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爆的直播现象背后，主播们不为人知的「欲望共和国」
7月的西宁，晴朗无云，偶然下雨之后出现的双彩虹，让DOCO君兴奋不已。但它的出现没有引起西宁人更多的关注。
也许，这是人与自然最舒适的状态。下面两部关于“直播”话题的纪录片，却能引起一系列人与媒介之间的震动与思辨——
纪录片一：《虚你人生》
由欲望构成
FIRST主题策展单元“交流的归途”展映影片，一个被名字掩盖住其光芒的纪录片佳作，也许它另外一个名字更能激起你潜在中的征服力——《欲望共和国》（People's Republic of Desire），本片曾获2018年洛杉矶亚太影展评委会大奖和西南偏南电影节评委会大奖。
《虚你人生》海报
《黑镜》中有一段话：“当你关掉手中的电子设备后，那逐渐黯淡的屏幕就像一面黑色的镜子，看见的只有你自己。”
2013年，21岁的沈曼，坐在客厅的一角，调整麦克风、带上假睫毛、打开电脑，等待她的是直播间里百万粉丝的轰炸式刷赏。
主播 沈曼
2013年，25岁的李先生，坐在商务车的一处，燃起一支烟、仰视着北京四环路旁的辽宁大厦，一边回忆在那里做保安的日子，一边畅想着自己即将成为“村首富”的未来，等待他的是直播间外底层青年们的偶像级膜拜。
主播 李先生
影片将主要视角伸向当年yy平台最具话题性的两位秀场主播，以及他们所辐射到的直播产业链中的“王牌与草根”。
两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年轻人，意外闯入异军突起的中国互联网直播平台，成为网络秀场中第一批身家千万的主播。他们在网络世界中追名逐利，却深陷欲望和资本的泡沫难以自拔。
虚拟与现实的边界如何断定？
精神愉悦与物质享受之间又该如何取舍？
欲望，真的可以被征服吗？
你我都是草根。
那时沈曼还是成都的一名护士，老李还在辽宁大厦当保安，小勇在广州的棋牌室当服务生。最初的起点，一穷二百。YY平台的出现，成为了三个人的转折点。
曾经的小护士变成了年入百万的YY一姐，因破产而待业在家的父亲对直播行业的看法也在悄然变化；老李变成了李先生，镜头前激情昂扬地“指挥”着自己的脱口秀段子；而小勇，好像还是在不断出卖廉价劳动力，用微薄的收入“供养”着他的精神偶像李先生。
从此，一夜成名，纽带连结。
然而，名利的背后，总有金钱驱使。
国王，礼物打赏300万，“只因看股票看累了，直播平台消费消费爽一下。”
公爵，礼物打赏30万，“现实中的纸醉金迷玩腻了，在网络中找找自我。”
松哥，礼物打赏1000万，“现实中我做倒买倒卖生意，刷礼物让我有成就感和掌控权。”
沈曼的成功离不开两位“国王”重金扶持。YY娱乐上，一共活跃着约80位国王。
国王、公爵等有实力的粉丝被称为土豪，而成为国王的条件是首付12万，以后每月交3万元，并拥有很多虚拟特权。
这些国王以1981-1987年出生的单身男性为主，并且“基本都是富二代”，他们会商量好，一起去给各自喜欢的主播们刷礼物。
他们围观当红女主播，又在数万人围观下为主播们砸钱砸礼物让他们空虚的心态得到极大的满足。
对于为她一掷千金的两位国王的身份沈曼不愿过多透露，只是说“他们喜欢我，只要进入直播间就会给我刷礼物。”
公会这个字眼儿，第一次出现。它相当于一个经纪公司，为签约主播宣传推广，以土豪身份为主播刷大单来带动“消费”。同时，主播需按照公会的要求，上缴一定比例的收益。
2013年YY娱乐年度盛典前夕，是主播们的年终冲刺战，财团、公会、粉丝通过送礼物来为各自的“目标人物”刷票，票数最多者将成为年度最佳男女金牌艺人。
一些草根粉丝拿着攒了很久的微薄工资为自家主播充钱刷礼物，只为受到更多关注。
沈曼每天的生活是从下午3点推开卧室的窗帘开始。在2013年底，在粉丝们的大力购票支持下，沈曼从十几万的网络主播中脱颖而出，站在了主播生态群的金字塔顶端。
她从一个月入两千的医院小护士成为了年入百万的当红女主播。她的生活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终的结果是：沈曼赢了，老李输了。
尽管只是名次上的细微差别，现实的绝望却让失败者不堪一击。
没有拿到金牌的老李，第二天依旧来到直播间，用本已疲劳过度的嗓子唱歌搞笑，然而粉丝们已经流失了一大半。
之后半个月，老李就像一只凶猛的兽，四处逃窜、砸车砸房。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踩在脚下，不甘心三年多的努力付之东流。
当时还不是签约主播的老李，不愿意受到公会的制约，认为“自由价更高”。而在切实的利益面前，这场心理战始终要决出胜负。
年度金牌女艺人的光环给沈曼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改变，一套新房、两辆豪车、愈加精致的脸，当然还有与土豪们的绯闻、过度透明化的私生活、粉丝们的质疑和辱骂。当然，沈曼也做出了最直接最露骨的回应。
当沈曼在接受某知名电视台采访时，主持人问道：
你现在幸福吗？
沈曼思考了一阵，眼睛眨啊眨地说：
幸福。
2014年YY娱乐年度盛典前夕，沈曼面对来自更加强势的竞争对手，在临近决赛日的那天选择退赛。当土豪问到为什么不继续争取，沈曼只回应一句：不值得了。
老李找到了“金主爸爸”发哥，同时雇用了两名助理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
这本是老李最有希望赢取金牌艺人的一年，一度票数领先，占领了第一名的位置。但发哥的临时“撤资”让老李陷入困境。粉丝们的谩骂声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老李再次出现在直播画面里时，眼眶泛红。他独自面对粉丝们的误解，回应着圈钱丑闻时，不禁泪流满面、失声痛哭。
沈曼曾说如果不做主播了，就回去当护士。老李也说，最开心的时刻是与粉丝有共鸣，有时想去做农民工，回到以前单纯的生活。
但他们都没“回去”，也都回不去了。
快速消费的时代，直播作为一种手段和平台，给了草根们一夜成名的机会。但同时，直播也是一把双刃剑，它更像是通往所谓成功的欲望号列车，终点是什么，要你自己把握。
本片作为一部纪录电影，却有着“强剧情化”的叙事节奏，将我们带入一个看似虚拟、实则现实的资本世界。剪辑技巧流畅生动，代入感极强。doco君坐在银幕前，跟着主人公一起憧憬、呐喊、焦灼、遗憾、落泪……共情般投入。
纪录片二：《红毛皇帝》
尬天尬地尬空气，千金难买爷乐意
“家住河南郑州的“红毛皇帝”顾东林离过两次婚，独自拉扯上初中的女儿。年轻时当过三年兵，离开原本安逸稳定的国企后，热爱蹦迪的他无聊了就去公园，蹭别人的音箱跳舞。
“红毛皇帝”顾东林
2017年的直播浪潮，将他和朋友们群魔乱舞的形象推到了公众面前。从此，“尬舞”彻底改变了他的家庭、爱情和生活。”
这是本片的官方剧情介绍，计算一下不到微博发文的最多字数，但是“红毛”的故事，远不止140字。
2017年9月，郑州人民公园出现一伙人，他们跳着乱七八糟的舞蹈，甩着五颜六色的头发。
其中，带墨镜、留长发、穿花衬衣的“大哥”，在“保镖”的护送下，来到属于他们的领地。只见公园里的老百姓个个拿手机、人人拍视频。
一位头染红毛的怪叔叔出现在人群里，他，就是影片的主人公：
尬舞皇帝顾东林。
破旧不堪的出租屋里，一群社会小青年儿，他们都是“红毛”的徒弟们。大雪、雯雯、水仙、老二、老三……围坐在桌前，吃着红毛亲自下厨的大盘鸡，开着直播求关注。
来自大凉山的彝族三兄弟，外出打工的他们在火车站东西被偷，好心的红毛把他们带回尬舞团，但他们只要买了新衣服，不管多热的天气都得穿在身上。
就这样，红毛、女儿、徒弟、搭档，拥挤在狭小的生活空间里，却其乐无穷。
不过好景不长，由于频繁投诉被禁舞，尬舞团不得不离开人民公园，转战郑州火车站西广场。此时，徒弟们因为各种原因纷纷离开了红毛，离开了出租屋。
红毛收了新徒弟：离异姐，波波头，黑发。
红毛交了女朋友：佳佳，眼镜妹，红发。
往日徒弟们你言我语热闹的场景不复存在，定格在红毛、女友、女徒弟三人同一屋檐各自嗨的画面——红毛在床上突然尬舞、佳佳在玩手机、离异姐呆坐在一角打着哈欠。
这一瞬间如此魔幻和暧昧，没有太多的设计感，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导演说这是他最意外也最喜欢的镜头之一。
红毛总在每月十五给神上香，包饺子。
红毛在郑州尬舞圈颇有粉丝缘，大家从全国四面八方前来，就为了能跟红毛一起吃个饭、跳个舞，转天再走。
突然一天，离异姐搬走了。
接踵而来的是她在直播上对红毛的变相吐槽和黑化，污蔑的内容涉及敏感话题，言语不堪入耳。红毛称之为“炒作”，愤愤不平，二人直播对骂到凌晨四点。
《红毛皇帝》海报
而当离异姐跟红毛道歉时，前一天还面红耳赤的红毛，好像满不在乎，继续过他的小日子。
2017年11月，郑州火车站西广场被投诉扰民，红毛尬舞团退居郑州商城遗址
同月，“光头李明”带刀公然抵制尬舞。
“登不上大雅之堂，让人感到害臊，舞姿有点骚”，对于这样的质疑，红毛认为民间确实有比较低俗的舞蹈存在，但是经过调整大家也都慢慢认可了，它需要一个过渡。
红毛的前妻静静，也认为只要红毛开心就好。
杂志、电视台、新媒体、粉丝、反低俗尬舞联盟、公权力，都不由分说的一一出现在镜头中，与红毛一次次交涉。他们有的真心，有的充满功利心，有的行为过激，有的能说会道。
一旁准备写作业的学霸女儿，在接受某新闻专业学生的采访时说：
同学们都认识我爸爸，但因为长得丑所以大家都不喜欢他。
我有时候真的会嫌弃他碍事，但爸爸是我最爱的人。
生活环境对你有没有影响？女孩子都会喜欢住在大大的城堡里呀？你想多了！
红毛对于自己的尬舞事业引以为傲，经常在直播间给大家看登在杂志上的尬舞报道；摆弄着郑州市政府颁发的荣誉证书；嘴里念叨着对尬舞评价很高的美国环球杂志……
2017年4月，单亲妈妈佳佳独自一人来到郑州，问红毛愿不愿意做她的男朋友。
红毛说：
当然愿意。玩笑一般的决定，却满是真性情。
与前妻打官司，只为讨回女儿应得的赡养费；来到自己的理发店，从不参与经营的红毛亲自为佳佳做发型；下楼买菜，与摊主砍价，顺走了一颗葱……
官方封号和反尬舞事件之后红毛再次出山，却因扰民被投诉，警察前来制止，红毛情绪激动被带到警察局。他愤恨、不甘、拼命叫喊，给媒体朋友打电话，坚持自己的立场：跳舞不犯法，跳舞不该抓。可是没有一家媒体愿意报道这个“新闻”，红毛最后也没有讨回“公道”。
60岁的红毛皇帝顾东林，感动的是他对待社会不公时的硬气与骨气，是他面对女儿时的温柔与疼爱，是他处理感情时的直接与可爱。人如发型：火舞炽热，向上而生。
两部片子，两种视角。同一个舞台，不同的价值观。
导演的成长背景，多多少少决定了影片的感官冲击和理性思考。
《虚你人生》导演 吴皓
代表作：《成名之路》
现居美国的导演吴皓，生物学博士出身，在《虚你人生》中，他把人物之间的情感联结与群体文化形成的特殊构造有机的结合起来。片中多次运用的“拟直播”特效画面，更像是人体内的细胞分解，“血液”通过直播这一管道，向各个“器官”输送“养分”，每个环节都有利可图。
《红毛皇帝》导演 岳廷
代表作：《共产主义大厦》《澳门韵律》《乙未殇思》
《红毛皇帝》的导演岳廷，清华大学新闻系硕士，性格中自带对新闻的敏感属性。《红毛皇帝》是无特效、无滤镜、无画外音的“三无作品”，呈现出来的质感，恰恰让人感到无比真实和自然。哥们儿一样平级的视角舒服极了，使纪录片观影变得轻松、享受、愉悦。同时，这位90后导演，想要通过尬舞直播的形态来反映一种媒介与人的关系的思考，以及探索手机在当今社会代表着怎样的作用。
无论是沈曼、老李还是红毛、佳佳，他们曾经是被忽视的群体，直到找到这样一个平台，把自己表演给你看。
蔡明亮说过：
你是什么人就去扮演好什么样的角色，不要管太多别人的生活。
自然而然，开心就好。
◆ 撰文&现场记者 | 佐伊
◆ 排版编辑 | 康诗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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