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书三月女性主题班,在琬笛发起的“不穿胸罩,我没有错”写作小组里,写作者们围绕着胸罩的话题分享了跟女性身体、性别认知相关的观点和经历。为什么穿胸罩对女性来说那么重要?胸罩对于人心理的支持作用竟然可以大过身体上吗?胸部开始发育时的青春期少女会有哪些困扰?为什么会厌恶胸部这种女性特征?
在小组聊天室,大家进一步讨论了穿胸罩的场景,怎样看待在家人面前暴露的尺度,舒适度vs时尚度的考虑等等,希望也可以给读者们带来更多思考和碰撞。
琬笛
■坐标:墨尔本
■职业:广告人
■自我介绍:业余跳舞、写作、搞艺术,说中文脱口秀。写完The Nipple Monologue初稿之后非常想收集更多的,关于乳头、身体和女性的故事
我的朋友娜娜是一个生长在澳大利亚的瘦高的女生,她的父母都是华裔,当年移民来到澳洲,成为了北部城市里为数不多的亚洲人,有着天然吃不胖的基因,一起旅游时一天四顿,但是她身高168,依旧体重不过百。
有天她突然问我,你知道(澳洲)哪里买得到小胸胸罩吗?我不知道,我很多年不穿胸罩了。运动时只穿运动胸罩。她抱怨说澳洲的胸罩又丑又大,没有一个牌子是有a杯的。我反问她,胸罩为什么对你那么重要呢?娜娜说,在亲密的时刻,希望可以自己有女性化的特质。也觉得穿胸罩的自己工作更加的专业。也许之前我太讨厌穿胸罩的不舒服,我没想过胸罩对人心理上的支持竟可以大于身体上的作用。娜娜又说,美国有一个胸罩品牌,是一个亚裔女生创办的,专门做a杯和aa杯,只给小胸女生的牌子。上市第一天就断货,很遗憾她们的牌子不邮寄海外,不然一定要囤。在澳洲,女性身材是根据白人女性的身材编号的,在中国穿M的我,在澳洲有时穿4码,有时穿8码。换不同牌子衣服时,不试一下都不敢买。而澳洲有着长久的移民史,在1860年代,华人人口是澳大利亚整个人口的7%,甚至远高于当今的比例。除此之外,还有非常高比例的印度、意大利、希腊、马来西亚的人口,但是对于身材,还是板板正正的只有一套标准。我想起来前几月冬天时,太冷了,为了买好看的睡衣从国内淘宝了加绒毛毛睡衣,明明买了最大号的XXL,却还是露着脚脖子,只是衣服版型肥了。我172,算高也不算太高。这样的话那些一米八的女孩子们,要穿什么过冬呢?我想起来国内说的,个低的女生买童装,个低的男生买女装,个高的女生买男装。身材的多样性,在大机器生产创造的利润面前,不重要。人人均码,才能赚所有人的钱。小七
■坐标:墨尔本
■职业:社会工作
■自我介绍:白日梦想家,行动迟缓者
在还不太有性别意识的年纪,在我住的妈妈工作单位的家属大院里,男孩和女孩是混在一起玩的。我们玩一些身体对抗性很强的游戏,踢足球,打篮球,沙包,或者有些危险的游戏,翻墙,爬树,用奇怪的姿势骑单车。印象里,男女的力量差距在当时并没有什么体现——男孩被我打哭过,我也被男孩打哭过,哭过之后继续玩就是了。我比我最好的两个朋友——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大一岁,我是最先变得“不同”的那个。大概是初一,胸部开始隆起,但不到需要穿胸罩的程度,自己也没什么意识,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吧。某天和朋友一起上学的路上,他们走在我后面一步的距离,小声和彼此说,“她有胸哎,你看那里。”原话当然不记得了——那是十五六年前的某个夏日午后某个本应不起眼的瞬间。那个瞬间,我的肩膀便悄悄垮下来,向内拢,拢出一个弧度,将小小的胸部拢进去。我不再是无性的小孩了,从那天开始,我“被迫”成为了一个女生。胸部过于突出,在小时候的我看来,是一件不值得高兴的事情。首先是会被男生们明里暗里地点评,仿佛乳房是为他们而长的,而他们是最好的判官。谁的形状好,谁的内衣带更明显,谁挺着胸走路招蜂引蝶——不驼背似乎需要很大的身体自信。白色的校服T恤极透光,于是我最初几年的内衣几乎全部是白色的。稍微有一点点花边,也会被立刻察觉出来。被背地里点评——这其中有微妙的自卑与自傲,想要被看到,但不想被调笑,当时的男孩子们明显并不能掌握这项技巧。其实即便是十几年后的现在,在自以为已经足够成熟理智的年纪里,我仍然觉得当面真诚赞美另一个人的身体,是一件需要学习和练习的能力。除了男生,我学生时代的老师们也并没有帮助女孩建立起身体自信。很难忘记的一件事情,是小学时候的数学女老师,在全班同学的面前,叫一位回答不上问题的女生“大女人”——那个女生发育较早,个子高,骨架大,胸部也在六年级孩子们当中较为突出。十一二岁的女孩被这样当众羞辱,没有哭出来真是非常勇敢了吧。现在想来,胸部明显和数学不好,到底有什么直接关系啊?穿内衣实在麻烦,尤其夏天,总给我一种被禁锢了和可以撩起T恤擦汗水的男孩子们一起踢球的自由的错觉,于是经常不穿。但被妈妈发现的话,就会面临唠叨,“以后会下垂的”“还会外扩!”“对健康不好”等等。下垂两个字让我想到游泳池换衣间和公共浴室里坐在长椅上互相搓背的奶奶们,对于十几岁的女孩来说,那场景过于缺乏生命力,足够威慑我再多穿两天内衣。长大离家之后,尤其出国之后,在意的东西少了,外界的声音也相较没有那么嘈杂了,便只在运动的时候穿一下,几年下来,倒也没有注意到明显的下垂或外扩——下垂就下垂吧,现在的我已经可以理解搓背的快乐了。这是一段用现在的视角来看不太愿意提起的“黑历史” —— 一个人要和自己的身体和解,接受自然的状态,才会更健康嘛 —— 但彼时确实痛恨着自己有胸这个事实。淘宝刚刚兴起,还不太懂如何从琳琅满目的商品中辨别质量与真假,作为学生,只是挑便宜的买了几件,甚至想不起来是从哪里搞到的银行卡付的钱。印象里,有一件是运动内衣的款式,但加了没有弹性的内衬,侧面是一排搭扣,扣紧后便会把胸部严实地裹起来。内衬极不透气,夏天时经常是湿透的,但仍然要忍着不适穿下去。穿了束胸,再套一件短袖或衬衣,胸部基本就看不出弧度了,只有那样的时候,我才可以舒服地“抬头挺胸”。其他时间,要么必须套一件宽松的外套,要么就缩起肩膀,假装自己是隐形人。胸部代表什么呢?我在厌恶胸部的时候,到底在厌恶什么呢?柔软的。无力的。流动的。娇嫩的。疼痛的。需要被保护的。我总说自己在发觉性取向这件事上并未经历多大的障碍 —— 我是女生,我喜欢女生,事情就是这样 —— 现在想来,似乎并没有记忆中那么简单。琬笛在她的每日书里写,“我没想过胸罩对人心理上的支持竟可以大于身体上的作用。”我也没想到束胸对当时的我的心理安抚会远远大过身体伤害。在心理和身体上都假扮男孩好多年后,我终于在大学毕业时接受了自己的女性性征,放弃抵抗,扔掉了那几件几乎穿成古董的束胸 —— 为什么不买新的?因为自己也知道这样做似乎不太对。穿,觉得是在背叛我的女性身份;不穿,又有结结实实的羞耻感。就这样左右撕扯着,度过了艰难的青春期。没有改变的是,驼背已经成了既成事实,走路时偶尔瞥到橱窗里反射出的弯曲的自己,似乎是在提醒我那段磕磕绊绊的和解历程。历史雕刻在脊椎里。现在的我陷入了另一个逻辑怪圈:穿胸罩很多时候不舒服,我们应该尽量让自己舒服,所以不穿胸罩似乎是最“政治正确”的选择。可“历史遗留问题”不因为已经是历史就没有问题,虽然扔掉了束胸,但不穿内衣的话,还是会下意识缩起肩膀。最后又回到了穿与不穿都不自在的状态。穿,觉得是在背叛我的女权主义者身份;不穿,又有残留的羞耻感。前些天在一个同样自我定义为女权主义者的朋友家聊天。去她家前我们刚饱餐了一顿粤菜,又喝了酒,胃都鼓鼓的,她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边大嚷着“勒死我了”边脱掉胸罩。我笑她明知会吃很多还穿内衣,自讨苦头,她很无所谓地讲,“不穿会觉得不自在,就穿咯。”啊,原来女权主义者也被允许不自在吗,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摇摇摆摆吗,原来优先舒适而不是抗争,也是可以的吗。在某些场合,比如去见许久未见的朋友,去逛博物馆,去看现场演出,我还是会穿内衣。“穿”这个行为让整件事从日常中脱离出来,变得更有仪式感。同时,我想要忘记胸前那两团肉,忘记驼背,忘记某一部分的我还是会在意弧度、胸型和凸点。而穿内衣,是目前能削弱我过剩的自我意识的唯一方式。希望某一天回看这一篇每日书,可以嘲笑现在的自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弯弯绕绕写这么多字。“想穿就穿,不想穿就不穿,晃来晃去的两团肉,即便下垂或外扩了,即便短袖很薄又透光,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啊。”希望未来的自己可以这样说。
2021年,每日书连续第三年在3月开设女性主题班,写作者们根据感兴趣的话题形成写作小组。借由对自身经历和认知的梳理,不同视角的碰撞与互补,更好地理解女性在这个时代的处境,在性别、平权议题上勇于发声,探索更好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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