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荐｜加缪：抵抗犬儒主义（黄馨慧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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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1-05 Albert Camus 黄灿然小站

谬论令人心喜，真相有如炼狱。

宁愿穷而自由，也不要富裕而为奴。当然人们都想富裕和自由兼得，此即何以他们有可能会变得又穷又受奴役。

德拉克洛瓦。“天才之所以为天才，不是因为他们有新想法，而是他们被这个想法附了身：认为那些既成的说法，说得都还不够。”

我内心有种无政府、可怖的失序状态。我为创作付出的代价是粉身碎骨，因为这是一道命令，而我的整个存在皆不愿服从。但不创作的话，我将散漫而死。

德拉克洛瓦。

伟大的艺术家应该学着避开那些不该被尝试的。“只有傻瓜和无能者会拿不可能的事情来折磨自己。纵使大胆创新是必要的。”

同上。“人必须要有很大的勇气，才敢去做自己。”

同上。“工作不只是为了生产作品，而是为了赋予时间价值。”

同上。“一个勤奋工作并能够善用一整天时间的人，其满足感必无可比拟。当我处在这种情况下时，我会很乐意地去享受那些最不足挂齿的放松。我甚至可以毫无遗憾地去和那些最无趣的人为伍。”

同上。“……不必如此执意地去追求那些不过是空穴来风的事物，但享受工作本身，以及收工后的美妙时刻……”

同上。“可以不必再用从前人说的那种方式（热情）来强迫自己快乐，让我感到多么快乐啊！”

同上。原创性的才华“刚开始的羞涩和生硬，到最后是豁达和不拘小节”。

于是我公开地将我的心奉献给那沉重而受苦的大地，于是时常，在神圣的黑夜里，我承诺爱它至死不渝，无惧于它那命定的重负，并对它的任何一个谜题皆不敢轻忽。我俩就这样被一条致命的绳索捆住。（荷尔德林，《恩培多克勒》①）

① 荷尔德林（Hölderlin，1770—1843）：德国浪漫派诗人。这里抄录的是他《恩培多克勒》中的诗句。恩培多克勒是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哲学家，相传他为了证明自己的不朽，跳火山而死。这一段后来也被加缪用来作为《反抗者》的题铭。──译注

“对温柔的误解，”尼采说：“奴隶的温柔是卑躬屈膝和堕落，是理想化和自我欺骗──但神的温柔是不屑，是爱，是去改造、提升他的所爱。”

令我感到最自在的世界：希腊神话。

我最常碰到的诱惑，为了抵抗它我从未停止力战到底：犬儒主义。

爱不公平，但公平是不够的。

我在他们身边感受到的不是穷困、贫乏或屈辱。应该换个说法：他们一直让我感受到的是我的高贵血统。在我母亲面前，我可以感觉到自己来自一个高贵的种族：一个什么都不想要的种族。

波德莱尔。这个世界已蒙上一层厚厚的俗气，致使对属灵人的藐视变得有如某种激情般地猛烈①。

①“强烈”（violence）在手稿上或可判读为“高贵”（noblesse）。──原编注

入世。我对艺术怀有最崇高、最热情洋溢的理想。因为太崇高所以无法接受让任何东西凌驾于它之上。因为太热情所以不愿意做出任何的割舍。

福克纳。有人问他对年轻一代作家的看法，答曰：他们不会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们再也没什么好说的。写作的人，内心必须深植着最重要的基本真理，而他写作即是为了探讨这些真理的其一或全部。那些作品里没有骄傲、荣耀或痛苦的作家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他们的作品将随着他们一起逝去，或甚至消失得更快。但歌德和莎士比亚却能禁得起考验，因为他们相信人性。巴尔扎克和福楼拜也一样。他们永远不会过时。

“为什么文学会受到虚无主义的入侵？”

“因为恐惧。等到有一天不再恐惧了，他们才能重新写出大师之作，亦即永续性的作品。”

薇依说：“我们无法得到真理，如果自身不曾遭遇过灭绝：不曾长期处在一种全面且极其受辱的情况下的话。”所谓不幸即此一被屈辱的处境（任何偶然都能让我这个人消失），而非吃了什么苦。还有“正义精神和真理精神实为一体两面。”

莱布尼茨①。“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我看不起的。”

① 莱布尼茨（Leibniz，1646—1716）：德国哲学家、数学家，博学多闻，是历史上少见的全才，被誉为17世纪的亚里士多德。──译注

1951年1月23日──瓦朗斯①。我呐喊过，坚持过，狂喜过，绝望过。但37岁那年，有天我认识到了不幸，才知道在那之前自己一直忽略的是什么，尽管外表看不出来。我的人生已过了一半，还要很辛苦地重新学习如何一个人生活。

① 加缪此时又重返卡布里。整个2月他都待在那边专心写《反抗者》。──译注

当一个思想家不急着下结论，即使觉得是显而易见的结论时，他便又往前跨出了一步。

选自《加缪手记》第二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

录入：陈涛

预读/校对：zzj、Turquoise、陈涛、桃之夭夭

整理：陈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