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间头，六间头，九间头，还有十二间头，都去哪儿啦？
上个礼拜，去大木桥路那里看一个朋友。好久没去了，真有点不认得了。清一色的高层住宅，底层各种店家五颜六色，人来人往。这样的场景，既熟悉到毫无感觉，又陌生到毫无感觉。
尽管如此，出来的时候还是在附近走了走。到斜土路口，西北转角上，原先的布店、食品店，好像还有小百货店，早就没了踪影。眼前就是一个毫无特色的高层小区，名字倒蛮好听，“金色港湾”。
金色港湾小区
我明明记得，这块地方叫“九间头”。我们十几岁的时候，“九间头”的名气大得很。一帮小青年天天打相打。一听说，某人是“九间头”出来的，一般人要嚇得倒退三步。
各个弄堂口经常隑着一些头发又长又乱，中山装最上头两粒纽子永远不纽，嘴巴里香烟呼呼的朋友，三五成群。小姑娘经过，宁可绕到对马路去走，否则，一定会被“热情问候”一番。
我晓得“九间头”，是因为“九间头”里出了一个“大乌枣”。早年失学，当时叫“社青”，即“社会青年”。为啥绰号叫“大乌枣”？要么长得又黑又胖？没考证过。反正当年也是一个人物，“几进宫”的朋友。到1970年，终于被扫地出门，发配到江西插队，跟我在一个乡（当年叫公社）。
“社青”变“知青”，总归不大像。因为我们下乡时才十六七岁，高中生也不过20岁上下，“大乌枣”下乡的时候已经二十五六岁了。
他一来，就在当地知青中有很大的名气。一个当然是他在“九间头”的名声，另一个他的牌打得特别好。当年上海流行“大怪路子”，其风靡程度，一点也不输给现在的“王者荣耀”。男孩子不会打“大怪路子”，连朋友都没有。
说“大乌枣”的“大怪路子”打得好，是因为他记牌算牌很准，号称可以算到10。也就是说，6个人3副牌162张，10以上的“老人头”，出过几张，还剩几张，在谁手里，他永远一清二楚。
当年，上海街头“大怪路子”摊头比比皆是
他的“传世杰作”，就是想了半天，突然把3张J往桌上一扔，口中说道，“外面的大牌只有一个小怪（今称小王）和2张Q，但又不在一个人手上，所以我赢了。”一家抓三家。这三家把输了的牌摊开来，一家有小怪与一只Q，还有一 41 35866 41 14940 0 0 1320 0 0:00:27 0:00:11 0:00:16 2889有一张Q，果然是分家的。由此，“大乌枣”一战成名，在“大怪路子”界简直是孤独求败。
不过，他到了江西乡下，也算是“虎落平阳”了。我们这些自以为“大怪路子”玩得不差的朋友就要去找他切磋切磋了。一开始，真的去一趟输一趟，后来慢慢也就互有输赢了。而在知青圈里，“大怪路子”赢过“大乌枣”，那是多大的名气，简直就是围棋九段，跆拳道黑带啊。
其实，那些牌局不值得多谈。“大乌枣”的为人做派也相当有个性，与众不同。记得我们第一次去见他。他非常客气，简直大方到豪爽。袋袋里拿出一包上海带来的“大前门”，“嚓”的一声横开门，即从旁边撕开。这是一个标志性动作，发香烟会得“横开门”的，才算是道上混过的。然后，不是抽出，而是抓出一把香烟来散发。
“来来来，吃香烟，一人两根，拿好拿好。”
在这之前，以及以后至今50年，我再也没见过香烟两根两根发的朋友。
于是，我们说，“急什么？一根一根吃，发两根做啥啦？”
“还有一根夹在耳朵上，等歇吃呀。”
弄得我们一时很激动，大家争先恐后地承包了后面的全部发香烟，一圈接一圈，总觉得不能欠了他一发就是两根的情。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两根香烟发好以后，大家再也吃不到他的香烟了。他永远“自摸”了。原来是“将欲省之，必先与之”啊。
好极了。高啊！几十年以后，我还觉得，这种香烟两根一发的做派有着一种“海派的狡黠”，别人学不来。
现在已无1451弄，1451号是一家理发店
这是我辨认出的大致的九间头的位置
扯得太远了。说回“九间头”。
查地方史，所谓“九间头”，不过是一个叫张阿毛的人在二战时期在这里造了一排九间砖木结构的简易瓦顶平房，方位大致在后来的斜土路1451弄到1491弄之间。而且，到1944年，二战还没结束，张阿毛就把“九间头”转手卖了。从此，“九间头”徒留其名。
不过，为什么“九间头”的名头可以留这么久，直到1980年代乃至1990年代呢？我以为，很可能，“九间头”是那一带第一批像像样样的房子吧。须知，肇嘉浜两岸，当年都是低矮破败的草棚棚，被称为上海的“龙须沟”。一排九间，砖木瓦顶，自然是“弹眼落睛”，过目不忘，口口相传了。按现在的说法，也好算是“地标性建筑”了。
无独有偶，当年与“九间头”隔浜相望，还有一个“五间头”呢。
“五间头”的方位大致在当年的建国西路356弄。据说是1933年由一位黄姓朋友所造的。这“五间头”据说不是排屋，而是5幢砖木结构的两层楼房。原因无他，因为这位黄姓朋友生了5个儿子，一家人家一幢。这放在现在也可以算“海外大奇谈”了。漫说当年，肇嘉浜边诸多矮平房草棚棚之中，这“五间头”简直是鹤立鸡群啊。而且，站在“五间头”的屋顶，一定可以看到对岸的“九间头”。
“五间头”据说是1984年被拆掉的。现在，这里是一个公共厕所，上面很诡异地贴着两块门牌，一块是354弄，一块是358弄，唯独没有了356弄。
“五间头”彻底揩忒。
唯独没有356弄牌子
354弄现貌
其实，像这种“几间头”、“几间头”的叫法，上海各区都有吧。最多的是“三间头”。到处听人讲“啥人住在‘三间头’。”我也精力有限，查不胜查，就不讨论了。即便是“多间头”，我也只查了徐汇区的，只因为我生在徐汇区，从小在那里长大。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徐汇区除了“五间头”，真的还有“六间头”、“七间头”和“八间头”。而且都在老虹桥路上。
现在的新虹桥路，犹如“黄河夺淮”，生生地把一条徐镇路吃掉了，甚至吃掉了整个徐镇。老街也没了。而老虹桥路东段变成了广元西路，广元西路两边也基本重新翻造过一遍了。
昨日秋雨中，我去踏看了一下，原来的“六间头”、“七间头”早已夷为平地，正在准备起高楼呢。“八间头”在马路对过，也成了绿地了吧。
昔日的六间头七间头，今日的工地
附近风物，荡然无存。唯一还有点记忆的，就是徐虹北路广元西路口（原虹桥路），老早这里有一个很大的公共厕所，天天早上，几十个马桶一道刷。声音闹猛啊。
“六间头”和“七间头”，都在原来的虹桥路192弄。
“六间头”造于1930年代。建造者分别姓施姓姜姓高，是一排6间砖木结构二层楼房。1958年大炼钢铁，“六间头”曾建有高炉设备，还铺过运矿石的铁轨呢。
“七间头”造得晚些，在二战时期。是砖木结构的瓦顶平房，每间只有10个平方米。当时居民在这七间小屋里土法上马，造马粪纸。
“八间头”造得最早，1920年，有何姓人家在此建造了砖木结构的简易平房一排8间，占地334平方米。1958年，4间作为上海绒毯三厂厂房，1970年又改为上海被单六厂厂房，其余4间仍为民居，到1985全部拆光。
原徐汇中学正门（今东方商厦正门附近）
我对这“六间头”、“七间头”、“八间头”还有印象，是因为1979年我在徐汇中学当代课老师，要去家访。而我的学生绝大部分就住在徐镇路与虹桥路之间的棚户区里。徐汇中学有个后门是开在徐镇路上的，现在成了正门了。
每次家访，拿到地址就抖豁。什么甲支弄乙支弄，一只门牌号头再分甲乙丙，只好一路问过去。
那些学生家长也不容易对付。有一次，班上有学生旷课，我去家访。结果是，他父亲厂里工会发了下午场的《流浪者》电影票，他父亲一心想利用这个机会搓半天麻将，又怕工会干部在电影院里点人头，就叫他儿子去看电影，不让位子空着，太明显。这种事情也会有。我真的路道粗。
徐汇区最多的“间头”叫“十二间头”，就在天钥桥路69弄里。原来是1200平方米的荒地，1952年，大中华橡胶厂的工人在此自建了12幢砖木结构的二层楼房，没啥批文的。这在当年的徐家汇，算得上是大事件了。1985年被拆除。现在，天钥桥路69弄还在，门口一家水饺店。
很奇怪，煤科院是天钥桥路一号，水饺店就是67号，隔壁就是69弄
天钥桥路69弄现貌
或问，上海更早就有了许多私人花园住宅，里面少说也有几十间房间，租界里的老式新式里弄也都是排屋，何以，这些“间头”的名气这么响？
其实道理也简单。你花园里房子再多，外面看上去，还是“一间头”啊。石库门弄堂一排连一排，大同小异，多了就无特色。
只有徐家汇地区，肇嘉浜两岸，当年属城乡结合部，很多还是村落，上海人习惯叫“张家宅”、“李家宅”、“王家宅”等等。宅里人家的房子一般都错落有致，从来不排队。
更重要的是，围绕那些“几间头”的，都是成片的棚户区。当年来上海工厂打工的几百万劳动人民基本都住在那里。人多啊，众口铄金。你怎么挡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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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体书店尚无消息。可见上架还在进行中。因此只好请众家耐心等待了。至于如何购到签名本的事宜，还在筹备中。一俟有定论，就会在此公布。谢谢各位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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