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丨张河:永远的吉冈由纪
摘要:一个中国男生与一个日本女生的北京邂逅,一段憧憬与现实交织、暑期奇遇与人生理想冲突的跨国情缘。读起来心酸心塞心痛,三十多年已然恍如隔世……
吉冈由纪和小林尚子在早稻田大学食堂。
日本遭遇大地震后,心里惦记着友人小林尚子一家。尽管我们已经20多年没有见过面了,但自从几年前通过朋友重新联系上之后,经常互通电话问候。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尚子说除了家里的书架倒了,摔了一点东西,其他一切尚好,因为家在东京的卫星城八王子市,离震区还较远。
按说还有一个必须要打的电话,在这样的时候也应该问候一下。但是这个朋友永远也不可能接听我的电话了,她就是吉冈由纪。
记得几年前刚刚从另外一个朋友那里得知了小林尚子的电话后,我高兴地打了过去,当年毕竟是很好的朋友,20多年没有联系了。接通尚子的电话后,大家都非常高兴,兴奋地聊起了这20多年的情况,个人、家庭、工作、朋友等等。
通话中,我顺便问了一句:“吉冈怎么样?一直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她还好吗?”尚子顿了一下,然后沉沉地说:“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由纪走了,已经10多年了。”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呢?“她患了什么病?”“没有患病,是自杀。”“啊?为什么?”“感情问题,吃安眠药。”
我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心乱如麻,电话是怎么挂断的我都不知道了,思绪飞回到了20多年前与小林和吉冈相识的日子。
暑假结束前尚子与我和X同学合影(X同学暂缺)。
那是1981年的暑假,学校接待了一批利用暑期来中国进修汉语的日本大学生。为了让日本学生更多地接触中国人,为他们提供更好的语言环境,学校从中文系选出了一部分学习日语的同学,陪伴这些日本同学。
我们这些不是中文系而同样学习日语的同学,自然不会放弃这一学习日语,特别是练习口语的机会。于是我们这些暑假不回家的同学也利用一切能够接触到日本学生的机会,尽量找机会和他们接触。每天晚饭后,学校的操场就成了中日大学生交流的场所。
我和同班的X同学十分要好,又都是学日语的,而来自早稻田大学的小林尚子、吉冈由纪、八木英子也是十分要好的朋友,每日形影不离,没几天我们几人就熟悉起来了。每天除了晚饭后定时在操场见面聊天,还在她们不上课时,陪同她们到北京各游览地参观游览,作为导游兼汉语老师。
在那个思想尚未开放的年代,尽管是第一次接触外国异性,尽管双方的外语程度都不能达到完全交流思想的水平,但是大家都是在校学习的大学生,是思想活跃的年轻人,短暂的交流之后,羞涩和拘谨早已被学习外语和了解对方国家的渴望冲击得荡然无存。
在那一个月里,我们在一起互相操着生硬的对方的母语介绍各自的家庭、学校、生活和解答对方感兴趣的各种问题;陪着她们去过王府井和大栅栏购物;香山、樱桃沟也留下了我们一同赏花的足迹。
那个时候虽然已经开始了改革开放,但是信息还是相当闭塞,我们几乎是从她们那里第一次直接了解到西方社会和青年人的基本情况,开阔了不少眼界。依依惜别时大家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
当时,盒式录音带还是很珍贵和奢侈的东西,临走时尚子和由纪把她们带来还没有录制东西的新磁带全都留给了我和X同学,还给我们拍了很多当时在中国很少见的彩色照片,答应回国后冲洗出来寄给我们。我们也特意去商店买了一些中国的手工艺品作为纪念送给她们。
她们回国后没有多久,我果然接到了尚子和由纪分别寄来的照片和用中文写给我的信,我也及时用日文给与了回复。
暑假结束前由纪与我和X同学合影(X同学暂缺)。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尚子、由纪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系,彼此继续相互谈着感兴趣的话题,并且把对方来信中的用词和语法错误进行纠正后告诉对方,大家都觉得对各自的外语学习和进一步了解对方国家的社会和风土人情起了很大的作用。这样的通信交流一直持续到大学毕业。
在几十位日本学生中,吉冈由纪这位早稻田大学国文系的女生显得非常与众不同。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她靓丽的容貌,重要的是她身上散发着那种独特的书卷气深深地吸引了大家。她端庄沉稳,文雅婉约,说话声音柔和清晰;而倾听他人说话时,永远是日本女性特有的那种表情——微笑着微微点头示意,显得那样彬彬有礼。
不愧是学日本国文的名校学生,由纪的谈话常常涉及很多名家,川端康成、夏目漱石、松本清张、鲁迅、郁达夫等等。虽然谈到这么多名家,但由纪从来没有给人卖弄和清高的感觉,相反给人的印象是那么随和、亲切、含蓄而有内涵。尽管当时她只有23岁,但她的沉稳、端庄和文化修养,明显超过了她的实际年龄。
大我六岁的X同学出生于书香门第,自幼研习书法,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是学校书法社成员;他外表英俊而内心沉稳,上学前五年地矿勘探队员的生活,洗脱了他白面书生的羸弱,赋予了他一个健壮的体魄,也是当时很多女生心仪的白马王子型人物。
面对三年来诸多女生示好而不为所动的他,却被由纪那独特的气质深深吸引。同时,X同学的外刚内秀也深深地吸引着由纪。对于来自由纪仰慕式的示好,X同学内心泛起阵阵涟漪。但由纪的日本国籍却成了J同学内心无法逾越的一道心理屏障,而让这种冲动倍受压抑和煎熬。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与外国人特别是与来自西方资本主义世界的人谈情说爱,不仅会被视为大逆不道,甚至还会招来方方面面的阻碍,直至影响个人的前途。仅仅在一年前,人民大学英语系一个女生就因为与外校的瑞典留学生谈恋爱,被校方公开除名,逼得这位女生不得不跟着男友远走他乡。
面对如此大的压力,X同学反复权衡之后,终于理智战胜了情感,没有对由纪作出任何表示,而由纪也心照不宣地回应着X同学的沉默。
分别时,X同学手书宋朝词人贺铸《六州歌头》送给由纪的书法作品,可以看到他当时的内心波澜——“少年侠气,结交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斤重......”
我大学毕业没有多久,就被选派去日本留学,我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尚子和由纪,尚子也兴奋地告诉我,她也得到了一个短期再到中国学习的机会,大家都期待着再次见面。
1982年9月,我来到了神往已久的东京,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给由纪打了电话(尚子在我赴日之前一周已经来到北京学习,我们在北京匆匆见了一面),因为她是我在东京甚至日本少有的几位朋友之一。
我与由纪在东京。
次日,由纪就约了八木到我的驻地看望我。那时,由纪已经就业,她一边工作一边继续深造。由于大家都在东京生活,此后彼此的联系渐渐多起来了。虽然由纪仅仅比我大两岁,但是在我的心里,她一直给我的是一个大姐一样的感觉。她经常打电话过来对我问寒问暖;休息日也常常到我家里来看我,每次来总忘不了带一些水果和点心;有空还要陪我去逛逛街,熟悉熟悉东京的环境。
随着和由纪接触的增多,我逐渐感觉到,在她的端庄沉稳、温文尔雅的书卷气之外,还隐隐透着一种多愁善感的忧郁美,那种感觉直到现在都难以用一个恰当的词汇去完美地表现和形容。
自称是乡下人的由纪来自福井县,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女子,也是父母的独生女和掌上明珠。喜爱文学的她从小就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号称日本第一私立大学的名校早稻田大学。除了日本文学主科之外,她选修的一门重要课程就是中文。
她告诉我,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她非常喜欢,希望通过学习中文,能对中国文化有深刻的了解,将来的目标是到中国研究中国文学和教授日文。
我与尚子在东京。
那时候,由纪已经25岁了,当时她这样年纪的日本女孩儿很多都已经名花有主,可由纪依然孤身一人。我曾经和她聊过这事,她说她虽然是农家小女子,但宁缺毋滥,她要求男人一定要有文学气质,要博览群书,要有内涵,要经历过沧桑,最好还要写一手好字(由纪也是写得一手漂亮的字)。
她说,现代日本的社会非常浮躁,这样的男人恐怕很少了,但她不会凑合,一定要坚持自己的理想直到永远。我感到在她内心深处,已经把我的那位X同学当成了她未来择偶的标准模特了。
据后来尚子告诉我,此后多年由纪一直坚守着自己的信念,按照她心中的标准在择偶,却一直没有结果。上世纪90年代,她曾在中国西安的一所大学做外教,邂逅了一位同样是做外教的日本人,可能符合或者接近她的标准吧,两人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1990年代中期,返回日本的由纪本来已经在筹备婚事了,谁知那男人却抛弃了她,离她而去。对爱情对人生彻底心灰意冷的由纪,没有战胜自己内心的勇气,却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用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仅仅38岁的生命。
我留日归国前,由纪和尚子到驻地为我送行。
尽管20多年没有联系,甚至没有音讯,但由纪那高贵典雅的美好形象一直留在我的心里,从来都没有忘记。我一直都在默默地祝福这位异国的姐姐,能在自己的人生路上走得顺利、走得坚实、走出精彩。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没有想到东京亚洲文化会馆一别竟成永诀。中国人所说的红颜薄命,再一次在一位日本丽人身上应验了,这实在是残酷而无情的现实。
由纪啊由纪,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你怎么就能这么忍心抛开年迈的父母独自而去呢?难道在漫漫的人生道路上,坚守自己的爱情理想就真是那么重要吗?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唯有真心地祝福由纪在天堂里能遇到自己心仪的白马王子,能实现在人间未能实现的夙愿。
由纪的事,我迄今没有告诉如今已是金融界高管的X同学。我是想让由纪的美好形象还是那样鲜活地留在他的心中,不希望被这个坏消息带来的阴影所遮盖。我相信,无论是在我还是在X同学亦或是由纪的其他朋友心里,由纪永远都会是那样美丽、典雅、婉约。
我留日归国前,由纪和尚子到驻地为我送行。没想到和由纪这一别竟成永诀。
(文图原载作者QQ空间“青春从未远去”,本号获许可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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