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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继刚丨一个学者团队的旅游扶贫路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旅游学刊 Author 保继刚






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旅游减贫的中国实践——阿者科计划的实施及启示》。


贫穷会限制我们的想象力,在城市长大的经历,也会限制我们的想象力,想象不到今天中国的农村,贫困的农村是什么样的。


刚刚毕业的研究生说我要到云南的哪个村做乡村旅游规划,我就问一句,我说你知道乡村是什么吗?你去过乡村吗?你了解乡村吗?对于这样的一批年轻人我极其地担心,他们去一个村庄三天都待不住,可能就是一天。


收集一点资料,带一个高端大气的无人机拍点照片,要一些说明不了问题的统计数据,回来找一张比例尺也不够精确的——像这些农村也没有比例尺精确的地形图,下载一张卫星地图就开始画图了。


除了能应付上面交差的东西以外,对村庄一点用都没有。所以不仅贫穷会限制我们的想象力,在城市生活久了也会限制我们的想象力。


大家可能想不到,这些人拿到1600元分红的钱的心情是怎样的,他们之前一年的收入,一家人也就3000元。


旅游作为减贫及目的地发展的手段得到广泛认可。


但当旅游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大家又在反思,尽管旅游对一些极度贫困的地方确实做出了贡献,但是在有些地方,旅游发展可能使当地贫困状况进一步恶化,旅游发展是否对减贫有效果,以及减贫的机制,还要进一步探讨。


旅游减贫理论的演进,或者叫社会的思潮,占据主流地位的是新自由主义。


它崇尚资本要得到最高的回报,崇尚的是纯市场经济的竞争。


新自由主义认为,在投资过程中,无论如何不可能把全部利润攥在手中,手会有一些缝,会流出一点东西,那就会让本地有一些改善。


新自由主义很快会碰到批判主义,以激进的、年轻一点的学者为代表,认为新自由主义给贫困地区并没有带来真正的发展,并没有给贫困地区留下什么正面效益。


批判主义之后有替代主义出现,生态旅游,这些小众化的,破坏力不强的,需要外来投资不大的小众旅游开始出现。


我们任何一个旅游目的地,如果只靠小众旅游可能也比较麻烦,这就有人提出后结构主义。


后结构主义的理解过程觉得很困难,后来通过中国人的“中庸之道”来解释,就特别好理解。


中庸就是新自由主义也好,批判主义也好,替代主义也好,没有百分之百的对,也没有百分之百的错,更重要的是要寻找一种可以解决的方案。比如说在投资的过程中,怎么样限制投资的某些权力,投资的过程中怎么支持、保护本地人的权益。


比如外国人要在迪拜开公司一定要找本地人合作,这就是对本地人的保护。


尽管旅游减贫的理论在学者的反思中不断演进,但整个世界还是新自由主义占有绝对的主导地位。在中国情境下,特殊的产权制度必须要足够重视,这跟世界上绝大多数可借鉴的国家都不一样。


我国产权制度的特殊性主要体现在:土地是国家的,土地上的附着物属于国家,土地下面的矿产资源属于国家。在旅游开发中,旅游资源转化为旅游产品,产权一直是很纠结的问题。


这样的产权制度安排下,我们可能就会出现刚才说的,资源在政府的让渡过程中并没有考虑本地居民的情况。


在中国旅游开发中的社区参与过程,很大部分是从消极的不合作开始,慢慢地变得对抗,最好的是非暴力不合作,比较糟糕的会出现暴力不合作,最后谈判让渡权益,投资方与社区达到一个平衡,这就是我们常看到的各种社区旅游会出现的情况。



为了检验我们团队20年来社区旅游的研究成果,我们做了一个“阿者科计划”的实验。


阿者科是一个村庄的名字,是云南红河州元阳县下面的一个村,这个村很边远,坐飞机到了昆明之后,再坐公交车到这个村大概要8—10小时。



如果有吉普车来接你,路上不停大概要6个小时。这个村庄是典型的富饶的贫困。富饶是梯田的文化景观,这是全世界最壮观的梯田大地雕刻艺术。


哈尼族祖祖辈辈开发梯田,从最高到最低有3000多级,梯田在没有旅游开发的时候,就是一个生产空间,但是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这是一种很好的文化景观,很吸引人,所以从景观的角度看,极其地富饶。


再看他们住的地方,很多专家认为这是特别好的,有特色的房屋,请问,专家们愿意住吗?之前有博士生在这里做梯田研究,最后实录了一段和村民的对话,村民说蘑菇房不是我们想住,是你们城里人想看,为什么你们城里人不住蘑菇房让我们住?我们已经盖了用水泥做的平房,(你们)要让我们恢复成蘑菇房,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也在想,为什么,因为我们想看,因为我们想保护一种文化。如果说要他们去保护,是不是他们要从保护中得到点好处才会心甘情愿去做?这就是我们后面要做的事。


这样一个深度贫困的地区,却每天能够在观景台上看到这些相机。


初步计算,每天在观景台拍照的相机,全部加起来价值上千万是有可能的,照片上的这部相机+镜头应该在10万块钱以上,“长枪短炮”每天在拍。


这样的景观吸引了投资,投资公司在这里开发,营业了10年,村民没有分过一分钱。我问公司为什么不分,他说我们亏本。


学龄前孩子天不亮拎着鸡蛋在路边卖,敲汽车窗叫卖,游客大都很烦恼,但大家想想,如果你是这些五六岁孩子的父母,你们愿意孩子天不亮就拿着鸡蛋到公路上去叫卖吗?怎么样通过智力扶持让村民参与旅游,让他们在旅游开发中得到好处,让他们感受到旅游开发是可以改善生活水平的。


我们要告诉村民保护了这种文化景观以后,会为村民带来好处,这就是我们想做的事情。


去年2月份,我们带了大概70个人,中山大学30多人,红河学院请了差不多30人会讲本地话的学生,与中山大学的学生一起对梯田核心保护区做了全覆盖调查,82个村5682家农户,彻底地做一次调查,调查表明村庄空心化很严重,村里主要是“996138部队”,“99”是老人,“61”是儿童,“38”是妇女,年轻人大部分出去打工。


梯田一亩田一年的收益2000多元钱,所有的成本也是2000多元钱,耕一亩田,辛苦一年,却一分钱都不赚。


我曾经问一个人,送你40斤谷子不收钱,让你从山下梯田背上来你背吗?没有人愿意背。


我们最终选择了阿者科这个有着64户人家的村庄,这个村庄很贫困,没有通公路,房屋保护地比较好,很原始。


如果看过电影《无问西东》可能还记得一个情节,章子怡饰演的角色被打伤后,就是到的这个村子疗伤。但剧组拍摄是偷偷去的,所以当地没有留下任何剧照。我们把那个片子一帧一帧裁下来,才找到这个村子具体拍摄的房屋。



我们想通过旅游发展解决遗产保护的问题。


在操作过程中,我们选择了一种模式,内源式发展模式,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具体是成立一个合作公司,村民以村庄、梯田等文化景观入股,占70%,县政府出资金占30%,由中山大学我的团队做智力扶持。


有人问我,那你占多少股份?我觉得问我话的人很善意,说你们干这么多事应该要有股份,我可以肯定地说没有股份,我们就是做公益,公司70%的股份是村民的,设计的时候我就跟县委书记讲,一定要给村民70%,因为他们的村庄,他们的文化,他们的梯田入股,值70%,我们注册1000万资本,700万是村民的,300万县里出。


关于旅游开发,我们提了四个原则:


第一是房屋不租不售,要在自己手中保护好主要的接待设施,梯田文化遗产,要借此来脱贫攻坚,要搞旅游接待,现在租出去的也要提要求,逐步收回来;


第二是不引进社会资本,有人要花几千万把村子买下来,让村民搬走,我说门都没有,不允许,有人就造舆论放话说我们在阻碍这个地方的发展;


第三是不放任村民无序经营,例如村民不可以自己开餐馆,要经过批准;


第四是不破坏传统,包括房屋、梯田等等,要保护好传统。


经过一年多的艰苦工作,我们的工作初见成效,驻村工作是特别难的一件事,我也很感谢我的学生。


规划我可以把关,关系我可以疏通,但是实实在在的执行,还要靠他们。


第一位驻村的博士生在村里住了13个月,现在又换了两位女研究生去驻村,第一批去的很困难,就住在村民家里,经常一个月不能洗澡。


现在好一点了,有一个游客中心搞起来了,村里有一个集体的房子拿出来,有一个厨房可以自己做饭了。

 

今年(2019年)3月8号第一次分红,有48户人家分了1600元,最少的6户分了680元,为什么有几户只有680,是按照我们分红的规则计算出来的,请注意这张照片上面都是老人来领钱。



8月20号第二次分红,有48户人家分了1840元,最少的分740元。具体的分红规则是,民居分红占40%,梯田保护分红占30%,居住在这里(有户籍)占20%,户籍在这里占10%。如果村民把传统民居改了,40%分红就没有了,他们就问改回来分不分,我说改回来马上就分。


村里每家每户都有一个档案,所有的东西每天都会张榜公布,每次会议一事一议,碰到新的情况就召开村民代表大会,大家开完会形成的决定全部要按手印,张榜公布,然后这件事就定下来了。


我们开展工作之后带来的一个显著变化就是外出务工的青壮年返乡,像村民罗美花,她原来在外面打工,现在回来了。她说有家的地方有工作,有工作的地方有家,才是她想要的。


除了门票收入,学生还设计了很多参与性的活动,都是他们去落实,有游客想做传统手工,有游客想体验文化,有游客想种田,都可以,有相应的项目。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已经教会有的村民可以用电脑办公。


我们公司一共招了12个人,工资最高的一个月2000块钱,最低是清洁工,800块钱。


特别要说一下这4个清洁工,一个人一个月800块钱,让这个村庄现在干干净净,还记得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村子里到处都是垃圾。另外就是我们也教孩子们学普通话,现在这些孩子已经开始能到图书室看书。


这个工作做了一年不到,第一次分红之后外界就不断的报道,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云南省的很多媒体。然后中山大学知道我们在做这件事之后,学校用我们这个案例去教育部参加了一个比赛,最后在62个参加评比项目中我们得了第三名,前面的都是跟“药”,跟“农”有关的,都是上千万的大项目,阿者科是里面花钱最小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与旅游相关的扶贫项目。



我们的实践也在反哺理论,在实践中不断的修正、提出一些新的理论。


可以说这是在中国政府特殊的产权安排下,特殊的扶贫机制下做到的。


政府在公司中30%的股份,章程里面规定政府不拿走,要留在公司里面滚动,发展其他的东西。这些年我带队做了很多重要的地方规划,从这些规划中,在社区这方面我们提炼出了从社区参与,到中西方社区参与的差别,再到社区增权、制度性增权、旅游吸引物权等理论。这样一路做下来,我们发现了很多实实在在的学术问题,并不断上升为理论。


讨论与总结:

1、政府在旅游发展中的作用,可能给居于弱势地位的贫困人口带来正面或者负面的影响。我们希望正面的越来越多。


2、由于政府通常是对资源拥有所有权和行使管理权,所以政府往往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3、在这样的情况下,政府如何考量弱势群体的利益,以及弱势群体是否可以在第三方的帮助下,或者在抗争中争取自身的利益,对于旅游发展的减贫效应有重要意义。


4、回应旅游减贫的全球实践,有许多来自中国的案例分析,有利于我们从其他层面,从后结构主义思想看待旅游发展。


阿者科计划丨 旅游减贫的中国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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