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蓝的天,那么白的云,可惜你们看不到了
第901片树叶儿
今天是农历七月半,照例每年的这一天中午,家里的气氛是庄重而忙碌的。
年迈的父母昨天就排好了菜单,虽然都是老一套吃了许多年,却还是郑重其事的一个一个写下来:
青菜豆腐汤,煎坨粉,红烧肉,煮鱼,炝海带丝,豆腐炒豆芽,韭菜炒肉丝......
今天从一大早到中午,二老忙个不停,中间还会不停的打电话,催促姐姐和弟弟他们赶紧过来,中午要烧纸磕头敬祖先呢。
小时候我们其实是很紧张的,这样的场面让我们心里七上八下的。
桌子上的饭菜不可以动,更不可以碰到桌椅板凳,也不能大声喧哗,跑来跑去,因为会影响到正在吃饭的先人们;
当然我们是看不见他们的,但是他们真的都赶回来了,还因为我们后辈的孝敬而感到开心。
他们会继续保佑我们考试考出好成绩,上班拿到高工资,谈对象找到好姑娘,生孩子不会没屁眼。
当然还会维护我们,不受别人欺负,得个小病小痛的睡一觉马上就好。
这些起先是爷爷奶奶反反复复跟我们说的,后来换成父亲母亲唠唠叨叨了,最后成了我们自己跟孩子真真假假的描叙了。
记得那时候啊,爷爷奶奶的一举一动都是虔诚的,小心翼翼的;
之后父母亲做这一切也是大气不敢出,严肃认真的仿佛先人们,就围坐在院子里看着我们。
那些年的仪式其实很繁琐的,顺序也不可以乱了,磕头有固定的个数和姿势,烧的纸要那真钱去比划一下,每一张都不能不划一下的;纸钱要分几摊,拿火钳画个圆圈,烧着的时候要念叨不同的话(印象中有很少的几次,家里还因为这摊多了那摊少了,发生过争吵呢);烧着的纸不能随意去翻动,尽量不要把纸钱拨碎了,烧完的纸灰不能随便丢,更不能沾上水。敬完先人的饭菜要每样挑几块最好的,洒到屋顶上去,剩下的一一回锅热了才能让我们坐下来吃。
凡是在本地的家人,必须一个都不能少的赶在烧纸之前赶过来。在外地的,尽量要提前回家。
要是有谁哪一次没赶上,那么他们就会把谁挂在嘴上叨咕,直到下一次那个谁准时参加了。
爷爷在世时特别看重清明和七月半,他都是行那种古装电视剧上才有的大礼: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很神圣很庄严的,磕头,起身,再磕,再起身,如是者三。
奶奶起先还好,只是到了晚境却一年比一年,看重这些节刻了。
我有一年七月半中午有应酬没回去,晚上家去时她特意到我房间里来,数落了我一顿,说什么烧纸看人心,孙子你连七月半都不肯烧纸,奶奶还有什么好指望你的撒,真叫我寒心。
我打趣说,您放心,将来等您归天了,我保证三天两头给您送大钞!她马上把脸一板,呵斥道:屁头子!平时烧的鬼要!没用的,只有七月半清明和过冬春节这几个大节烧的才灵光。奶奶在这你都懒得烧给祖宗了,将来还不晓得把奶奶忘到二沟西呢。白疼你啦!小白眼狼啊!
那时候我早已经不相信这一套了,总是觉得只要趁他们还在,尽量好好善待孝敬了不比以后烧成千上万的纸钱强啊。
可是到了后来,发觉奶奶越来越迷信这些事了,也更希望我们姊妹仨跟她一起认真对待了,好像只有这样她才会放心,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够表明,将来我们不会忘记了她。
按照爷爷的说法,七月半这天要尽可能的早点回家,最好是天黑以前;中午烧纸时务必要多给上来的孤魂野鬼多烧些,他们也可怜;
白天在外面不要顶着风走,遇上有人喊你的名字了,千万不要回头去答应;进贡的时候桌上的饭菜没撤前万万不可以搬走挪动板凳,不然先人会摔跟头;烧的纸钱最好不要飘到邻居家那边,更不能落到河里去。
这些真真假假玄玄乎乎的说法,我们从深信不疑到将信将疑,再到完全不信,贯穿了我们整个的成长岁月。
这一晃,爷爷去世已经29年了,奶奶走了也早过了10年。
爷爷是当年的七月半那天走的,奶奶哭着说:死老头子自觉呢,是怕你们不记得他是哪天走的,这个好记啊!
七月半烧纸磕头的做法,我们家一直没断,有些环节简化了,有些还延续着我们小时候的样子。
今天中午开饭前,老父亲喊了一声:烧纸磕头!
我的10岁的孩子马上放下手里的游戏,噔噔噔噔的跑下楼,冲到院子里去。
这在他已经是很难得的了,一般游戏上手,好歹要撵着耳朵催,才恋恋不舍的丢下来呢。
等他毕恭毕敬的磕完头,我小声问他,怎么这么自觉的撒?他很认真的回答我:不然太爷太太他们会很生气的!他们在保佑我们呢!
下午我嫌待在家里闷了,就喊上孩子出门转转。
小区里的天空是那么蔚蓝,云朵也是那么洁白,到处是秋天的晴朗和辽阔,到处是清新自在。我念及这么蓝的天和这么白的云,那些故去的长辈们再也看不到了,心里不免有些惆怅。
那么多曾经那么呵护疼爱陪伴着我们的亲人,就那样一去不回头了。
有什么可以证明,他们曾经来过这世界,曾经是我们最爱的最在乎的人啊?除了我们还记得他们。
想起有一篇文章里说过,一个人其实会死两次,一次是他自己的死亡,一次是记得他的人也死了,那就意味着他才真的彻底的没了。也许真是这样的吧。
其实平时我们又有多少时候,会想起他们来?
更多的也无非是这样的节日吧。也只有在这些繁琐刻板甚至不足为信的仪式里,我们才能真真切切的回想起他们的一切。
前些年好像有很多地方和单位,在发布各种所谓的倡议书,认定这些烧纸去磕头啊都是必须要摈弃的封建迷信陋习,不但污染了思想,而且污染了环境。
说实话我一直转不过弯来,我不这么认为啊。
总得有些什么形式,表达我们深深浅浅的寄托,提醒我们浑浑噩噩的灵魂,不能忘记了自己的来处,不能忘记了自己的先人。
而这些,光是靠嘴上说说,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你总得为他们做些什么啊。就算是污染了一点环境,那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是我们跪拜了磕头了,那又怎么样?不代表我们就不是唯物主义了啊。
这个世界需要我们纠偏改善直至唾弃的,还有很多,为什么连这个小小的习俗,都不肯放过?
那只不过是代表我们,想告诉那些逝去的亲友们:
我们没有忘记他们,我们感恩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他们。
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2018年8月25日星期六
农历七月半之夜
感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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