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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尼:格兰莫尔十四行诗(黄灿然 译)

Seamus Heaney 黄灿然小站 2019-04-14


《格兰莫尔十四行诗》是一个由十首十四行诗构成的组诗,差不多位于《田间耕作》的中心,并在诗集中起到过渡的作用。该诗集的开头在很多方面都是希尼前一本诗集《北方》的公共和政治主题的继续,但是这些十四行诗创造一种转变,重返一种希望,希望与自然和个人生活的对话可以提供一种逃避,远离希尼的爱尔兰当前局势中的斗争。对自然和个人的关注类似于希尼在较早的诗中所表达的,但是在这里有一种新的转折,因为现在自然和这位作私人沉思的诗人与更广大的公共世界会合了。这些诗写于一个约四年的时期内,当时希尼与家人居住在都柏林郊区格兰莫尔。他们从贝尔法斯特迁到那里,不仅企图逃避北爱尔兰持续的暴力而且希望希尼可以恢复其诗歌自我,重返他的根源,因为这个地方类似于他青少年时代生活的地方。(布鲁姆)


我觉得,在《格兰莫尔十四行诗》中,有呈现那种意识,意识到两人作出承诺,或再承诺:“我们的分开;/ 我们披满露水的做梦的脸”。还有另一个承诺:“元音犁入别的:开垦地。”(希尼,《踏脚石》)




格兰莫尔十四行诗

——给安·萨德尔迈尔


“我们最热情的接待人”




元音犁入别的:开垦地。

二十年来最和煦的二月

是雾霭聚集在犁沟上,一种无声的深度

易受远处发出漱音的拖拉机伤害。

我们的道路散发着蒸汽,翻出的田亩呼吸。

如今美好人生可能就是越过一片田野,

而艺术就是土地的词形变化表,刚从犁的

车床轧出。我的草地被深深耕种。

老犁铧狼吞每种感官的底土

而我随着一阵农场的香气

被激发如一朵未开的暗色玫瑰。

那么等一等……迎着雾霭,身穿播种者的围裙,

我的幽灵们来了,阔步踏进他们的春天站台。

梦的谷粒飞旋如反常的复活节雪花。




来自藏匿地的感知、跃动,

词语几乎进入触觉,

把自己从它们的黑暗贮存箱里搜出来——

“这些事物不是秘密而是神秘,”

奥伊辛·凯利多年前在贝尔法斯特

对我说,向往着那与凿子

合谋的石头,仿佛纹理

牢记着大头锤才会知道的事情。

然后我着陆在格兰莫尔的露天学校

并希望从壕沟边坡提高

一种从号角和缓慢的风笛簧管捕回来的声音,

它也许会继续、维持、消除、平息:

元音犁入别的开垦地,

每一首诗返回如犁掉头。



今晚布谷鸟和长脚秧鸡

(这么多,太多)在黄昏时分结伴。

全都是朦胧和抑扬格的。

在田野上一只兔崽子

测定自己的方位,而我知道母鹿

(我也在这座房子的窗口见过它们,

像鉴赏家,对空气充满好奇)

在落叶松和五月里碧绿的云杉下小心翼翼。

我早前说过:“我把我们带到

这种陌生的孤独,我不会旧病复萌。

多萝茜和威廉——”她插话:

“你不是要拿我俩跟他们比较吧?”

外面一阵沙沙响的梳理树枝的微风

使精神一振又渐渐减弱。是乐段的收束。




我以前常常卧着用耳朵紧贴轨道,

因为如此一来,他们说,应该有一种声音

在前面逃逸,一种轮缘

和活塞的铁调子沿着地面定音高,

但我从未听到过。反而总是

两英里外碰撞的车钩和调轨

在树林上空升起。马头

从闸门漩涡式回卷,一种

臀胯部和鬃毛的灰色翻转,而我会望向

路堑,因为她很快就会从那里出现。

两片田野后,在屋子里,小涟漪颤动

无声地掠过我们的饮用水

(就像它们此刻颤动着掠过我心头)

然后消失在似乎是它们最初泛起的地方。




莽汉树躯干里柔软的起皱,

它那绿色嫰芽,它那斑斑点点的焊锡似的枝条:

它是我们儿时的树荫处,随着我长大

它变成一种碧绿、阴湿和闪光的记忆。

后来我学会叫它接骨木。

我爱它开的花,像盛满饭菜的浅碟,

它的浆果,一串弹丸似的黑鱼子酱。

一团浮起的卵,一片从紫色里跃出的瘀伤之光。

接骨木?它是梦想着红酒的诸郡。

莽汉树是树荫树,树荫下我玩“触舌”,

并感到另一个人的质感迅速触及我的1

因此,我这个根茎和嫁接的词源学家

跌回我的树屋,蹲伏在

小芽悄悄发芽和茁壮成长的地方。


1. 此诗轻易地从诗人童年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回忆过渡到他在自然环境下与一个女孩亲密接触的回忆。(劳埃德)。




他生活在那不可说的光中。

他在一个毛毛雨的正午看见倒挂金钟,

接骨木花在黄昏时像一轮升起的月亮

还有绿色田野在风吹的高处变成灰白。

“我将突破,”他说,“我所眺望的事物

连同完美的雾和平静的缺席”——

突然和确定如那个大胆骑车

横渡结冰的莫约拉河的男人。

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男人。但是

在一九四七年那个冬天,当大雪

使乡村保持明亮如工作室,

在事物可能会结晶或毁灭的寒冷中

他的故事激动我们,一只白野鹅

在入夜后被听见飞越漂移的屋子。




多格,罗考尔,马林,爱尔兰海:

绿色的、迅猛的高涨,北大西洋的流动

被那警告风暴来临的强大声音魔术般变出来,

倒塌进一种咝咝响的半影。

午夜和停业。冻原的塞壬,

鳗路、海豹路、龙骨路、鲸路的塞壬,在

厚羊毛毡背后提高她们被风加剧的哀号

并把拖网渔船赶向威克洛的避风处。

星号、海鸠号、美丽海伦号

今早在劳累如臼研机的港湾里护理着

它们明亮的名字。神奇

又真实,我大声说,“一个避难所,”

这个词加深、澄清,如同别处的天空

在明奇海峡、克罗默蒂港、法罗群岛。




闪电在裂开的原木上:大雨点

以体热的温度并充满不祥的预兆

把黑暗溅泼在斧铁上。

今早,当一只喜鹊踏着颠簸的脚步

视察一匹在树林边沉睡的马

我想起盔甲和腐肉上的露珠。

我,逃脱血腥,会在路上遇见什么?

癞蛤蟆坐在多深的木柴堆里?

是什么翻滚着穿过这作物上黑暗的寂静?

你可还记得在朗德那家膳宿公寓

那老妇随着小歌曲猛力摇呀摇呀

摇她怀中一个先天愚型患者?

快来我这儿,我在楼上颤抖着。

我全部的你闪电中的桦木。




厨房窗口外一只黑老鼠

在荆棘上摇晃如腐烂的水果:

“它看穿我,它盯得我慌神,我不是

在胡乱想象。你快点出去赶走它。”

我们来这荒凉地方就为了它?

我们有我们大门口光洁的月桂树,

经典,挂着来自隔壁农场飘来的

青贮饲料臭味,叶子酸如良心。

干草叉上的血,糠和干草上的血,

老鼠在摔打的汗水和尘土中被叉起——

我用什么来为诗辩护?

我下楼时,空荡荡的荆棘丛

在窸窣作响,而在那边,在里面,你的脸

隐现如透过凌乱的玻璃瞥见的新月。




我梦见我们睡在多尼戈尔一处沼泽

在泥炭河岸上,盖着毯子,我们的面孔

彻夜暴露在润湿的毛毛雨中,

无血色如滴水的幼桦树。

洛伦佐和杰茜卡在寒冷气候里。

迪尔米德和格兰妮等待被发现1

黑暗地被洒了圣水和熏了香,我们摊开

如呼吸着的雕像在加高的地面上2

而在那个梦里我梦见——你可喜欢这个?——

我们多年前在那家酒店的初夜,

当时你带着从容的吻走来

把我们升向可爱又痛苦的

肉体契约;我们的与世隔绝;

我们披满露水的梦脸的喘息。


1. 希尼的童年在摩斯巴恩度过,因此梦中地点带有熟悉和安全的弦外之音,但是这熟悉和安全立即受到希尼选择的楷模人物的削弱。这两对恋人(一对来自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一对来自爱尔兰神话)代表希尼承认他同时吸取英国和爱尔兰传统,但两对恋人都是逃亡者,随时有失去生命的危险。(狄波拉·麦克洛克林,见布鲁姆)。

2. 洒圣水、熏香、雕像,合起来传达一种死亡气氛,这气氛因希尼回忆他与妻子的初夜而被短暂地驱散。(狄波拉·麦克洛克林,见布鲁姆)




选自《开垦地:诗选1966—1996》,谢默斯·希尼著,黄灿然译,广西人民出版社,2018


执编:郑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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