价1210元的沙发毯，于是，充满“不得已”与“不情愿”的一年，就在这颇具《小时代》遗风的盲目中落下了帷幕。“购买”是回国一年来，我逐渐熟悉，并愈发运用自如的自我宽慰途径。毫无疑问，千元毛毯环抱中，即便需要加班至凌晨两点，被客户苛言以待，尚能感到安心与温暖。
令人警惕的却不只是账户余额。我本人甚至不是“种草帖”的信徒，也并没有抖音或小红书账号，很少跟风买“爆款神器”，在工作压力驱使下，购入可有可无的、或能使生活稍显光鲜的物品却也几乎成为一种惯例。我们是如何在“双十一”、“双十二”的反复构建下，形成了购买短暂快乐的路径依赖？除了由消费主义狂欢强硬递送到手中的粗浅快乐，我们是否还有能力另觅满足感？
2019年第一个月，我想做个实验。
1
删除淘宝手机客户端
❌ 不成功
第一天，原定计划是删除淘宝手机客户端，也即当下都市生活的消费主义恶之花圃。可是，由于前些日子订购的书架还没送到，这一计划不得不延期。而之所以会购买书架，则是因为一时兴起买了过多实体书却没时间读，待意识到时，书堆早已如霉菌般，在斗室的角落里恣意滋长，令人无处落脚，时而将人绊倒在地。
“连安安稳稳坐着的地方都没有，又怎么能好好读书呢？可不读书，书就还堆在那儿。要打破这一死循环，看似也只有利用纵向空间一条路可选，那还是买个书架吧，至少这样可以把冲动购书的罪证予以示众，以儆效尤。”
上周大概是用这一套逻辑说服了自己，顺利在“退租后带不走”清单上又添一笔。你看，这或许就是问题所在：当花一小笔钱换取“问题解决”的短暂心安成为惯性，我倾向于用消费主义恶果，作为更多消费的借口，小额叠加便如同滚雪球。
毕竟，输入支付宝六位密码可比认真反省自己为什么抽不出时间来读书要快多了。
后记：书架到了，淘宝APP终于被删除了。确认删除的瞬间，超过十件想买而未买的物品从脑海中飞掠而过。不过这个月，就让它们维持躺在收藏夹里的状态吧
2
开始使用记账软件
✔️ 成功
与其说是开始使用，不如说是更换恰当的记账软件更为准确。此前我一直使用Fortune City，这一APP主打的亮点是利用游戏化的设定激励用户坚持记账，扩大自己的“财富城市”。每当录入一个类目的消费，你的小小城市中就会出现一间对应类别的建筑或商铺，从草莓牛奶沙冰小铺到玩具反斗城应有尽有，两间同样的商铺还可合并升级，让城市建筑花样更繁多，布局更井井有条。
不过，升级商铺就需要消耗虚拟货币了。而虚拟货币，则自然是要用真实货币来换购的。
虚拟消费成为重要消费构成的数码时代，“转化率”和“复购率”是两匹良驹，拉着用户在氪金道路上一骑绝尘。由于我始终不肯在这道底线前退败，小小的Fortune City开始面临用地紧缺，产业升级迟滞，大量房屋空置等问题，这极大打击了我记账的动力。在使用Fortune City记账三个月后，我终于放弃了记账，其原因追根溯源，竟然是不想在记账软件里添上一笔无法分类的“虚拟消费”，简直堪称离奇。
一点点心得：因此，在选择新的记账软件时，唯一的诉求便是简洁。游戏化功能只会令人误入歧途，唯有简单直白的记账归类是控制开销的归宿。使用新记账APP两天，支出确然得以削减。将日均开销控制在两位数的决心，在被软件页面视觉化之后，似乎也更坚定了一些。
3
开始使用护肤品小样
✔️ 成功
就在昨天，面霜告罄。但由于已打定主意，本月抵制一切非恩格尔系数分子的消费，为免于抗争流产，就不得不翻箱倒柜，搜罗先前购买护肤品赠送的小样。战果着实令人吃惊。我竟找出共计33.5ml面霜，25ml精华素，以及五种不同品类的睡眠面膜——而之前计划购买的面霜正装，也不过50ml罢了。
“高价值试用装”似乎也是为推动购买而设的陷阱之一。从我常买的几个品牌来观察，赠送试用装始终是是节庆特惠的卖点，商品介绍页面甚至会贴心地折算出这些试用装的实际价值，看上去是一笔不小的折扣。
正是这些可有可无的、随时可能隐匿在橱柜角落里的小甜头，促使人们以“囤货”为名提前消费。”双十一“、”双十二“限时优惠，也正是以此配方，打造了无数”零点秒空“的消费狂欢神话。然而，在正装产品尚来不及用完的情形下，赠品的实际使用率又有多高呢？或许只有囤货的精致女孩儿们自己知道了。
我的同事、智慧的陆老师曾经教导我：不要看折扣节省的钱，去看你实际花出去的开销。如果我们用这样的目光去审视”双十一“、”黑色星期五“的大力优惠，也许会发现自己其实并未实际通过这些业已常态化的全民性购物节庆实现节流的目标。
4
使用自己的塑胶袋
✔️ 成功
不知不觉，塑料购物袋收费在中国已推行十年有余。曾经，我也习惯于随身携带布制购物袋。惭愧的是，在毫无限塑概念的国家生活过一阵子之后，我迅速堕落，被买一瓶水也要给两个巨大塑料口袋的资本主义超市宠坏了。毕竟放纵和浪费的习惯，总比自省节约要容易养成得多。
直到上周，在超市付款柜台，面对”塑料袋要收费哦“的提示，我总是点头，内心甚至毫无抵抗或反省之意。要是你同我一样，实际上并不在意智人还有几年可活，或许能理解这种”只要当下便捷就好“的麻木。
不过，从财政角度来看，自备尺寸适中的购物袋，自有其他意义。从决定作出改变开始，选择使用自备小号塑胶袋已有近一周时间。我意识到，停止反复购买塑胶袋不仅有望保护土壤及水源，降低白色污染对环境的入侵，也比想象中更有效地守卫了日渐消瘦的钱包。按照一日三次前往便利店购物的频率，家与办公室附近三间超市的购物袋收费标准分别为：
7/11 —— 0.3元
便利蜂 —— 0.2元
绿叶子超市 —— 0.5元
这些小额消费总是毫不起眼、悄无声息地混在收费总额内，看上去只是多了个无伤大雅的零头。然而，在清算过后，我发现自己平均每月在塑胶袋上的支出竟然超过30块——每个月，牺牲一杯咖啡的钱，为这个世界购买了更多不可降解的毒害。这买卖委实不太划算。
毕竟，就算不是为了保护人类栖居的环境，多喝一杯热拿铁总是好的嘛。
自带购物袋还有意料之外的附加效果。由于小尺寸塑胶袋的容量限制，有效遏制了在超市购买大包膨化食品的行为，进一步缩减开销，实在是一举两得。
重复以上四个步骤的过程中，我有一些实验发现
这两天的经历使我意识到，社会生活中超出正常范围的强度和压力，会诱发散财换取快乐的冲动。
这些恼人且无法根除的日常琐事仿佛暗潮，求生的人只好买上一个又一个救生圈。
——日均工作十三小时，在工位上坐到腰部完全麻痹，那就买一个日本爆款骨盆正位坐垫吧。
——通勤充满喧哗推搡，使人心烦意乱，那就买一副最贵的降噪耳机，用沉浸音乐来抗议吧。
——租了那么贵的卧室，维持毛坯房似的装修有种错位感，那就买一块柔软的手工地毯吧。
——几乎每晚加班，晚餐时外卖与泡面来回切换，为了有最低限度的仪式感，那就买一套小众设计师品牌的餐具吧。
成功的实验操作示范一例
上周五，我们常去的固定销金窟Sixty Eight在门口展架上挂出了一套赭红色的衬衣式天鹅绒睡衣。那真是太好看了，完全符合人们对一个浪漫派慢镜头画面的想象：冬日阳光悠悠洒在毛毯上（还记得文章开头那条罪恶之源的毛毯吗），新煮的水果茶，芬芳的新鲜面包的热气，红丝绒睡衣与这些老派欧洲电影元素是那么相衬。
每每路过店铺，我总打定主意，要在下班后将这套无比适于冬季节庆的睡衣收入囊中。可是，一连几天，都需要踩着点儿挤地铁回家开线上会议，下班后一秒也不能耽搁，购物计划便一推再推。在度过一个无所事事，为了克制消费而足不出户，全仰仗免费娱乐的周末之后，今天再路过陈列窗时，那种必买不可的心情，已经随着对美好欧洲冬日清晨的想象消散一空。
毕竟，没有买这套睡衣的我，也总算是拥有了一天与音乐剧和诗歌相伴的、不太糟糕的冬季假日。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精神有正餐能够吃饱，餐后没有红丝绒蛋糕点缀也并无大碍。而当你始终处于饥饿状态，又只能在抵触与抵触的间隙囫囵一餐了事，仅凭占据全天70%时间的职场生活不能满足的自我，也需要其他“零食”来填补。
是的，“目不斜视”或许是整场消费主义对抗赛的要义。从字面意义上而言，减少途经商铺时无意识地打量橱窗，别对任何新款凝神细视，当季潮流也不过就是被虚焦的背景罢了。从超越字面的层面来说，要想杜绝为零零碎碎的“生活必备小物”或“ins风专属”掏空钱包，最好的方式是为一个更大的目标存钱。
中途我遇到了一场疾病，实验受挫
是的，正如意料之中的那样，我的省钱计划在突如其来的疾病面前功亏一篑。这倒不算六百多块诊疗费，而是在被如山倒的胃痛打进隔壁协和急诊室之后，对病痛缠身的恐惧下，我头脑发热，毫不迟疑地将健身卡时效延长一年。
尽管我已有接近半年无暇趋近健身房方圆50米内了。
到了二十七岁，不再会因为暗恋、自我意识过剩或渴慕最新的时尚潮流而下定决心运动减肥；一天14个小时混迹于办公室，作为公司唯一的媒体人员，我也有些许偏离正装要求的特权，被允许以死宅形态游荡在工位间，不必终日为把自己塞进真丝衬衣和羊毛套裙而保持苗条。因而“健身”这一概念于我而言，纯粹是给明知不可而为而不断为之的超负荷工作上一道精神保险——之所以只是“精神”，是因为游泳健身了解过后，付诸行动纯属随缘。
实验进行到第25天
我感到曙光将现，然后发现那不过是“回光返照”。
今天，是我卸载购物APP的第25天，廉价消费品从生活中的消失的第三周，似有摩西行过商品之海，使水下的囚徒重见天日。海面上，你会看得更清楚，源源不断注入深渊的，不止是商品，还有一道致盲的强光，蒙住注视深渊外挣扎群魔的一双双眼。
也许，当消费本身成为为数不多被鼓励的娱乐，我们终于集体进入消费至死的年代。这是最富足、便捷的年代，也是最空乏、贫瘠的年代，铜臭奶嘴如失事航班的氧气面罩般垂落，我们唯有含住，以止住空洞无趣的啼哭。
于是，这场来势汹汹的消费主义戒断实验刚接近尾声，我便意识到，自己早已经在消费主义一役中落败了。正如鱼在洄游中，推开海水，迎面而来的仍是海水。如此小规模戒断，断然无法将生活从业已过度商品化的艺术、娱乐、教育甚至饮食、起居中解救出来。
只是，假如这个月不甚成功的尝试当真给我留下了一点儿启迪，那就是人总该想办法把生活的包袱布捏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就那样将一切摊开，任由某种其实尚且年轻的“主义”标记。消费奥林匹克远不如看上去那样精彩。
于是第二天，我忍不住正式宣布：
我已经在消费主义一役中落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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