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艺术博物馆,不仅仅是为了审美教育
在世界博物馆之林中,大学博物馆是其中一道特别亮丽的风景线。近年来,大学博物馆在国内也越来越受到普通公众的关注。
据报载,南京大学永宁博物馆日前举行奠基仪式,标志着南大80年博物馆梦终成真。南京大学永宁博物馆规划建筑面积3万平方米,建成后将集中收藏与展示南大所有文物,包括自然科学、人文社科和艺术类藏品。去年9月,北京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举行开馆仪式。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以其独特的建筑造型,高质量的艺术展览,成为文化界一大盛事。
截止到2016年年底,全世界已有3000多家各种类型、主题的大学博物馆。这3000多家大学博物馆中,又以艺术类博物馆最为引人关注。一所高质量的大学艺术博物馆,不仅可以为所在学校的学生学习艺术提供极大的方便,也成为所在城市和社区公众欣赏艺术、进行审美教育的重要平台,更是城市和社区文化建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在全世界3000多家大学博物馆中,美国拥有1000多家。相比较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大学博物馆,美国的大学博物馆整体上在博物馆的类型,博物馆的经费,藏品的数量、质量,博物馆的运作效率上都是首屈一指的。特别是美国一些顶尖大学的艺术博物馆的藏品和展览,不逊色于任何一家世界一流艺术博物馆。中国美术学院副教授董捷曾对美国的艺术类大学博物馆做了深入的研究。这里介绍了他亲历的在世界上十分有影响的几家各具特色的美国大学艺术博物馆。
董
捷
我曾获选“哈佛-燕京学社艺术史专项学者”,赴美一年。除在图书馆里埋首数月完成近五万字专业论文外,考察全美重要的艺术博物馆也成了此行的计划之一。我的“博物馆之旅”遍及美国东、中、西部十余个城市,到访各类艺术博物馆近40家。其中附属于一些知名高等学府的艺术博物馆格外引起我的兴趣。它们既是对学生进行艺术教育的课堂,也是所在城市和社区公众欣赏艺术、进行审美教育的重要平台。
哈佛大学博物馆群有17个博物馆,每一个博物馆都有与其相挂钩的学科,该学科的专业教育就在这些博物馆中以各种有趣的方式进行。比如,哈佛大学皮博迪博物馆是为考古与人类学专业所设,我们燕京学社的边上就是近东文化研究中心,在这里又设立一个小的博物馆,专门陈列美索不达米亚文物。所以说哈佛大学大博物馆下面套小博物馆,每一个博物馆都跟专门的学科与研究密切相关。这样庞大的博物馆群为高水准教育提供了最强有力的平台支持。
在哈佛大学访问期间,我十分羡慕他们的学生在博物馆里所接受的专业教育。作为一个美术史工作者,我对哈佛大学的三家艺术博物馆格外关注,特别是福格艺术博物馆和赛克勒艺术博物馆。我在哈佛大学期间,正赶上营建新馆,于是很多福格博物馆中的精品,也被暂时放在了赛克勒博物馆里展出,他们做了一个“福格—赛克勒精品展”。这个精品展的作品几乎涵盖美术史的各个时期,如果美术史专业的学生或者美术爱好者能认真看完这些作品,再去研究美术史,会有很大的帮助。2014年新馆落成。我去年曾专程故地重游,又看到许多临时特展之外的名作。哈佛的藏品虽然不像卢浮宫那样包罗万象,每类作品都汗牛充栋,但是它的作品门类之全足以讲述一部完整的世界美术史。
这其中有很多作品值得一提,比如安格尔的画《拉斐尔和弗娜丽娜》,画的是拉斐尔和他的模特兼情人。拉斐尔是安格尔心中最伟大最受崇拜的画家,这张画作是一个19岁的艺术家对他的前辈、一个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故事的再叙述,如果要研究拉斐尔的话,安格尔的这幅画经常会作为故事的插图。我初入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时,颇惊诧于这么重要的作品会出现在一个大学的博物馆里。
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最知名的收藏,莫过于它的十九世纪法国绘画,馆藏的很多名家作品都堪称代表作,这其中有雷诺阿、德加等人的名画。除了早期印象派大师的作品之外,这里还收藏了很多后印象派(如高更、凡高等人)的作品。这样就可以放在一起对比,如果你是个研究十九世纪法国绘画的学生或者学者,哈佛艺术博物馆的藏品足以令你大做文章。
除了馆藏作品的丰富和专业之外,哈佛大学的博物馆在选址时与学生和教学的亲近也值得赞许。原赛克勒博物馆与哈佛大学美术史和建筑史系共用一栋建筑,从楼梯上去左手边是美术史和建筑史系,有学生的教室、研究生的研究室、教授的办公室,右手边推开门进去就是这座博物馆。美术史系的学生们上课间歇,趴在门上就能看到隔壁博物馆里精彩的藏品。
在每个学期开始的时候,一些专业课老师就会向博物馆提出教学要求:这学期我要上一门什么样的课,需要使用博物馆的次数,需要博物馆协助展出哪些展品。博物馆有义务为这门课做相应安排。比如说,一位老师这学期要上17世纪的欧洲版画这门课,他就会要求博物馆把他指定的一些版画作品,比如伦勃朗的作品,放在小的陈列室里面。当然这个陈列室也是对公众开放的,但是首要是为这门课的学生服务,我参观的时候有好几次都遇到了哈佛的学生正在上课。
如果以一个中国游客的角度去观察,哈佛大学的艺术博物馆中最精彩、最能拨动中国观众心弦的,莫过于它的中国古代艺术收藏。这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华尔纳探险队在中国盗窃的佛像以及敦煌壁画。1923年,时任哈佛大学福格艺术博物馆东方部主任的华尔纳,组织考古队远赴中国敦煌,在给了当时看守莫高窟的王道士一些礼物之后,华尔纳用胶水粘取敦煌莫高窟唐代壁画精品10余幅,又以70两银子的价格从王道士处取得了328窟盛唐的精美彩塑供养菩萨。这些被盗走的敦煌文物运回美国之后,就放在哈佛大学的福格艺术馆,成为镇馆之宝。如果抛开这些文物盗窃行为而言,华尔纳还是西方世界著名的汉学家。他是第一个在哈佛大学兼职教授中国艺术史,同时做考古学家的人,更是美国最早开设中国考古、中国美术和中国文化教育课程的人。当然他成为考古学家的资本,很多都来自于非法手段,这是那个时代美国大学和博物馆共有的一个现象:新兴的资本主义国家对贫穷羸弱的文明古国的文化掠夺。
自从1895年斯文赫定第一次成功地穿越号称“死亡之地”的塔克拉马干大沙漠并出版了《穿越亚洲》,英国、德国、法国、俄国、日本等,争先恐后地发起和赞助了一次又一次的丝路探险,而每一次探险几乎毫无例外都是由博物馆出面资助、以获得丝路文物为目的,美国是出动最晚的,也是收获最小的。
我和朋友在哈佛艺术博物馆参观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一个非洲裔女管理员走过来用英文问我们是不是中国来的,并说自己在这个博物馆里工作了30多年,她还清楚地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中国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第一次有中国的代表团来哈佛的艺术博物馆参观,代表团中有一位中国教授看到博物馆陈列的敦煌文物特别愤怒,当场就演讲起来,说这些文物是如何来的,吸引了很多美国的大学生旁听。30多年过去了,这个管理员依然印象深刻。她告诉我们,作为一个美国人,她对这样的事情非常难过,她认为这些东西都应当属于中国。
哈佛大学博物馆,实际上也包括美国众多艺术博物馆都对此类藏品的来源讳莫如深,我们发现在这些展品下方的标识卡片上,没有写明这些东西的来源,只有这些藏品的捐赠信息。
在美国的博物馆参观的时候,我经常会因为这些远离中国的珍贵藏品唏嘘感慨,每件文物都饱含了旧中国历史的辛酸。
在美国期间,我还有幸参观了位于费城的宾夕法尼亚大学考古与人类学博物馆,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当初参观它时给我带来的震撼。以藏品的规格和数量论,即使是欧洲那些文化名城的博物馆,能达到这种水平的也不多见。
宾夕法尼亚大学考古学与人类学博物馆是美国最早的人类学博物馆,在这个博物馆建设之前,美国人类学和考古方面发现的展品都存放在诸如田野博物馆和自然科学博物馆这样的场所。19世纪末,随着美国对人类学研究的推进,他们认为应该有一座专门为人类学服务的博物馆,而此时宾夕法尼亚大学所在的费城,已经在人类学研究方面取得了领先的位置,宾夕法尼亚大学还诞生了美国首位大学人类学专职教授。在这样的背景下,宾大建立了美国历史上第一个真正的人类学和考古博物馆。19世纪的最后10年间,宾西法尼亚大学博物馆在脱离自然科学的道路上引领了一个全新的方向———不再将对人类的研究置于自然历史的背景上,而是转而创建了一种新的历史叙述模式。
当宾西法尼亚大学博物馆永久性展区在1899年末对外开放的时候,它同时也为关于人类学的科学研究提供了栖身之地,而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考古科研力量为这个博物馆带来了大量异乎寻常的藏品。
如今收藏在宾州大学博物馆的这两件浮雕,遍布裂痕,这都是当年砸碎之后又拼接的结果;其余四骏则藏于西安的碑林博物馆,六骏远隔重洋,重聚无望,令人心生感慨。
除了昭陵两骏之外,在宾州大学穹顶大厅之下的墙壁上还有两幅巨大的壁画。这两幅壁画均来自山西洪洞县广胜下寺,一幅是药师佛的说法图,另一幅是炽盛光佛的说法图。这两幅佛教壁画可以认定为明代的。此外还有两幅壁画跟它们的主题相似,不过是元代的,分别存于大都会博物馆和堪萨斯城的纳尔逊阿特金斯博物馆。这四幅壁画都是民国年间被 47 31997 47 15287 0 0 3790 0 0:00:08 0:00:04 0:00:04 3791胜下寺的僧人和洪洞县的官员从墙壁上揭下来卖给文物贩子的,最后辗转来到美国,壁画有遭切割的痕迹,表明当初是切成小块运到美国的。佛与菩萨形像较大,比例合谐,动态自然,表情慈祥。衣纹流利的线描,以青绿为主的色彩,反映了中国古代壁画的高度成就。
宾大博物馆的穹形展厅,使我们感受到一种特别的中国文物的力量。可以想象一下,墙上是两幅巨大的佛教壁画,旁边放着的就是昭陵六骏中的两骏,另外还有中国各个时期的石刻石雕、唐三彩、佛像,所有这些文物让人产生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感觉。
2011年,我去宾夕法尼亚大学考古学与人类学博物馆参观的时候,正好赶上他们跟我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物局合办丝绸之路文物展。新疆文物局把他们所收藏的丝绸之路文物拿到这个博物馆来展览,其中有大名鼎鼎的楼兰美女干尸,吐鲁番地区知名的晚唐壁画。这个展览是带有研究性质的,除了丝绸之路本身的展品之外,宾大方面也会把跟丝绸之路有关的文物拿出来做配合。
这个展览不仅是为大学考古学或人类学专业的学生安排的,还属于整个美国的文化景观。众多费城市民络绎不绝地前来参观,也吸引了美国其他州的观众千里迢迢来到宾州大学博物馆。由此可见,美国各大学的博物馆,早已不再局限于象牙塔内,而是和公共博物馆一样,扮演了公共艺术教育的重要角色。
此外,宾大博物馆的埃及馆也很令人吃惊,特别是巨大的室内狮身人面像。我在巴黎、柏林,甚至是美国的大都会博物馆都看到过非常丰富的埃及收藏,但是如此雄伟的室内狮身人面像我是第一次看到。如果不去埃及,要看到如此巨大的狮身人面像,机会并不多。
位于洛杉矶市的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汉默尔纪念博物馆的诞生颇有一段不寻常的道路。
西方石油公司的主席阿曼德·汉默尔出资兴建了汉默尔艺术和文化博物馆,这个博物馆的初衷是为了展示汉默尔多年来的收藏(包括很多绘画大师的作品,如法国画家摩罗的画作以及杜米埃的雕塑作品等),汉默尔也打算将这个博物馆作为艺术家们巡回展览的一个舞台。
这个博物馆对公众开放,但不幸的是在博物馆开放三个星期之后,汉默尔就去世了。之后,汉默尔家族与西方石油公司陷入了财务纠纷,公司方面不打算继续资助这个博物馆,博物馆的各项建设都停了下来,包括由知名设计师设计的博物馆主体建筑、300个座位的剧院等。
博物馆开始跟它的邻居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协商,由该校来承担这座博物馆的管理和运营,其实就是由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出资继续完成博物馆的各项建设,并负责日后的运营管理。
双方的合作最终确定下来,次年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将本校的一些藏品转移到汉默尔博物馆里,并任命该校艺术学院的教授亨利·霍普金斯为汉默尔博物馆的首任馆长,这所博物馆后来被重新命名为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汉默尔纪念博物馆。这是双赢的结果,汉默尔博物馆得以继续运营,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填补了没有大学艺术博物馆的空白。
虽然投入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怀抱,这家博物馆早就超越了一般的大学博物馆,不仅该校的学生,更多的洛杉矶人、美国人甚至其他国家的人,都会到这家博物馆来转转看看。汉默尔博物馆如今已经成为洛杉矶市甚至美国最活跃的艺术展示和交流中心之一,也实现了最初的建设者汉默尔的理想,为众多的艺术家们提供了巡回展览的舞台。其成功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大学博物馆在学术研究、教授学生之外,更应该成为公众教育的平台。
高校博物馆是什么?文物室,校史馆,陈列室,美术馆?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欧美高校博物馆的建设发展对我国高校博物馆是否有借鉴意义?无疑是有的,但是能借鉴多少,还值得商榷。高校要建设博物馆,当前还面临着诸多问题:博物馆定位是什么,展品从哪里来,如何保证藏品质量,服务对象是谁,如何处理与校外社会公众关系?只有先期把这些问题处理好,高校博物馆才能发展的更好。
来源:文汇报
编辑:大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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