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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奇志日本观察:中日友善的民间力量

2016-11-03 李奇志 新三届文苑

        作者简介:

        李奇志,1953年10月1日出生于北京。1969年初中毕业加入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1971年返京为北京第二机床厂电工。1978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贸易系商品学专业,是著名作家王小波同班同学。1986年赴日本留学,现为东京奇志中文学校校长。


      这组文章,是作者对1990年代日本社会的一个侧写,反映了部分日本人当年对中日友善的真挚情感和开放襟怀。



本文作者李奇志。


(一)

身体力行传友谊

 ——“甲南漬“与留学生的故事

 

        在曰本神戶,“甲南漬”和北京的“六必居”齊名,是一家人盡皆知的有百餘年歷史的醬菜公司。近幾年,它與中國留學生結下了不解之緣。


        話要從日本的高物價說起來。本來日本的物價就是世界之最,近幾年來,房地产价格飛漲,使本來就爲房租高昂而頭痛的各國留學生倍感苦惱。就在這時,“甲南漬”(全名高嶋酒類食品株式會社)的社長高嶋良平先生,爲了促進日本人的國際文化交流,解决各國留學生的生活困難,拿出自己個人的資金,將原爲本公司社員住宿的社宅進行裝修改造,專門提供給外國留學生居住。不但只收取很少的房租,而且力盡所能增加各種設備,爲留学生的學習生活提供方便。


        當我們從《朝日新聞》上看到這則消息時,又興奮又擔心,在日本這個金錢社會中,眞能碰上這種好事嗎?可是就在我們申請後不到兩天,就接到了這家公司職員打來的電 話,通知我們可以儘快搬進去住了。


作者一家人与甲南漬专务伊丹威(中)。1991年。


        在公司專爲留學生舉行的歡迎宴會上,年輕英俊的高嶋良平社長舉杯說:“我們希望各位能在日本安心學習,以優異成績取得學位,回國後爲自己的祖國作出貢獻。更希望能通過我們民間公司、民間人士的身體力行,使日本人和各國人民的友誼世世代代發展下去。”後來我們才知道,這家公司不但盡力和中國發展貿易往來,而且通過各種活動籌措資金,每年向四名外國留學生提供獎學金。


        特別使我們感動的,是這個公司四十六歲的專務伊丹威先生。除了公司繁忙的業務工作外,他還爲我們留學生的生活、學習、打工、看病等各種事情拚命操勞。而他自己,卻是一個每週需要進行三次人工腎透析的重病患者,據說如果現在不儘快進行腎移植,他的生命將不會超過數年。


        至今,我們已經在“甲南漬”住了三年多,通過一次次的往來聚會,我們和高嶋社長、伊丹專務以及公司的每一個社員成了親如家人的好朋友。我們的孩子也出生在這裏,並且和日本社員的孩子成了朋友。在我們卽將結束學業和日本友人分手時,我們想說:一定要讓中日兩國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


原载《人民日报》海外版1990年8月22日)


作者在甲南漬宿舍留影。1991年。


(二)

说北京话的日本女孩儿

 

        说北京话的日本女孩儿叫大塚顺子,是我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们的共同之处是都曾经是留学生。不同的是她是在中国的日本留学生,我是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还有一个不同之处是她说着一口漂亮的北京话,而我说一口北京口音的日语。大塚的北京话之标准令人吃惊,每当我们一起出席日中友好交流活动时,常常会有人问她:“你是从北京来的吧?”她说: “不,我是日本人。”人们就会接着问:“那你一定是和日本人结婚了。”

        这时,她总是一板一眼地说:“不对,我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不太懂日语的中国留学生和她在一起聊天儿,常常会说:“哎呀,我又忘了你是日本人了。”所以,我常常说她是以假乱真。

        大塚和中国的缘分可真是源远流长。她读大学院时,因为对中国书法感兴趣,专程到杭州西泠印社去学习中国书法。谁知看了美丽的西湖风光、名胜古迹和了解了中国悠久的传统文化之后,她对中国的兴趣一发不可收。结束书法学业之后,立刻来到北京留学,专心学习中文。


        那时北京的留学生还不太多,学习条件也不好。她克服了孤身离家的忧伤,拼命学习,很快就熟练地掌握了中文发音,特别是能说出标准的北京话了。更能说明顺子和中国的缘分的,是她生活中戏剧性的一章:她从初恋到结婚,都是在中国留学期间进行的。所以她说,在中国留学不但改变了她的人生观和性格,还决定了她的命运。



大塚顺子(中)用中文报幕。


        来中国之前,顺子是标准的日本大家闺秀,多才多艺,好奇心强,又温顺又文静。像普通日本女性一样,她从来不会坚持自己的意见。到了北京之后,可能是受中国女性的影响,她越来越开朗热情,泼辣能干了,特别是改变了日本女性不直接说是或不是的习惯。和她同是留学生的丈夫大塚先生,那时是她的初恋对象。


        顺子一反日本女性的习惯,主动向大塚先生表示了好感,并发起了强烈地进攻,甚至说:“如果你不和我结婚,我就一辈子不结婚了!”大塚先生从来没见过这么强硬的日本姑娘,终于被她的魅力所征服了。在结束学习之前,他们在北京孔膳堂,按中国传统方式举行了结婚仪式。看到他们的家庭今天是如此幸福,我想大塚先生一定会庆幸当初的决断吧!顺子只在中国留学了一年,可是这一年却使她在日本和中国之间,架起了一座小小的桥梁。

        大塚顺子现在是东京都葛饰区区役所国际交流的专门职员,义务中文翻译,并自己组织了葛饰区日中文化交流联谊会,经常开展各种各样的联谊活动。她热情地帮助刚来日本的中国留学生,帮助从中国归来的日本残留妇女和她们的后代,并参加了在日本的中国艺术家活动的三个后援会,她还在葛饰区介绍中国的京剧艺术。


        在中国歌唱家庄魯迅的演唱会上,大塚顺子用流利的中文报幕,朗诵兼领唱。当她一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结束演唱会的时候,赢得了一阵热烈地掌声。我想要是不介绍,台下的观众一定又把她当成北京来的女孩了吧。

        这些年来,大塚顺子还教许多日本人学习中文,教唱中文歌曲。看着她费心费力开展那么多义务活动,不时问她累不累,她总是说:“我做的是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所以一点儿都不会感到麻烦和劳累。”问她将来的梦想是什么,她说是想开一所大大的中文学校,教更多的日本人学会中文。我想,她的理想一定会实现,她一定会教出许许多多像她一样热爱中国、会说北京话的学生。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们每一个留学生都能像大塚顺子一样……

原载《人民日报》海外版1997年3月26日) 


作者的日本学生。


(三)

离乡之愁的寄托

——说说在海外教中文的生活 

 

        光阴似箭,转眼之间在异乡生活已有10余年。来日本之初,可谓名副其实的“洋插队”,语言不通,学业艰难。当时的思乡之情和在东北兵团一模一样。想北京,想父母,一周一封信写满了对家人的思念。每打一次电话,常常禁不住泪流满面。


        10年之后时过境迁,不知不觉间已入乡随俗,似乎渐渐地习惯了和日本人一样的生活。信写得少了,对北京的印象似乎也有些淡漠了。真的不再想家了吗?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捧起一杯花茶,翻开《唐诗三百首》,那浓浓的乡愁就会突然涌上心头,挥不去也赶不散。看见国内的报纸,看到电视里有关中国的报道,想起年少时各种各样的理想,上大学时满怀的一腔报国壮志,真是欲哭无泪,欲说还休。


        如何解脱这离乡之愁,怎样才能让人理解我这不变的赤子之心,苦闷之中想到了教中文。只要能让日本人更加了解我的祖国,只要能让他们多少理解点儿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只要能用我最喜欢的语言和日本朋友交流,教中文是最好的一条路。


        我立刻到市役所去登记志愿义务教授中文,做中文翻译。然后又在地区报纸上登出了一条小小的广告。


        在曰本教英文的广告比比皆是,教中文的却少之又少。当时学中文的人大概只有学英文的1/10,好在我并不想把教中文当成一种商业活动,因此我毫不在乎学生人数的多少。


        运气不错,很快就接到了一位女士的电话。简短的交谈之后,即定好星期一开始学习。过了几天学生增加到了4个人,因程度不同分为3个班上课。我的教室算是正式开课了。


        使人意想不到的是半年之后,当我再次刊登广告时,一下子就接到了十几个电话,其中第一天就接到了6个电话。因为各种原因,我不可能接收所有的学生。但是这一现象使我欣喜若狂,这当然不光是为了我教室的兴旺,而是深深地为我的祖国而骄傲。


        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周围的普通日本人中就有那么多人对学中文有了兴趣,这说明我的袓国不光拥有悠久、深厚的历史和文化,更拥有振人心魄的现在,她还必将拥有无比灿烂辉煌的将来。


        现在我的学生已经有了十几个人,我讲给他们有关中国的一切知识,而不单纯是语言会话。从唐诗宋词讲到成语典故;从“三国”“红楼”讲到流行歌曲;从山东的“富裕村”讲到广西的失学儿童;从三峡建设讲到股票市场。真恨不得一下子就让他们会听、会讲中文。


中华厨艺课程。


        可是,因为我急于求成,学生每次听课都十分紧张,男同学在不停地擦汗,女同学干脆对我说:“老师,我们不是小学生,只上6年就毕业,我们会一直学下去,因此不必着急。”我只好抱歉地笑笑,随机应变地说:“好,今天再加一句中国俗话,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大家一起大笑起来说:这句话不就是在说老师自己嘛!


        我的学生中有日本一流企业公派北大留过学的职员,也有刚满20岁的女大学生;有三代土生土长的东京农民,也有会说英文和广东话的航空小姐。新来的同学还在一字一句地练习四声发音,而热心与北京丰台区农民交流的东京菜农,已经会用生硬的普通话和我谈论北京的房地产市场了。


        学生们的汉语水平虽然相差许多,但是有一点却非常一致,他们都成了“铁杆儿”的中国迷。他们说:“中国的一切我们都想了解,是中国的我们都喜欢。“


        教中文花费了我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用丈夫的话说:“你自从有了教室比上班的人还忙,简直没有下班时间了。”的确,我付出的劳动和收入不成比例,但是听到学生认真地用中文对我说:“老师,我没有上过大学,在这里学习我觉得像在上大学一样。”还有的学生说:“如果每天有教室我愿意天天来上课。”此时,我真感到由衷地喜悦。


       我也和学生一样,常常感到教中文、学中文真是永无止境,其乐无穷。因此,我暗下决心,只要我在国外住一天,我就会继续教中文,这也算是我对生我养我的袓国唯一的一点回报,对呵护我、牵挂我的父母唯一的一点孝心吧!


(原载《人民日报》海外版1997年7月16日)



作者中文学校简介。



(四)

年年有新枝,越开越鲜艳

——记活跃在东京都葛饰区的“日中文化交流会”

 

        在日本东京都葛饰区,有一个广为人知的日中友好团体,“日中文化交流会”。由于它进行的各种活动经常被当地报纸、电台介绍,人们往往以为这是一个很大的专门性组织。殊不知,在人口40多万的葛饰区,这个交流会只是一个由几位家庭主妇和普通职工自发组成的完全义务的组织。


        “日中文化交流会”最早起始于1993年,酷爱中国文化、精通中文的大塚顺子老师和几位学习中文的学生一起,开始了对中国文化艺术的学习和研究。当时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更深入地了解中国。


        通过交流,他们发现,向在日本的中国人介绍日本文化,也是促进日中友好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因此,在1995年,双向交流的“日中文化交流会”正式成立了。最初的正式会员只有8个人,但是在大家不懈努力之下,同时也由于近年来中国的改革开放越来越受到日本各界瞩目,“日中文化交流会”日益发展,今年已经有了60多名会员,活动的范围也在不断扩大。


        会长是普通公司职员的加曾利勇典先生,日常活动由事务局长大塚顺子女士主持。会员包括各个阶层的日本人和10余位在日本工作学习的中国人。他们每年定期举行6次大型活动,交流日中文化,促进理解和加深友好感情。活动包括学习中国的唐诗、宋词,观赏京剧和包饺子等等。交流会同时也成了在葛饰区居住的中国人的活动中心。


日中文化交流会的集体活动。


        1997年,“日中文化交流会”邀请了活跃在日本艺术界的北京著名京剧演员张春祥来介绍京剧艺术。不但现场表演唱念做打,而且还为观众描画京剧脸谱,指导身段和动作,并介绍京剧的历史知识。会后,许多人成了京剧爱好者。


        日本人一向重视“食文化”,认为这是了解一个国家文化的一个重要窗口,而很多日本人对中国的喜爱也是和喜欢中国菜分不开的,因此交流会又教包饺子,又教做馄饨,人们在扑鼻的香气中体会到了中国家庭传统的团圆之乐,感受到了中国人的淳朴民风。


        “交流会”能搞得如此红红火火,是和每一位热心忘我、无私奉献的会员分不开的。一次聚会上,土生土长的葛饰区专业菜农中村一男先生,声情并茂地唱了一首中国歌曲《雁南飞》,他对中国的最初了解是从和北京丰台区农民的交流开始的。


        几年前,他在自己家里接待了从丰台区来研修的吕长旺先生。一住3个月,他们像家人一样相处相交,结下了深厚的感情,至今仍然书信电话来往不断,中村先生也成了交流会中活跃的一员。


        另一位末次和子女士字正腔圆的唐诗朗诵又使人们大为吃惊,她学习中文和参加交流会的时间都不太长啊。原来,末次女士也早就是一位日中友好的热心人,她参加了帮助日本残留妇女的活动,为她们当翻译做向导,关心她们的生活。


        在人们的不断邀请下,联欢会最后,由在日本定居十几年、来自北京通县的80岁老人尹志成先生,为大家背诵了一首儿时学过的古诗,那难忘的词句,熟悉的音律,使老人眼中泛起了泪光,眼前的江户川仿佛变成了通县的大运河,周围的人们似乎仍是儿时亲近的伙伴。一瞬间,世界变得那么小,东京和北京变得那么近,人们心灵的交流是那么融洽。


        明年,“日中文化交流会”准备带着自己制作的日本传统游戏“百人一首”汉诗版,与北京丰台区的小学生交流,同时继续举办各种关于中国的讲座。在中日友好的大花园中,这朵不起眼的小花,一定会年年有新枝,越开越鲜艳。


原载《人民日报》海外版1998年9月1日)



作者近影


(文图获作者许可刊发,特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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