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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打发时间,阿嬷开始和自己打牌 | 三明治

大柠檬 三明治 2019-07-02


大柠檬

坐标:广州

职业:学生

真是太不害臊了。

大柠檬是一位来自汕头男生,平时在广州读书,喜欢听陈鸿宇,写一些伤感的文字。今年寒假回家过年时,他发现陪伴他长大的阿公阿嬷变得愈发年迈,于是写下了二位老人的故事。




2019年第 42 篇中国故事



文 | 大柠檬

编辑 | 冬至



假期的最后一天,我领着父母来到乌桥的阿公阿嬷家做最后的拜访。

 

“我明天就要回学校了……”

“什么时候回来啊?还不知道呢,估计也得快半年时间了。嗯,过去挺多事做的,会很忙。”

“有学习的,学习没有落下。”

 

以往聊到这,我剩下的便是作为一尊摆设坐在旁边,在走之前让阿公阿嬷多瞧两眼。可此时,只见父亲拿出了他的手机,用整个屋子都听得见的音量播放自带罐头笑声的视频,母亲也拿出了手机娱乐了起来。


顿时气氛陷入了些许尴尬。倒也不是爸妈和阿公阿嬷无话可说,只是今天的主角应该是我。阿公阿嬷好像要继续说下去,视线不在我这儿,却又像是在等我先说些什么。在这个假期里更看得出来,他们老了。



01

阿嬷


以前生活的乌桥(图片来源网络)


乌桥不是桥,是一片老居民区。阿公阿嬷在这住了一辈子,不愿意搬走,便在原来的地方拆了重建了一栋三层带天台的小楼。儿时,阿公曾在天台上养鸽子,我为了抓麻雀不小心放跑了几只。夏日的晚上阿公会在天台上打一盏小灯,让阿嬷和我打牌乘凉。


自从七年前阿嬷从楼梯上摔下来骨折动手术开始,家里便决定不再让两位老人单独居住了,由三个儿子轮流负责公嬷的饮食起居。一个月留在乌桥的老屋里由大伯照顾,又一个月到附近的二伯家,再一个月到离乌桥稍远的我家里。于是阿公阿嬷开始频繁地搬出乌桥的老屋,然后又再搬回来。

 

“乌婶啊,又去儿子家住啊,真好呐,活到老享福哦,又当作出去旅游了。”对门的邻居看阿嬷穿得四正,拄着拐杖往外走,儿孙又帮着大包小袋地提着东西,便打趣道。

“好?有什么好的,吃到老不能自理还来拖累子孙。”

 

这句话我听阿嬷讲了不下五遍,起初我只当作是老人家无心的碎碎念,听得多了我才察觉,骨折动手术让她觉得自己成为了家里的累赘。阿嬷本就是个要强的人,从来就只有她照顾儿孙的份,现在轮到她被人照顾着了,反而不习惯。父亲和伯父们都是难得的孝顺,阿嬷看在眼里,所以这些话她从不对儿子们说,知道他们不爱听,她只对出嫁的女儿和不主事的孙辈们说。


从今年一月搬过来我家开始,阿公阿嬷便盼着我早点回来,而等到我放假时已经是一月下旬。阿嬷好开玩笑,假意要打我,轻拍我的胳膊说“好嘛,知道我们在你家才这么迟回来嘛。”我窝在阿嬷身旁的沙发上,轻抚她发皱却仍光滑的手背,“是嘛,这都被你知道了。”


那天吃过午饭,我窝在沙发上,随意地浏览着手机里的信息。阿嬷从餐厅里走了出来,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从系紧的白色塑料袋里拿出一副磨损得边角发皱的扑克牌,派成三份。阿嬷先拿起一份整理好牌序抹开放在一旁,又拿起另一份牌捏在手里整理完毕。她对比了一下两副牌,从手里扔出一张最小的,接着又从摊开的那副牌里挑了挑,抽出一张稍大的牌打出。

 

难道阿嬷在效仿周伯通的左右互搏术吗?阿嬷能记住播过的电视剧里每一个剧情,从小她给我讲述的故事也不乏有这样剧情。或者阿嬷打算在离开乌桥的时间里锻炼牌技,回去和她的牌友切磋吗?很难了吧,毕竟阿嬷已经八十七了,自从做了手术之后,她仅靠自己和拐杖所能活动的范围就被限制。她出不去了,曾经的牌友也已经没有几个还能过来相聚的。


阿嬷和自己打牌只是想打发时间。

 

打完一局,阿嬷又重新派了牌,捏起一副牌在手中整理,我直接坐到阿嬷的这张沙发上,也拿起一副牌,没有说话,阿嬷便往后挪了一挪,让出了些两个人打牌的空间。

  

我从小就跟着阿嬷打牌,阿嬷教会了我很多种玩牌的方法,至于我们选择哪一种,全凭我的意愿。小的时候不管输赢,都是由阿嬷发牌,因为我总是被嫌发牌太慢。等到我的手生长得足够握住一整副牌时,我们嬷孙之间才有了谁输了谁发牌的规矩。现在的话,不管输赢都是由我发牌了,好像这么做是应该的。


我打牌的技术向来不好,在同龄的兄弟姐妹中,总是被当成下等马般的存在。不过我发现阿嬷就算左右互搏了这么久,她的牌技也不见得高超,十把有八把都是我赢的,然后她就会抚着我的头说,“好嘛,后生仔打牌是要比老人强的嘛。”

 

我又赢了一局,重新洗完牌,把牌分三份发了出来,我却发现三份牌没有分匀,大约少了一两张牌 。


“嬷啊,牌少了啊。”


“哦,是我上次掉沙发下面去了拿不到,我自己打就随便了。” 



02

阿公


阿嬷和阿公的墓地老早就选好了,是阿公亲自张罗的。父亲和伯父们带着他亲自跑了几趟,才定下了挨在一起的两块墓地。公嬷都老了,免得到时仓促。


后来阿公胃出血住院,父亲从医院照顾完回来,我问父亲,阿公怎么了。“阿公也没怎么,就是人老了,身体开始不好了,老人病。”刚出院,阿公就被家里要求辞掉在外的老年工,待在家好好调理身体。


老人病是治不好的,尽管不断地在吃药调理,阿公的身体功能还是日益衰退。现在阿公已经严重到小便失禁。为避免清洗沙发所带来的麻烦,他的专属座位就变成了沙发旁边的一张木椅子,在餐桌边也有一张。因为痛风和尿酸结石,阿公从椅子上站起来需要提前五分钟准备,白日里的活动路线,基本就是厕所和这两张椅子之间。

 

阿公曾热衷于养花草,养鱼鸟,可是现在就连他自己也需要别人照顾。他不像阿嬷一样靠打牌来消遣,却总是坐在他的位置上抽烟发呆。阿公唯一的娱乐项目就是观看美食节目,看着电视上的渔民捕捉鱼虾的画面,对着那些我闻所未闻的鱼类,他如数家珍。他也总跟我回忆以前下海打鱼的日子,把成筐的海鲜搬回家让一家老小吃得上饱饭,一说到这些阿公就会露出难得的骄傲神采。而阿嬷也会搭上几句话,家里谁最爱吃什么鱼,或是对哪种鱼一口都不碰。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阿嬷就哄着劝着阿公去厕所,免得又坐着控制不住:“时间差不多了,快去上厕所,去完再来抽烟,去完再来喝茶。”那个样子跟哄小孩也没什么两样。阿公手指夹着点了不到一半的烟,“嗯”了一声,又抽了一口。


“快去,别等下尿在外面让人嫌。”这句话可以算是阿嬷的杀手锏,听完阿公就按灭了手里的烟,费劲地撑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扶着助力架,向厕所挪过去。阿嬷指着阿公的背影小声地对我说:“你阿公老糊涂了。”只有阿嬷一个人这么说他,有时当着面也说,阿公对这明显不服气,偶尔会赌气不听阿嬷的指挥,可这也成了阿嬷觉得阿公老糊涂了的证据。

 

家里有准备成人纸尿裤,但是阿公从来不用。起初想让阿公把这东西穿上时,都不好直说,只能旁敲侧击地给阿公讲纸尿裤的好处。活了这么一辈子,肩抗担挑地撑起了一个家,到晚年了连屎尿都控制不住,不只是对于阿公自己,家里的谁也不好受。既然阿公不想用,后来也就没有人再提了。


阿公从厕所里走了出来,没有拄着助力架,倒是撑着一根拖把,没有招呼我过来帮忙,像是不想让人发现。我上前去扶着他,从手里要接过拖把,阿公有些倔强,“我自己来就行,你不知道在哪。”我还是要过了拖把,走到外面,对着地上的一滩液体拖了起来,又顺着阿公往返厕所的路线拖了一遍。我尽力地擦拭,避免留下证据让其他人发现,想让阿公安心,又担心表现得太过卖力,让阿公觉得我嫌弃他把家里弄脏。

 

小时候我尿了床,一脸委屈地去找阿公,他总是笑着骂我再帮我清理,再轻拍我以示惩罚。现在轮到我来替阿公清理,却不是一样的心情了。



03

“你没事要多打电话啊。”


公嬷还是没开口,碰巧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想伸手掏出手机,又忍住了。在这样的时刻如果连我也碰手机,好像不合时宜。


我试着从日常生活计划中找出能够沟通的话题,讲今年实验室会安排去哪里出差,又讲我将来打算去找什么样的工作。阿公阿嬷倒是乐意听我讲,要走时不例外地又听到阿嬷讲那句“好嘛,等到你出来工作到时我也不知还看得到不。”从我上初中,到成年,到上大学,这句话的不同版本她讲了十几年了。


回到学校我第一时间给阿嬷打了电话。以往从远方打电话回来,阿嬷还会多问我一两句,也向我抱怨几句阿公越来越糊涂了,总是要让她操心。而阿公来来去去也只会问我,吃了没,多穿暖点,好好学习下去。这样的聊天方式甚至会让我以为,不管聊什么,只要有我在就够了。


“嬷啊,我到了,我爸送我去的车站。不饿,有带东西在车上吃。嗯,我跟你讲完就去收拾东西。我阿公呢,让我跟他讲两句。”

“他啊,今天人不舒服先去休息了。”

“好的,那你也要注意身体。”

“你没事要多给阿嬷打电话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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