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届国际艺术评论奖 | Second Prize - 召唤光州之魂——作为艺术场域的光州前军事医院
国际艺术评论奖(IAAC)作为最具开放性且受资助金额最高的艺术评论类奖项,已成为当代艺术评论及写作的重要标杆奖项,每年一度的评选不断为当代艺术评论及写作界挖掘和输送了许多充满思辨极具潜力的青年评论者与写作者。每年一册的IAAC文集出版也收到众多的关注与期待。今年,第六届国际艺术评论奖的评选结果已于2019年11月顺利揭晓,而IAAC 6 文集出版也正在紧张筹备中。
鉴于目前抗疫隔离的特殊情况,IAAC 秘书处将定期推送获奖评论文章供各位选读,以丰富大家的阅读资源。隔离阻挡了外出的脚步,却无法阻止思考的迈进!🤘🤘🤘
"作者寄言
在今年这场疫情爆发之前,大概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刚好读完加缪的《鼠疫》,紧接着又看完了HBO电视迷你剧《切尔诺贝利》,于是后来发生的疫情及伴随而来的林林总总的新闻时事,让我不自觉地将我们正处于的境况与这两部作品联系对照起来,前者是在事件本身、情感与人性层面,后者是在社会政治层面。对于出生、成长在和平年代的我这一代人来说,早就对安定的环境和生活习以为常,将之看作理所当然的常态,尽管我们从历史、书本、影视剧中了解过无数场灾难与不幸的发生,但终究不是亲历者,不可能产生切实的感同身受,因此也不会写出像《鼠疫》那般伟大的小说,也不再出现像瓦尔特·本雅明那样的知识分子。当我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并迅速扩展至全球的疫情困住之时,在淹没于各类新闻信息洪流之中时,我才惊讶地发现这一切与我之前阅读到的、看到的历史描述竟如此相似,而这一次,我们不再能置身事外。酝酿创作《鼠疫》的期间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那时加缪被迫离开巴黎,流亡到阿尔及利亚的阿赫兰直到1942年夏天,彼时阿尔及利亚正广泛流行瘟疫,在如此的时代背景下他开始了《鼠疫》的写作。1986年4月,苏联乌克兰普里皮亚季的切尔诺贝利发生爆炸并导致核泄漏,这场历史上最严重的核电事故的发生折射出苏维埃执政党内部的种种荒谬与不堪,在冷战接近尾声之际,直接导向了苏联最终的解体。恰如加缪在《鼠疫》中推进他关于荒诞世界的哲理,将荒诞的根由指向人类自身的过失与人类社会;“人人身上都潜伏着鼠疫,因为,没有人,是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免受其害”。而与此同时,我们还看到加缪在其中诠释的与荒诞进行抗争的精神。参与同疫情和灾难奋战的每一个人的集合,构成了此种精神的全部,人存在的意义由此而浮现,即明确的反抗意识和行为,以至集体的反抗事业。还有太多值得述说和书写的,疫情与发生的其他灾难都逐渐成了一个个抽象的概念,参与在一贯的平静个人生活与这些抽象概念之间的沉闷的斗争中,或许会构成今年我们生活的全部。这也让我重新审视当初写2018年光州双年展评论文章的初衷以及整个展览的初衷,皆旨在纪念1980年的那场民主运动,它何尝不是人类反抗精神的象征。而至于不少艺术界人士包括我自己在内问起过的艺术究竟能做些什么这一问题,同正在发生的一切相比其实一点儿不重要,如果非要回答,我想就是在事后,对抗遗忘。
获奖文章
召唤光州之魂——作为艺术场域的光州前军事医院
Summoning the Souls of Gwangju — The Former Gwangju Armed Forces Hospital as Art Site[Second Prize]
展览:光州双年展委任项目——“想象的边界”| Imagined Borders
地点:光州前军事医院,韩国光州
展期:2018.9.7-2018.11.11作者:李素超作为 2018 年光州双年展“想象的边界”(Imagined Borders)新增加的一项双年展委任项目(GB Commission),光州一座废弃的前军事医院(Former Armed Forces’ Gwangju Hospital)成为主场馆外另一处双年展基地。1980 年的光州“五一八民主运动”期间,这块地方曾被用作军事医院,那些在民主运动中遭受军事镇压的市民抗议者们被送往这里接受“治疗”,被认定为有“精神疾病”的抗议者也被强制押送至这所医院。自医院迁址并于 2007 年关闭此建筑以来,它已被遗弃了10 年有余。
如今,医院的两层白色建筑保留了下来,但内部早已荒废,周围杂草丛生。凭借室内阴暗的光线可以看到斑驳的墙体和天花板沿着幽深的走廊向内部一直延伸, 直至消失在黑暗中。走道两侧一连串房间排列开,它们曾是病房、洗漱间、卫生间,或是审问病人的关押室。玻璃窗碎了一地,老旧的窗棂、暴露的自来水管、电线、残破的洗手池、小便池、半开门的厕所隔间、窗外荒败的小树林,这景象足以让人想起前几年颇受欢迎的韩国恐怖电影《昆池岩》中的场景。当你身处其中,仿佛可以觉察到曾经居住在这里的病人们似乎仍逗留于医院的各处,如消散不去的魅影。这个在光州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地方而今已成为整个韩国民主化运动的一抹残片,它像一块光州事件遗留下的伤痕,烙印在这座城市里。
正因为其纪念碑式的意义,光州双年展在2018年第 12 届追本溯源地把目光再次聚焦光州历史,将这处伤痕借以艺术之名揭露于世人面前。英国艺术家迈克·纳尔逊(Mike Nelson)、法国艺术家卡德尔·阿蒂亚(Kader Attia)以及泰国艺术家、实验电影导演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接受双年展委任,各自在这所医院创作了场域特定装置(site-specific installation)。
位于树林中一条小径尽头的医院教堂在彼时纷乱的政治氛围下为医院的病人及医护人员提供了一处精神的庇护所,在废弃多年后,纳尔逊的作品《镜面反射》(Mirror Reverb)将其改造成一个有着多重映像的三维空间。大大小小的镜子从天花板悬挂下来,它们从各个角度反射着室内的景况、室外的光线以及每一位参观者。基于对这所医院的调研,这位善于发掘材料自身属性的艺术家搜集了来自于医院及这间教堂的废旧物,包括镜子和支撑镜子的胶合板,再将它们重组为这组装置作品。这些原本被遗弃的材料扮演着历史见证者的角色,它们在如今空置的教堂建筑内谱写出一段新的乐章,其中那可见的过去的景象再次嵌入历史和当下的时间链接之中。
历史与社会的种种不公带来的影响架构了阿尔及利亚裔法国艺术家阿蒂亚作品的基本概念,作品《永恒的当下》(EternalNow)是他对韩国在现代民主化进程中所历经的创伤的祭奠。“集体创伤是一切现代性的幽灵”,阿蒂亚试图“修复”时间给生命及所有事物带来的伤痕,它们可以是有裂纹的茶杯、开裂的地板、断裂的木梁艺术家认为,“要修复个体或集体创伤,就得接受它们很可能无法愈合的事实”。在这件作品中,阿蒂亚将金属订书钉钉在一根根破损的木梁上, 这些细小的、不可移除的金属物就这样被钉在“伤口”上,这修复的过程也成为伤口本身,赋予受伤物另一重生命。对创伤的揭露和正视即是对其历史的正视, 即使经过修复也无法完全还原最初的形态,断裂的木梁和金属订书钉就像受伤体的两个部分,前者指向创伤时期,后者则指向后创伤时期,它们在当下永恒地循环、交错,毕竟,伤口提醒着我们,过去即是现在,并且尤其真实。
医院主体建筑旁的一栋爬满枝藤的小白楼曾是医院的一处休闲场所,其中包括了桌球室、理发厅和一间开阔的放映厅,而今里面的设施早已老旧不堪,下午的阳光透过树丛和破败的窗棂照在这些残留的遗迹上,这里是阿彼察邦的影像及装置作品《Constellations》的所在地。
因其父母都是医生的缘故,阿彼察邦从小就有了对医院的记忆,他善于将这些记 忆收集起来,放进他的作品之中。这座光州前军事医院在他看来不再是一处居所, 而是寄生者,它以城市居民的记忆为食,以建筑物上的子弹伤痕、以战火、以一 切逝去的为食。过去几年里,阿彼察邦的影像常聚焦于火、影子与黑暗的洞穴, 这些元素导向了移动影像最初的源头。他将这处医院建筑比作从前不可见的洞穴, 一处他影像作品的想象之地,“好比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它们共同筑造一间只存在于梦境中的影院”。
结合了动态影像和机械装置的《Constellations》通过对光影和物件的操控,制造出各种梦寐般的场景:突然自行滚动的桌球、放映厅里自动升降的屏幕、窗外移动的模糊光斑、远处屏幕上浮现的人影……它们与周遭环境如此完美地契合,将观者牢牢裹挟其中,其创造的感受(affect)在当下无疑是先验性的。阿彼察邦在此试图通过捕捉那个时代光州的残象(afterimages)完成语境的再造。
对于光州事件,我们从未经历,却又好似经历了一番。艺术家把自己对记忆与幻象的精妙处理移植至这所医院,将之演化成一处浸入式的艺术场域;这儿终于摆脱了白盒子里或许多艺术展上常有的疏离或刻奇(kitsch),让我看到了艺术可以以怎样的方式重新连接起历史与当下、怎样创造感受、怎样唤起过去的力量,再借由这力量去提问、质疑或引导现在的转变。
关于作者
李素超 | Li Suchao
李素超,毕业于格拉斯哥大学伦敦佳士得学院,获艺术史硕士学位。现工作生活于上海,是一名艺术写作者、编辑、译者,其文章发表于《艺术界Leap》、《典藏》、Artforum中文网、Arthub Asia、艺术中国等艺术媒体平台,同时为艺术刊物、机构及活动担任翻译。她的写作涵括广泛的与当代艺术相关的议题,尤其感兴趣于对艺术与社会政治、与集体和个体经验的关系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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