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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北上深,去成都 | 三明治

LIN 三明治 2023-03-24


作者 | LIN



“我们要去成都了。”


2021年冬天,海妮和张申搬离上海前,把这个消息告知给身边的朋友们。临走前,他们在家里办了持续三天三夜的离别派对。房子不大,朋友足够多,大家靠近着,坐在床上、地板上。围满气球、枕头,还有香喷喷的饺子味道的空气。


张申是北方人,按照他的习惯,无论相聚还是别离,都要和身边最亲近的人们一起吃一顿饺子。


饺子吃完,洗碗收筷。最后一天凌晨,当住在城郊的女生朋友搬走了家里最后一个大书架后,两人看着空空的房子,收拾好随身行李。第二天,一起离开了上海。




过去五年,海妮和张申都在上海生活,做戏剧的工作。他们的相遇却在成都:那是2016年,张申正在成都念大学,海妮从浙江的学校毕业,回到家乡四川。成都相识后,两人一起去到上海。他们也喜欢上海,但骨子里,或许与成都更亲近。去上海前,想过未来会再回到成都。


这个“未来”在2020年到来。随着疫情,居家隔离期间,海妮的工作也到达了瓶颈,她从原本的工作辞职,张申一同,二人一起来到成都。


“还是很爱上海”,直到离开的现在,二人也会这么说。这或许和他们本身的工作方式有关:弹性工作制,管理自由,不用坐班,“所以没太感受到所谓大城市的压力。”


来到成都后,海妮和张申开了一家叫做“意识浓缩”工作室,做瓷器修复,在玉林。



玉林位于成都市武侯区,城市中轴线人民南路两侧。“是成都城市更新的名片,也是老旧城区的改造典范”。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许多国营单位、研究院看中玉林位置的便利性,来到这里。那个时代,玉林一度是成都最“洋气”的地方。



“意识浓缩”所在的地方,是过去老计划生育研究院的家属区。只有两栋楼,中间一大片的区域里种满了绿植。工作室在小区里面,客人到来前,会经过门口保卫室。门口的保安大叔,只要看到一些陌生面孔进来,无论是穿褂子的大叔,还是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基本都知道是来找他们的。


修复瓷器的接单,构成二人主要的收入来源。虽都是“修复”,两人学的技艺不同。张申是“锔瓷”,把打碎的瓷器,用像订书钉一样的金属‘锔子’钉起来”的修复技术。海妮是“金缮”,倚靠纯天然材质(大漆等),修补残缺器物。


在一个物品快速更迭的时代,传统的修复技艺,似乎与现代的消费理念与生活节奏有些背离。


“刚开始的确很难”。海妮说,作为“跨城市”“跨行业”的工作室,“意识浓缩”去年装修好,整整一年时间都没有营业过,直到今年年初,周末时候才慢慢开放起来。


“这本身是古老的手艺,我们做这个事情,也希望让现在的年轻人能够对瓷器有新的认识和理解。”张申从小喜欢做手工,过去在上海时候便开始接触、学习琚瓷。不过,从爱好到谋生的技艺,中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们希望这是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因此每处细节,都想按照自己最单纯的直觉去完成。工作室里,两人带着种种想法和思考布置,慢慢营造,成为目前的模样。


古老手艺,现在也逐渐得到了部分人、甚至是年轻一代的接纳与认可,“修复与现在可持续的环保理念还是相当契合的。”“当你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如果坏掉了,其实可以不用着急去更换它,可以想想,这能不能被修复,被保留下来?”


修复,关于人和物的接触与磨合,作为一种手工艺,需要时间、耐心和包容。就像海妮说,“世界上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碎成一样的瓷器。”他们希望经手自己的每一件器物,都能得到用心的对待。而成都,这座城市的气质与节奏,某种意义上,为耐心酝酿、观察和生长,提供了适宜的节奏和空间。


“许多人都说成都安逸、惬意,而成都之所以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肯定是有本土的一些原因的。”海妮说“我想,四川人的精神状态里,一定从很早开始,便带有安逸、轻松这样的元素。”不过,虽然安逸或许是历史地存在于成都的血脉中,也会受到外界和时代的冲击。“成都也有压力大的行业,也有压力大的生活方式,这和上海其实没有什么区别,比如说像天府新区,或者市中心太古里。在这些地方,能很直观感受到消费欲望,以及迅速发展的城市。”


张申观察道,身边的成都人其实更多地是这样在生活:会非常用力的干活,但干完活之后可以非常用力地玩。


“安逸,关于人投入城市的方式”海妮说,“这与个人的工作、生活状态有关。”


过去在上海时,由于二人所从事的戏剧的性质,他们身边的人多是文化艺术类从业者,“不丧,不躺”,活泼、潮流,这是他们的形容。来到成都后,由于修复工作与瓷器、古玩紧密关联,他们接触到的人相对年长,“气质上更稳重老练些”。


现在,他们每天骑自行车往返工作室和家,对比和在上海生活不同的体验,海妮说“或许是骑车时,在饭点经常能闻到的炒回锅肉香。”





Li和成都的关系有些“复杂”。他既不是“老成都”——大学和研究生都是在外地念的,毕业后去到上海生活;也不是“新成都”——他的确是成都人,在成都出生长大。


Li去成都,是“回家”。过去父母在成都的房子还保留着,和外公外婆家在一个小区。2021年,Li从上海回到成都,回到了这个自小生长的地方。


想要回成都,从一次和过去死党的聊天开始:是某个晚上,不知谁开头的一句“好想回成都啊”,勾起了电话两端人的乡愁。后来,又和前任的聊天,谈论起在成都或许的未来,这让Li的乡愁从思绪落到了实处,他开始留意在成都的工作机会,着手准备回成都的计划。


找工作的过程顺利,2020年冬天,他拿到成都一家国企的offer。入职,也意味着从上海正式的搬离,过程迅速:Li头天抵达成都,第二天就入了职。到成都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朋友来机场接他,吃烧烤当夜宵。浅浅碰杯表示庆祝, “欢迎回家”。


虽然是久别后的“重逢”,但城市的气质和氛围并不会在短时间内快速改变,对Li来说,成都还是保留着熟悉的模样,“故土依旧”。尽管高楼升起,夜晚好像也比从前更明亮,但近年中国的城市发展,某种意义上遵循着相似的逻辑和道路,成都如此,他过去待过的重庆、上海亦如是。


人融入城市是快速的,但城市不一定能快速融入个人。哪怕是对这样的“故土”来说,Li也感受到了由于环境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随之发生的变化。


他用文字很认真地总结了关于上海、成都双城生活的不同:


“变好的方面:首先肯定是不用养房东了,在上海也算住的节约,一个月房租3k+肯定没跑,回成都后住自己的家,一个人住……其次是工作压力小了很多,在上海待过外企和大型民企,加班是家常便饭,现在在国企,工作也有忙碌时候,但整体有序,不会再有加班到12点……最主要是离家人更近了,不用折腾两边飞。”


“变差的方面:收入降低影响最大。虽然回来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降低了三分之二的冲击力还是挺大的……另外,现在在国企上班,管理风格上和民企有很大区别,疫情期间不能离开成都,不能像以前,一到周五就开始思考下周末去哪个城市玩。”


对想要到一座城市扎根的年轻人来说,其实哪座城市都不轻松“成都也会有工资低岗位少,所谓的内卷严重的现象。”对Li来说,安逸是对成都一种固化的刻板印象,“安逸是要分人的”他说。


当然,相比其他城市,Li眼中的成都,会让人有更多的心绪和时间,去喝茶聊天晒太阳。成都的茶文化浓厚悠久,阳光好的午后,茶摊总是摆满了街巷。Li不久前还去了人民公园的鹤鸣茶馆,一个有些年头和故事的老茶馆,由于近年网络传播,无论老茶客还是年轻人都特别多。


“有时也会觉得有点孤单”Li的朋友基本都在上海,成都只有过去的老同学。他今年29岁,对交朋友来说,Li觉得这是一个有点尴尬的年龄,“好像不能和年轻一样,‘肆无忌惮’交新朋友了。”独处的时间变多,去健身房也就更频繁了,“健身的时候,不会去想孤独,累了之后回家倒头睡觉,也不错。”


Li是念家的人,过去在上海时候,他买了航空公司的随心飞,只要不是太忙,每个月都会回家。“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在成都过完这辈子吧。”





从事金融的栗子和她做游戏开发的丈夫,在深圳生活五年后,一家人搬家到了成都,在此定居了下来。


决定离开深圳去成都,和家里到来的新成员有关。孩子出生后,栗子和丈夫对未来思考开始转向,“会更多的从小孩的角度出发,来衡量生活的幸福度。”


对栗子和丈夫张新来说,深圳并不是适合长期居住的地方。“这里的高压已经形成了一种氛围。”张新在深圳和成都的工作性质差别不大,甚至成都的业务会更好,但自己的状态明显会更紧绷:即使没有很多事情可以干,没有那么多实际的工作压力,但每个人都不自觉被裹挟,进入焦虑当中。


现在,他们一家人住在成都软件园附近的三室,房租每月5000多,比他们过去在深圳面积小上一半的住所,还要便宜一倍。这让孩子有了更大的活动空间,也能让父母搬来和他们同住。张新上班的通勤时间也大大缩短,从前在深圳要一个小时的地铁,现在只需要10多分钟的公交。


对不同城市氛围的体验,要进入到人生活的具体场景:年龄阶段、身心状态、行业……栗子猜想,如果在自己年轻一些,没有孩子,事业正处于上升期时来到成都,“也许只会觉得这座城市节奏会变慢一点,但不一定会感受得有现在那么明显,甚至还会觉得不如以前充实。”“可能在那个年龄段,会更希望投入更多精力在工作上吧。”


对于现在的栗子来说,和家人在一起休闲的时间,是更为重要的事情。“在成都,我们基本每个周末都会开车出去。”得益于地理条件,成都附近的山水给予想要亲近自然的人便利。栗子和朋友们常约在山里露营,溪边玩水,小孩喜欢,大人也乐此不疲,在玩乐中也变成了孩子。


在深圳的时候,栗子和丈夫很少过户外的周末。首先是地理条件限制,城市距离周边的风景区都比较远。但最重要的是人的状态,“当平时都在加班的时候,周末真的只想躺着,在家里玩玩游戏,刷刷剧,根本都不想动。”“玩这件事,可能也需要平时有一个相对舒服的状态,休息的时候才想再花精力去玩一下。”


城城市的气质影响人,人的行为和状态也反馈在城市。对栗子来说,深圳是年轻、整饬,人和人之间保持距离,有很强的边界感。而成都则更有“熟人社会”的氛围,来到这里后,她发现自己很容易跟身边的人搭起话来,早上一路买菜过去,每个菜摊前都能停留。拿两根芹菜的时候,摊主问问你是不是要买去做饺子,顺着下去,可以聊很久。





2016年,常姑娘从北京搬来到成都。七年很快就过了,在成都,她舒适,愉悦,“活得像个人”她说。


过去在北京时,常姑娘从事媒体行业,做财经方面的编辑工作。这份工作需要经常出差,在不同城市的停留间隙,她观察,也设想:如果未来自己能选择在一个城市定居,会是哪里?苏州和成都都是当时比较喜欢的城市。


后来,她得到公司总部在成都工作的机会,这个机会,把她真正引向了成都。在这里,常姑娘组建了自己的团队,做管理工作。


当常姑娘第一次来到成都。“一下飞机,觉得风柔柔的,真是好舒服啊”她对成都的第一印象,关于南方柔和的冬天。“吃的也好,特别习惯。”“过去在北京上海的时候,很少有真正享受食物的感觉,来到成都,味蕾好像一下子被激活了。”


常姑娘与成都的故事,某种程度上界定,是一种“奔赴”:身处大城市,一路奋斗匆忙,在某个瞬间,故事的主角开始思考关于“活着的意义”,遂决定进行一场不同的生活方式的实践。而实践的地方,以成都为依托,辐射周围广阔的山林。常姑娘喜欢山区,喜欢西南腹地囊括的自然、松弛、茂盛绿意。



在成都,常姑娘做了过去没有机会完成,但自己一直想尝试的事情:皮具、漆器,木工,雕琢物件。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和匠人师傅们接触,看人们与器物打交道的方式,潜心钻研,沉着浸入。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领会到何为“匠人的理想”。



户外也是她的钟爱,每周末几乎都在山里。成都的地理位置,对于户外爱好者亦极其友好,开车一个小时就能进山,常姑娘说,无论哪个季节翻山,“都能在一天感受四季。”“这或许是全国唯一一个能真正有5+2生活方式的大城市”,这里的5+2指的是“5天城市工作,两天自然休闲。”2021年,常姑娘辞职,过上了一周7天的自然休闲生活,从成都市区搬到近郊的安仁古镇。在这里,白天听满古街的麻将声,而每个夜晚,都伴随虫鸣鸟叫。


她为成都的生活方式感染,很能体现在一句当地人的口头禅中:“不要慌,慌撒子,不要急,慢慢来”。她身边有不少与她经历类似,从一线城市来成都生活定居的朋友。


“每个人在不同阶段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不同的状态,影响人对不同事物欲求的指向,常姑娘身边也有不少成都人,她说他们“看着挺懒散,其实目标很清晰”,这个目标,既关于抽象的“活在当下”,也是具体的“享受生活”。对于自己的“目标”,她也说,“生活才是首要的。”




在过去十年里,成都涌入了600万人口,现在的居民已经超过2000万,逼近了上海和北京。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来到这里,希望,憧憬。而这座城市,成都,不知能否成为他们的栖身之地?


 作者LIN现为三明治驻成都专职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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