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让读书人还得谈钱的时代,错在谁?
大周末的,正在出差的我被来自北方的冷空气冻得肉体瑟瑟发抖,看着新东方的连环闹剧一层又一层地抢占公众视野。看得我连心都寒了。
各种不同的群都在聊这个话题,也有一些朋友想听听我的意见,所以在路上用手机写了这篇小短文。
前情纪要
1、董宇辉一人撑起了东方甄选的门面,成为新东方这个受教培改革影响而处境艰难的“中国教培第一股”重获新生;
2、过了河有人想拆桥,毕竟“平台”过于依赖超级个体很危险。公司和个人利益出现矛盾,CEO 东方小孙指挥,“小编团队”操刀,不但直揭董宇辉的小作文不全是他个人所作,还曝光他的薪资,小孙更是在直播间向粉丝表演摔手机。这些都让董宇辉的粉丝“丈母娘”们大为光火,纷纷取消关注、转投竞争对手直播间;
3、掉了几百万粉,股价大跌,而且还硬生生助力竞争对手成了直播榜榜首,董事长俞敏洪救火来迟,不得不“挥泪斩小孙”,但粉丝依然在掉……
一个让读书人还得谈钱的时代,错在谁?
错在读书人么?不是,没有纯粹的读书人的文明注定是个倒退的文明。
错在时代么?永远不会有错误的时代,只会有时代中错误的人。
那错在谁?
错在那些借用读书人的能力和精神来赚钱的人。在商业文明、资本社会中,相互协作、交换价值,是很合理的。但这种相互的协作必须是平等交换、皆大欢喜的。
当商人利用一个读书人的真诚,利用人们对真诚读书人的偏爱,得到商业利益之后,不应该吃干抹净,不要想着把“衣食父母”踢走了依然可以继续赚钱。
如果想要达成双赢的效果,就应该默默做好服务,让“读书人”达到“表演”的最佳状态,然后自己坐在后面数钱、偷着乐。你已经都得了“利”,难道连“名”和“权”也要全拿走么?可惜,新东方如此,之前和网红“李子柒”抢夺股权的MCN某念也是如此。
现在不是中心化媒体的时代,平台渠道并没有真的有那么强的生杀大权。一个网红 IP 既然已经形成,他本身就是能量,粉丝是跟着他走的。
反过来,网络直播也不是教培行业那样的卖方逻辑——反正钱已经付了,教室你爱来不爱——现在的网友甚至是能直接去你的竞争对手那里下单来表达情绪,虽然听起来依然感觉荒唐,但从这也能看见大家真没太把“平台”当一回事儿了。如果一个 MCN 公司或者直播店长还有着做教培时的“老师”、“校长”心态,把粉丝当成学生来教,那就错得离谱了。
把用户、买家当成没温度的“流量”的企业,最终也将被流量所绑架。新东方如此,某度如此,某宝之所以被某多多袭击后方也是如此。
(关于网红心态的探讨,我在 2016 年就有几篇相关文章:《追网红,跟养条狗有什么区别?》、《如果你是网红,你最感激谁?》、《做不了网红一定死?谈网红时代下如何做企业和产品》,现在看来依然不过时,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等会儿看看)
读书人与“心有戚戚”
看到董宇辉的遭遇,我心有戚戚,我相信许多朋友也有类似的感觉。
许多因为我的文字认识我的朋友,都会觉得我是“读书人”。
我只是比较幸运,能在少年时比很多同龄人多读了些“课外书”,比同龄人早学了些电脑技术,所以有了一点儿小成绩。这些幸运和成绩,构成了我后来的自信和自洽的基石。
也正是有这些小成绩,让我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吃过很多别人没吃过的亏,吃过很多别人没体验过的苦。让我对社会中的很多分配制度、权钱交易非常不满意。
曾经有一个朋友问我为什么吃了这么多亏还能保持热情和斗志?
我告诉他,我能吃这些亏,也是因为这个时代带给我的幸运,我感恩这个时代。同时,这个文明的底蕴传承,士人精神一直在影响着我,还有不时遇到的许多妙人,善良和多才的同路人,更让我有持续参与社会改造的决心。
读书人,不过如此。
多年来,我只想做一个纯粹地随性写作、随心创造、“永远年轻和热血”的人世间普通游客。所以我写作,从我的文字没几人看,到后来有几万、几十万的读者,所以我创造,从我的产品没几人用,到后来有几万、几十万的用户,甚至后来借助平台,参与了十几亿人的产品。
随着精神上的“正反馈”越大,“能量”越大,我越发感觉到,纯粹精神享受的创作与现实利益是矛盾的。
比如以前中国用户还没有养成付费的习惯,我写了一个软件,很多用户喜欢,但是没人付钱。我花了很多时间,只得到了个开心。亲戚朋友就不解,你搞这些不能赚钱,搞它干什么?
事实上,中国个人软件行业在长达 20 年的时间里,大多数人都是赚不到钱的,大部分中国的软件开发者都是凭着热情和兴趣,“用爱发电”,支撑了一两代中国用户的计算机软件需求。
如果要问为什么,我和他们都会说:因为喜欢,因为有意义。
又比如当在一次 A 和 B 争锋的社会事件中,我个人认同 A,但 B 是我的老乡,且老乡们都一致支持 B。在写作关于此事的商业评论文章时,我的个人社会身份和认知判断就产生了矛盾。
亚里士多德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如果在遵从老师和事实真相之间做选择,我会选择真理。也就是说,在这场“社会资本”与“文化资本”阵营的选择中,亚里士多德选择了后者。
反观传统社会中的许多帮派(无论中外),人们因利而集结,因利而散去,也许在当时享受了富贵,但不过了了。就像电影《教父》中开头的一幕,原本看不起“教父”的守法公民包纳萨拉,为了给女儿报仇,硬着头皮接受了教父的“友谊”。
而那像商鞅、司马迁、岳飞、文天祥、陆秀夫、于谦、李贽等等,每个时代都有愿意把公义真知放于师承派别或者个人身死之前的“读书人”,也许在当世无法历史给予他们同一时空的公道,但历史给予了他们足够长的时间长河的怀念。
也不用把这说得太高尚,“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也是一种交换,时间利益和空间利益的交换。
读书人,不过如此。
这种于当下利益的计较,而重于精神的享受的纯粹,就是读书人身上的光。 许多人说董宇辉眼里有光,在他的直播中看到他讲书讲得神采奕奕,让“丈母娘”们再贵也要下单的那种“光”,恐怕也就是这了。
大家之前为什么买单?大家买的也许是自己失去的纯粹,买的是心有戚戚。
而大家现在又为什么广泛讨论、纷纷声援董宇辉,也是这种“心有戚戚”。
读书人就是不擅长谈钱。他如果擅长谈钱,他就会单纯为了利益说违心的话,他就会斤斤计较,他就会精于计算,那么大家就不会喜欢他。人们都希望自己精于计算,却不喜欢他人精于计算。
中学的时候,有一位大哥哥看了我的诗,跟我说:如果到了 30 几岁,你还能写得了诗,那就很好了。
如今到了 30 几岁的我,依然是写得动诗的,只是理想主义中要多带些务实。我多希望当初的少年,还能保持着那种理想和激情活到今天,依然满怀希望,依然纵情高歌,依然自由想象。
只是我当初成长的环境还没有这样的支持。我不希望别人再吃自己那样的苦、受那样的不公了,也希望现在成长出来的新一代能够在“创意初成”时就能通过社会的利益网络得到更公正的正反馈。
我们需要一个更健康的交换机制。
社会资本与交换机制
读书人精神、士人精神,其实也就是“君子”精神,是一种贵气。
“君子”本是西周贵族的称呼,贵族需要习“六艺”、遵“礼仪”。孔子认为普通人通过学习也可以成为“君子”,所以其实孔子和他的学生们重新定义了君子。
孔子说:“君子不器”。
这句话有几层意思:1、君子不应该徒有其表;2、君子不应该不知变通;3、君子不应该局限于“有用”,要超越有用,重于“道”。也就是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君子不应该是一个“工具人”,而应该是一个“用工具的人”。
可寒门出身的读书人,没有天生的贵气,没有天生的家产,真的不做一个“工具人”,又有何处施展才华呢?这个问题在旧时代没法得到很好的解决,这才造成了广大“为五斗米而折腰”的读书人,甚至是跪下去、没了脊梁骨的读书人。
现世,有了商业文明的交换体系、有了数字化的衡量手段,其实是可以更好地解决这个问题的。
社会学的“社会资本理论”认为,除金钱和物质资源外,个人或团体的社会关系和网络、个人的知识和技能都可以是很重要的资源。它把资本可以分为三种类型:
1、经济资本(比如钱和财产)
2、文化资本(比如专业知识、技能等)
3、社会资本(比如人脉、社会关系和信誉)
理想的商业和社会,都应该是三种资本互相转化,互相交换,各人各擅所长,各展其才,而不由权力或者渠道主宰一端。
举个例子:曾经有一位朋友 A在一个小城市开办“读书会”,但参会者寥寥无几。后来有一位当地比较有名望的人物B知道了他们的活动,很感兴趣,就在朋友圈中转发了他们的海报,结果就帮他们带来了很多参与者。从此他们的活动就越办越好了。
在这个例子中,A 有“文化资本”:读书毕竟是高雅的活动,特别是在小城市,这种活动更稀缺,但光 A 自己,他没有“社会资本”,也没法把“文化资本”转化成“经济资本”。而 B 有“社会资本”,但他虽有地位,但缺乏“文化资本”,所以他转发此类活动也能彰显自己的品位。最后 A 借助 B的“社会资本”,用“文化资本”与参会者交换,得到“经济资本”。皆大欢喜。
随着社会资讯和交通的发展,这种交换越来越成立,越来越高效。
专业人才出卖自己的“智识”,商业人才出卖自己的“经济头脑”,而社交达人或者权威人士出卖自己的“社交网络”,三者合一,就能促成一个公平公正的分配机制。
资本社会早期的发展,让某些人依靠其在特殊领域的先发优势,积累社会资本和经济资本,然后成为学阀、医阀、艺阀,或者有能力让员工、让读书人“感恩戴德”、“称爹认父”的老板。
但这种“爹味十足”的生产关系注定在新时代土崩瓦解,这是众多老师、众多领导、众多老板的挑战。
其实,在很多科技公司之内,形成花名文化、英文名文化,核心目标就是希望去除“等级”文化,见人不用叫“某总”,而只须放心大胆地直呼其名。比如我当年在微信团队的时候,大家称呼微信之父张小龙,都是“龙哥”、“小龙”、“allen”,从来不会有人叫“张总”的。
许多传统企业家对现在年轻人越来越淡的等级观念很不适应。相信董小姐也没有想到她这几天在公司内点名批评一下离职的员工,也能成为社会新闻。
但时代潮流不可逆的。像早年阿里 B2B、新东方、学而思之类的公司,能招到大量“苦大愁深”——穷苦出身、缺钱、肯干的员工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年轻人腰板挺直了,是因为他们的见识广博了、思想开放了,有创意有主见的年轻人也更多了。
越是创意型的公司,越需要给予员工充分的自由和权益,让他们发挥创造力。这样的公司在现在和未来就更有希望。(关于企业文化和企业基因这个话题,我过去在《腾讯和阿里的区别,就是书生和土匪的区别》、《你们都只要野狼,我们兔子怎么办?》两篇文章都有比较多讨论。)
在 AI 、XR 、区块链三种新技术大发展的当下,越来越多新的跨网络协作、纯线上协作得以达成,也会有更多以“纯智识”为主的项目得以成立,这些都促进着一个健全的价值交换网络的形成。
区块链技术中“智能合约”的本质就是希望完成价值网络的程序化,将这些交换机制变成不可篡改、实时可见的代码和数据链,以此实现生产关系的革命。
不过很多 Web3.0项目现在也没有解决一个根本问题:许多蛋糕在做大的过程中,各方的付出和收益是会变化的。是否真可能在一个前景不明的项目初期,就能将一切利益分配机制考虑清楚,并代码化?
这还需要“读书人”们继续努力,继续探索,争取得到一个更可行的机制。
全文完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行者慎思”。作者陆树燊,行者慎思科技咨询、慎思学社创始人,微信创始团队成员(微信:shensinside)。
题图基于ChatGPT+Dall·E 3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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