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读│当我们谈论人口减少时，我们应该谈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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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谈论人口减少时，我们应该谈论什么？

思考人口减少时，我们应该摒弃以增长为中心的范式，亟需思考后增长的世界，不平等、衰落、均衡或停滞可能才是新现实。

Rachel Franklin, 2019. 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depopulation

Franklin, R. S., & van Leeuwen, E. S. (2016). For Whom the Bells Toll. International Regional Science Review, 41(2), 134–151.doi:10.1177/0160017616675917 

Sources: https://blog.regionalstudies.org/what-we-talk-about-when-we-talk-about-depopulation/

https://journals.sagepub.com/doi/abs/10.1177/0160017616675917?journalCode=irxa

纽卡斯尔大学地理学院、城市与区域研究中心的地理分析教授雷切尔·富兰克林(Rachel Franklin)以美国为例，谈论如何理解不同空间尺度上人口减少的表现和影响。

纵观人类历史，不乏人口减少时期。不过，历史上人口减少主要是由于饥荒、疾病或者战争造成死亡率飙升而造成。人口高死亡率时期，通过改善营养和卫生状况即可促进人口增长，使人口年龄结构变年轻。今天我们面临的人口减少，则主要是由低于2.1人口更替率的出生率所致。在人口自然增长率近于零的地区，人口减少则主要由人口外迁所致。

2017年，美国出生率低于人口更替水平，创自1978年以来的历史新低。加上近年人均预期寿命的历史性逆转以及国际移民高度政治化的争辩，陷入人口漩涡。人口民族和族裔构成长期变化之外，如今又加上未来（尽管遥远但最终）人口减少的可能性。人口缩减带来的挑战包括劳动力缺乏、人口抚养比提高、经济和政治权力降低等。人口学从来富有政治意义。

1970-2017年美国出生人数与生育率

世界不少国家，例如日本、德国，人口减少已成既定事实或者迫在眉睫。还有的国家，例如美国，全国人口增长或者保持稳定的现状，掩盖了人口分布的巨大变化，导致部分城市和区域正在空心化。

最近一系列研究强调“不重要地方(places that don’t matter)”的重要性，即无论是否遭遇人口减少，但经济却衰退的地区。还有一种研究取向则更具体关注人口减少对城市和区域的影响，强调区域研究议题的必要。例如国际区域科学评论(International Regional Science Review)最近一期特刊，强调人口减少影响城市和区域的各种方式，以及人口减少和人口老龄化如何影响城市政策金融甚至居住隔离。另一项研究则关注韧性与人口减少之间的关系，分析美国城市发展引擎、人力资本和人口流失之间的关系。总之，当地方人口减少时，人口效应绝不仅是老龄化，其效应对于生活质量、社会凝聚和未来社会经济发展具有重要影响。

在人口减少影响区域的各种方式中，最清楚的挑战莫过于交通。《人口流失：交通的影响及其他问题》(Population Loss: The Role of Transportation and Other Issues)一书说明可达性是主要问题，把资金来源、政策、脆弱性和平等问题连接在一起。例如，随着城市和区域人口逐渐减少，人口与工作的空间失配(the spatial mismatch)程度提高，特别是弱势群体。由于密度不足和成本高昂，偏远地区公共交通不太可行，但是依赖私人小汽车要求一定的收入水平和较为年轻的人口结构。当然一旦发现问题所在，可以采取有效政策疏解不可达的压力。另外，信息通讯技术和“智能流动”平台也可以提供部分解决办法。

美国人口减少的一个显著特点，许多区域人口流失的空间规模之大和持续时间之长，而这一切都是发生在人口稳定增长的大背景之下，背后隐藏着经济、政治和人口学变迁力量。人口流失之地通常包含有限几个协同作用的人口变动机制：死亡率高于出生率、人口外迁、缺乏净迁入的国际移民等。

下图显示美国县级人口减少的空间分布，补充说明人口流失的影响的相关问题：种族/族裔多样性的变化、居住隔离、年龄结构、收入不平等、人口选择性迁移、来源地-目的地迁移联系等。

美国县级人口变化

当我们谈论人口减少时甚少涉及的问题

城市和区域人口减少甚少谈及的问题包括：人口流失在世界各地普遍发生，并且一直如此。这为研究全球尺度城市化增加了一个新维度。人口流失的地区可能遭受种种影响，但也许时候明确考察人口增长和人口收缩地区之间的相互依赖关系。 

2000-2015年世界人口变迁

再如，人口减少与环境变迁之间可能的交叉？当然，人口过度增长、食物生产和环境恶化是经典研究主题。另一方面，稳定或者收缩的人口可能利于地球整体，但是我们对于人口流失的地方环境影响的理解还不够。

当我们谈论人口减少时，我们应该谈论的东西

区域研究者对于人口减少的研究一个可能的贡献在于帮助人们接受人口减少状况。我们亟需思考后增长的世界，无论从经济上还是人口上。

在讨论人口减少的负面影响之时，我们需要更广阔的视角。如果人口减少主要是由于死亡率增加或者出生率和建立家庭被人为抑制，那么地方、区域甚至全国人口减少或停滞可以视为更广泛的社会痼疾的症状，不可忽视，哪怕其结果是正面的。此外，结合有关移民和人口构成的激烈争辩，加强对妇女权利和生育的社会控制的反乌托邦叙述并非完全不可能。毕竟，就在不久前，许多国家政府为了提高生育率而限制节育或堕胎，并且，这种限制事实上正在美国出现。

或者，当我们谈论收缩地区的技术变迁和交通时，为什么不进而扩展到工作自动化、人口结构和人口减少的交叉领域？区域如何能将这些变迁转化为优势？

最后，尽管对区域和城市人口减少和老龄化的关注无可厚非，但同时这也是有局限的：后增长时代即将来临，会带来特有的经济、社会和地理挑战。我们需要超前考虑。

世界在改变，不应该把人口或经济的增长和扩张作为指导我们思考的唯一范式。不平等、衰落、均衡或停滞可能才是新现实。

阿隆索：发展的五条钟形曲线

30多年前，威廉·阿隆索(William Alonso)在区域科学协会会长就职演讲上，提出“发展的五条钟形曲线” (FiveBell Shapes in Development)，并论述发达国家将全面进入钟形曲线的右半边。

阿隆索认为，五个钟形发展过程分别指1）经济发展阶段；2）社会不平等；3）区域不平等；4）地理集中；5）人口转型。第一个过程，表明经济发展不同阶段的速度，经济快速增长到达某个拐点后放缓。其他四个过程的轨迹与经济发展阶段相似。随着经济发展的不同阶段，社会不平等程度（包括种族、阶级、职业等不同社会经济维度）首先增加，达到某个拐点——经济发展成果从少数人群扩散到更多群体，社会不平等程度增速放缓甚至降低。这正是经济发展与不平等关系的库兹涅兹曲线的观点。

与此同时，发展导致区域之间发展的空间不平等程度提高，有的地区增长，有的地区落后，经济增长的好处不仅在群体之间不均等分配，在区域之间也是如此。不过，这种空间不平等也是暂时的，当发展达到一定水平之后，区域之间的劳动力和资本流动会带来区域之间发展差距的缩小。

第四个过程，地理集中，经济活动中心吸引更多资源和人口，导致企业、人口和活动的集中，但是达到某个拐点之后，其他地区会变得有利，经济活动随之扩散。

第五，伴随经济发展而来的是人口转型，出生率和死亡率双双降低，首先观察到人口增长，随后出生率和死亡率达到平衡，人口规模逐渐稳定。

但是，经济发展速度放缓，放缓多少？区域均衡过程的结果是所有区域都一样吗？生育率会恰好下降到与死亡率相等达到均衡的水平吗？如何解释世界许多地方人口减少，而不是保持稳定的状态？

运用阿隆索“发展五条钟形曲线“理解人口减少

经济发展与衰落：一般认为衰落的人口意味着需求降低，因此产出增长放慢，除非出现新的生产技术。没有证据表明人口规模与人均GDP或两者的增速之间存在正向关系。目前为止，发达国家人口减少亦没有导致人均GDP的衰落。当然，在区域尺度上，可能的确存在这种关系。

社会不平等：人口减少对于广泛福利国家至关重要。在现收现付的养老体制下，人口减少意味着支出大于缴纳。人口老龄化的国家或地区的金融基础不可持续。

区域不平等：无论是收入，抑或年龄结构，或是公共财政，区域不平等程度都将增大。

地理集中：大多数国家区域与城市衰落的同时，伴随着其他区域和城市的增长。与增长一样，衰落的社会分布和空间分布都不是均衡的。这将拉大社会和区域不平等。

人口转型：由技术人口外迁引起的人口减少与由出生率降低引起的人口减少带来的影响很不一样。这主要时因为不同的人口抚养比及其对生产率的影响所致。

阿隆索有关发展钟形曲线分类的就职演讲为我们理解人类经过不同阶段发展提供了一个有益视角。阿隆索“发展五条钟形曲线“的优点在于他把发展过程视为钟形曲线，同时包含了拐点前后的过程。当前的区域科学、社会科学以及人类的本性，往往只从增长出发考虑进步与发展。阿隆索的框架则同时将增长与衰落纳入去思考发展过程。是时候关注钟形曲线的右半边（即衰落的半边）。思维模式的改变是应对——甚至可能利用——人口减少所需最重要的发展之一。人口收缩可以是机会，而非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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