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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莊蕙芷丨五行之「中」── 試析漢畫裡對「中央」圖像的表現

莊蕙芷 兰台挥麈 2019-03-30

「五行」是漢人宇宙觀、世界觀中重要的一環,除了《漢書》中特地為五行作「志」之外,湖北荊門郭店楚墓、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等諸多出土簡帛中,都可見到相關的篇章。漢代五行運用廣泛,其中指稱方位的部分分為東、南、西、北、中等五方。在漢代壁畫與畫像石墓中,龍、虎、雀鳥、白虎等都是常見的圖像,各自也有不同的意義,若將三者或四者搭配使用,即經常用來表示東、西、南北四方;代表「中央」的圖像則不甚明顯,目前廣為人知者如位於河南南陽麒麟崗畫像石墓後室室頂中,一位由四神圍繞、頭戴三叉冠的人形圖像。[2]既然五行學說在漢代如此運用廣泛,四神圖像也十分常見,那麼第五方「中央」的圖像為何如此稀少?是否有相關的圖像尚未被辨識出來?


事實上,南陽麒麟崗畫像石墓中的「中央」圖像之所以能被辨識出來,正因為周圍四神圖像具備,位於「中央」者便非常容易理解。因此,要辨識出「中央」的圖像,必先確認四周圖像具有的方位意義,之後再依照辨識出來的「中央」圖像去查驗是否符合其它文獻或出土文物中所提到的相關意義,如此才能確認其意義與圖像相合。本文擬先梳理漢代以前「五行」相關的文獻,接著再整理漢畫中明確表示三方或四方的題材,從其中辨識出各種位於「中央」的圖像。確認具有「中央」意義的圖像之後,再以互文性研究的方式,搭配出土或傳世文獻,來尋找其他漢畫中與「中央」意義相符的圖像,最後再略述繪製五行圖像的意義與漢代結束以後圖像的轉變。


一、五行的由來與文獻梳理


五行的由來一直是中國古代哲學論證的重要課題。[3]五行一詞,見於《尚書》。《尚書・甘誓》曰:「有扈氏威侮五行」,但未說明何為五行;較明確的是《尚書・洪範》中提到:「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目前學界多認為,最早的「五行」概念有可能與「四方風」有關。作為十進位制的基本數字之一,「五」又在數術上運用極廣,[4]《左傳》中把「五」的相關制度運用擴大到官制、社稷等。東周時期,五行學說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鄒衍提出了五行相勝的思想;此外,包括醫學、德性、讖緯、天文、地理、色彩、農學、祭祀等等,無不與此相關,成為一套可以涵蓋天下一切的觀念型態。在漢代文獻《白虎通德論‧五行》中,我們大概可以看到這樣的搭配形式:[5]


表1 《白虎通論・五行》中的各種搭配


其中,方位與神獸搭配的部分與本文關係最大:東方神獸為青龍、南方為鳥(朱雀)、西方為白虎、北方為玄武,中方神獸卻未被記載。但查驗其他漢代文獻可得到不少相關資料,例如:《淮南子・天文》中也可見相關的排列,但將中方神獸列為「黃龍」或「勾陳」;[6]成書於東漢的《荊州占》中提到:「勾陳,天子大司馬,勾陳者,黃龍之位也」,[7]《史記・封禪書》中也有相似的記載。《禮記・曲禮》則提到:「行,前朱鳥而後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招搖在上,急繕其怒」,鄭玄注:「招搖星在北斗杓端主指者」,孔穎達疏:「招搖,北斗七星也」[8]從天象來說,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是四個方位,下方各轄有七個星宿,全部星座則可以環繞一周天,形成二十八宿。整個天空的中央,即是以北斗七星指出的北極:天極。《史記・天官書》開頭即提到:「中宮天極星,其一名者,太一常居也……」[9]可見,太一也是「五行」的中央;《吳子・治兵》中也有相似的論點。[10]因此,文獻中的「中央」神獸大概有黃龍(勾陳)、招搖(即北斗七星)、太一等說法。


那麼,這些題材是否能在漢代的圖像上找到應對?


二、四神與五方的組合圖像


早在新石器時代的河南濮陽西水坡墓葬中,即可看見以蚌殼排列的青龍、白虎方位搭配,中央為墓主人、其腳下有「北斗」蚌塑圖像。戰國時代曾侯乙墓出土的衣箱上有二十八宿,圍繞著中央巨大的「斗」字。[11]二十八宿名稱的周圍也按照應有的方位搭配,東方七宿旁繪龍、西方七宿旁繪虎,北方七宿下方側板上繪的是兩頭相對的鹿,是早期玄武的形象;而南方七宿下方側板則沒有繪製圖案。這兩幅圖像所表示的「中央」與上一段論述中的「北斗」相合,但可惜的是並沒有為我們提供相關的圖像。


圖1 河南濮陽西水坡的蚌塑圖像線繪

(濮陽市文物管理委員會等,〈河南濮陽西水坡遺址發掘簡報〉,《文物》1988:3〔北京),頁1-6。

 


圖2 曾侯乙墓出土衣箱線繪圖

(湖北省博物館編,《曾侯乙墓》〔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頁356。)


四神作為漢代常用的圖像,不僅常各自獨立出現,也常見於三方或四方神獸互相搭配的例子。目前所發現的漢代墓葬中,互相搭配者至少有十例,[12]如河南永城芒碭山柿園漢墓、[13]西安交通大學西漢壁畫墓、[14]河南洛陽燒溝西漢壁畫墓、[15]山西平陸棗園村漢墓、[16]河南南陽百里奚路2014年出土的西漢漆棺、[17]河南洛陽尹屯新莽壁畫墓、[18]陝西定邊郝灘壁畫墓、[19]陝西靖邊渠樹壕東漢壁畫墓、[20]河南南陽麒麟崗畫像石墓、[21]山東沂南漢墓等。[22]為論述方便,本文將此類圖像分為二類:第一類大多位於墓室頂,有具體象徵天空與方位的星宿,容易從星宿圖像來判斷。與這類圖像所共出的圖像較為豐富,如流雲、白鶴、風神、雨師等。第二類則位置分布較廣,圖像簡單明瞭,以四神為主。[23]


第一類墓葬有西安交通大學西漢壁畫墓、山西平陸棗園村漢墓、河南洛陽尹屯新莽壁畫墓、陝西定邊郝灘壁畫墓、陝西靖邊渠樹壕東漢壁畫墓等。其中,西安交通大學西漢壁畫墓、洛陽尹屯新莽墓、陝西定邊郝灘壁畫墓與陝西靖邊渠樹壕東漢壁畫墓的星點間有連線,能辨識出星宿名稱;星宿相對位置大致正確,且表示四方位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等圖像位置都很清晰(定邊郝灘壁畫墓缺乏青龍星座,但是可從相關位置推知)。西安交大壁畫墓中央有流雲、日月與數隻仙鶴,部分圖像殘損。洛陽尹屯新莽墓墓室四坡有許多星宿,中央墓室頂也是流雲與日月。定邊郝灘壁畫墓的二十八宿圍繞著墓室頂,中央則是風伯、雨師圖像。靖邊渠樹壕東漢墓繪出十分完整的天頂:二十八宿在外,內圈包圍著風伯雨師、伏羲女媧、三台、北斗等各式天體,這幅可謂是目前發現的墓室壁畫中最完整的天象圖。這幾座壁畫墓的天象圖中,唯一星點並未連線的是山西平陸棗園村漢墓:此幅天象圖繪制風格較寫意,肆意揮灑的星點接近一般仰望星空的視覺效果,四周拱券可見青龍、白虎、玄武等圖像,藻井中央有流雲、日月與白鶴。 


圖3 以星宿為主、具有方位標示的壁畫墓

(西安交大西漢壁畫墓:陝西省考古研究所,西安交通大學編,《西安交通大學西漢壁畫墓》〔西安:西安交通大學出版社,1991〕,圖版1。)


圖4 以星宿為主、具有方位標示的壁畫墓

(山西平陸棗園村壁畫墓:山西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山西平陸棗園村壁畫漢墓〉,《考古》,1959:9〔北京),頁462-463。

 

圖5 以星宿為主、具有方位標示的壁畫墓

(洛陽尹屯新莽壁畫墓:洛陽市第二文物工作隊,《洛陽尹屯新莽壁畫墓》,《考古學報》,2005:1〔北京〕,頁109-126,133-150;筆者製圖。)


圖6 以星宿為主、具有方位標示的壁畫墓
(陝西定邊郝灘壁畫墓,筆者線繪)


圖7 以星宿為主、具有方位標示的壁畫墓

(陝西靖邊渠樹壕東漢壁畫墓:段毅、武家璧,《靖邊渠樹壕東漢壁畫墓天文圖考釋》,《考古與文物》,2017:1〔西安〕,頁78-88。)

 

第二類圖像的相關墓葬有:繪於墓室頂的河南永城芒碭山柿園漢墓、繪於前後室間門額的洛陽燒溝西漢壁畫墓、河南南陽百里奚路出土的西漢漆棺、南陽麒麟崗畫像石墓前室頂畫像、山東沂南漢墓等。芒碭山柿園漢墓壁畫位於墓室頂,以巨龍為中心,四周有白虎、仙鶴、魚婦、流雲、靈芝等;構圖並未以四方安排為主,難以判斷中央圖像為何。洛陽燒溝西漢壁畫墓前後室間的門額空心磚上也有青龍、白虎、朱雀等圖像,下方並未繪出玄武;三方圖像中有一個力士型人物,《洛陽漢墓壁畫》一書中稱之為「方相氏」。南陽百里奚路的漆棺四面棺板繪有四神,頂板則繪陽鳥、蟾蜍。麒麟崗畫像石墓前室室頂上刻繪有南斗北斗、流雲、四神、伏羲女媧,最中央為一位頭戴三叉冠人物——太一。由於圖像清晰、構圖搭配得宜,因此這幅圖像中的「中央」圖像的研究成果也最豐富。山東沂南漢墓的四神則出於前室北壁中柱及兩側:中柱上方有朱雀、下方有玄武,兩側則各為青龍、白虎,如此搭配之下,中間頭戴弓箭、手持兵器、雙足持劍者則為五行之「中」。如此持武器者,一般多認為是傳說中發明兵器的「蚩尤」。[24]


圖8 以四神為主、具有方位標示的壁畫墓與畫像石墓

(河南永城芒碭山柿園漢墓:閻根齊主編,《芒碭山西漢梁王墓地》,〔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彩版一。)

 

圖9 以四神為主、具有方位標示的壁畫墓與畫像石墓

(洛陽燒溝西漢壁畫墓:李京華,〈洛陽西漢壁畫墓發掘簡報〉,《考古學報》,1964:2〔北京〕,頁107-125。)


圖10 以四神為主、具有方位標示的壁畫墓與畫像石墓

(河南南陽麒麟崗畫像石墓:周到、李京華,〈唐河針織廠漢畫像石墓的發掘〉,《文物》,1973:6〔北京〕,頁26-40。)

 

圖11 以四神為主、具有方位標示的壁畫墓與畫像石墓

(山東沂南漢畫像石墓:山東省沂南漢墓博物館編,《山東沂南漢墓畫像石》〔濟南:齊魯書社,2001〕,頁22-23。筆者製圖。)

 

圖12 以四神為主、具有方位標示的壁畫墓與畫像石墓

(河南南陽西漢木槨墓漆棺:雅昌藝術網,https://news.artron.net/20150423/n734091.html)


        將以上的資料略作整理,可見以下表格:

表2 標示方向的出土文物與中央圖像


可見從圖像看來,可代表五行中央的圖像除了一般常見的流雲、白鶴、日月之外,較具體的有北斗、風伯、雨師、人物(神人)、蚩尤等。若依時代區分,則西漢時期以日月(包括陽鳥、蟾蜍)為主,東漢時期則以風伯、雨師較多。再回頭查看其他的圖像與文物資料,我們發現:這些圖像出現的頻率並不稀少,例如西漢汝陰侯墓所出土的二十八宿圓盤中出現的北斗七星、[25]山東武梁祠屋脊上的北斗七星、[26]河南南陽王莊漢畫像石墓的風伯雨師與白鶴(或稱鵠)、[27]河南南陽十里鋪漢畫像石墓的北斗七星等等。這些圖像也與四神圖像一樣,經常出現在漢畫之中。

圖13 五行之「中」的圖像

 (西漢汝陰侯墓式盤:石雲里等,〈西漢夏侯灶墓出土天文儀器新探〉,《自然科學史研究》,2012:1〔北京〕,頁1-13。)

 

圖14 五行之「中」的圖像

(山東武梁祠的北斗七星:中國畫像石全集編委會編、蔣英炬主編:《中國美術分類全集・中國畫像石全集1 :山東漢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2000〕,圖版七三。)

 

圖15 五行之「中」的圖像

(河南南陽王莊漢墓的風伯、雨師與白鶴:中國畫像石全集編委會編、王建中主編:《中國美術分類全集・中國畫像石全集6 :河南漢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2000〕,圖版一五五~一五八。)


圖16 五行之「中」的圖像

(南陽十里鋪漢墓的北斗七星:中國畫像石全集編委會編、王建中主編:《中國美術分類全集・中國畫像石全集6:河南漢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2000〕,圖版一九六、一九七。)


辨識出這些圖像之後,以下我們將更進一步考察傳世與出土文獻,以理解其作用與關聯性,進而辨析是否仍有其他圖像與以上圖像有關。


三、四神、五方與出行圖的結構


東漢蔡邕《祖餞祝文》中提到四神與其他配組神獸(圖像)的作用:


今歲淑月,日吉時良。爽應孔加,君當遷行。神龜吉兆,林氣煌煌。蓍卦利貞,天見三光。鸞鳴雍雍,四牡彭彭。君既升輿,道路開張。風伯雨師,灑道中央。陽燧求福,蚩尤避兵。倉龍夾轂,白虎扶行。朱雀道引,玄武作侶。句陳居中,厭伏四方。往臨邦國,長樂無疆。[28]


      「祖」、「餞」是一種古代出行的路祭儀式,主要用意即求得出行平順、吉祥;不僅軍隊、生人出行可用,喪葬出行也經常先做此祭儀。從蔡邕的祝文中,我們可以看到明確描寫著四方神靈護衛,出行者有風伯、雨師灑道、陽燧祈福、蚩尤護衛,亦有句陳陪行作為厭勝隊伍的中心。在其他出行如《吳子・治兵》以及前段以提到的《禮記・曲禮》中都可以見到相似的組合。若將《淮南子・天文》、《史記・封禪書》、《禮記・曲禮》及《祖餞祝文》等文獻資料依次序安排,可以看到如圖17的一列行徑隊伍,與馬王堆出土的《太一祝》(又稱「太一將行」)有許多的關聯性。

圖17 文獻中的出行護佑隊伍(筆者製圖)


圖18 馬王堆出土《太一祝》帛畫

(來國龍:〈馬王堆〈太一祝圖〉考〉,《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研究》,1〔杭州,2014〕,頁1-27。)


根據來國龍先生的研究與推測,馬王堆出土的《太一祝》帛畫共有三段,分別內容為總題記、對太一、雨師與雷公的題記、對武弟子與虒裘的題記(部分殘損),以及對黃龍及青龍的題記,以下為各段內容:[29]


太一祝曰:某今日且〔行?〕,神(?)〼將(?)承弓,禹先行。赤包白包,莫敢我鄉(嚮)。百兵莫敢我〔傷〕。〼狂謂不誠,北斗為正。即左右唾,逕行毋顧。

太一將行,何(荷?)日,神從之〼

雨師:光風雨電,〼從者死,當(者有咎),左弇其右囗囗

雷〔公〕〼

武弟子:百刃毋敢起,獨行莫〼

我(?)囗,百兵毋童(動)〼禁

我虒裘,弓矢毋敢來

黃龍持鑪

青龍奉容(鎔)


文中出現的「虒裘」即為「蚩尤」。從以上看來,本篇《太一祝》的出行隊伍即有太一、雨師、雷公、蚩尤、黃龍、青龍等,除了青龍外,與表2和圖17排出《祖餞祝文》出行隊伍的中列十分接近。再更進一步探究其差異,《呂氏春秋・孟秋紀・蕩兵》:「人曰『蚩尤作兵』,蚩尤非作兵也,利其械矣」,[30]民間傳說中,也將蚩尤作為兵器之神,故可知表2中持兵器、孔武有力者(即河南洛陽燒溝西漢壁畫墓、山東臨沂漢畫像石墓等圖像中央的人物)為蚩尤。根據前述的孫機、王煜、郭靜云等老師的研究,太一為天地信仰中最高神祇,故頭戴三叉冠者(即河南南陽麒麟崗漢畫像石墓者)為太一。


事實上,不論是蚩尤、風伯、雷公、雨師或是太一,都是這列出行隊伍中的一員。且經排比之後,我們又可以在其他漢畫中找到相關圖像:例如山東長清孝堂山祠堂、山東臨沂、江蘇徐州銅山洪樓等出土的雷公圖像(圖19至圖22),以及山東嘉祥、鄒城的風神與臨沂的蚩尤等(圖23至圖26),這些都屬於五行之「中」的圖像。這幾幅圖像雖然並未和四神共同出現,但在題材上或與其餘文本中四神環繞的「出行圖」具有相同的作用,或具有戰鬥、護衛的效果。事實上,在其餘畫像石與壁畫中,四神也並不一定總是以組合狀態出現。這也即是五行之「中」的圖像難以被辨識出來的原因。


圖19 長清孝堂山祠堂雷公圖像

(中國畫像石全集編委會編、蔣英炬主編:《中國美術分類全集・中國畫像石全集1 :山東漢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2000〕,圖版四二。)

 

圖20 山東臨沂雷公圖像

(中國畫像石全集編委會編、焦德森主編:《中國美術分類全集・中國畫像石全集3:山東漢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2000〕,圖版六九。)

 

圖21 江蘇徐州銅山洪樓村雷公圖像

(中國畫像石全集編委會編、湯池主編,《中國美術分類全集・中國畫像石全集4:江蘇、安徽、浙江漢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2000〕,圖版四一。)


圖22 江蘇銅山東漢墓雷公圖像

(王德慶,〈江蘇銅山東漢墓清理簡報〉,《考古通訊》,1957:4〔北京〕,頁33-38,圖版14-2。)

 

圖23 山東鄒城風伯與蚩尤

(王德慶,〈江蘇銅山東漢墓清理簡報〉,《考古通訊》,1957:4〔北京〕,頁33-38,圖版14-2。)


圖24 山東嘉祥五老窪風伯與蚩尤

(中國畫像石全集編委會編、賴非主編:《中國美術分類全集:中國畫像石全集2 山東漢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2000),圖版一三八。)

 

圖25 山東嘉祥五老窪風伯與蚩尤

(中國畫像石全集編委會編、賴非主編:《中國美術分類全集:中國畫像石全集2 山東漢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2000),圖版一四〇。)


圖26 山東臨沂出土蚩尤

(中國畫像石全集編委會編、焦德森主編:《中國美術分類全集:中國畫像石全集3 山東漢畫像石》(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2000),圖版三〇。)

 


四、五行圖像在墓葬中的意義與圖像後續發展


漢畫中各類圖像與母題常因出現在不同的脈絡(context)中而有不同的搭配方式與含意。前文中所提到的風神、雨師、蚩尤等,雖與四神圖像一樣能單獨出現,但一經搭配組合,即具有《祖餞祝文》中所提到護衛出行的用意,不僅可以用於生人出行,在亟需追求吉祥、辟除妖鬼的喪葬儀式中更為重要。四神的圖像意義已十分明瞭,關於「中方」的「太一」也有許多學者專文研究,而關於北斗、蚩尤、風伯、雨師、雷公等,沈睿文師曾提出漢代畫像石中有一組「天帝(或稱北帝、太一)出行」的圖像。這組圖像由四神、祥瑞、迎謁、跪拜以及雷神、風伯、雨師、河伯等所組成。道教經典《雷說》中曾提到:「雷城高八十一丈,列一十二門,並隨天罡所指。天罡河魁,是為檄雷召霆之司。三五者,斗之妙用。……雷即斗,斗即雷。」張埜愚《天罡說》:「三清上聖雷霆之祖,十級高真雷霆之本也。昊天玉帝統天元為萬化所始,號令雷霆也。」宋代著名道士薩守堅稱:得雷法者可「驅雷役電,禱雨祈晴,治祟降魔,禳蝗蕩癘,煉度幽魂」。[31]關於此組五行圖像所護佑的對象,文獻中雖指出是「太一」,但來國龍教授認為也可以是一個由神靈附體與庇佑、即將出行的凡人。見於墓葬的環境中,或許也可以更進一步理解為墓主人死後魂魄升天的過程。可見,在墓葬中繪制這組五行具備的「太一出行」圖,主要祈願能保佑墓主靈魂順利升天、不受妖魔鬼怪侵擾;而這套組合即是後來墓葬中神煞俑的源頭。


作為墓葬中最重要的墓主出行(升天)圖,此類圖像在漢畫衰弱之後依舊沈潛在文化之中。以致魏晉南北朝中原亂、簪纓散之時,偏遠的遼東、河西地區墓葬藝術中仍常見到。在北魏墓室壁畫重登喪葬藝術舞台之際,這五行圖像仍舊曆久不衰,其中的「中」仍然以天象圖的模式出現,搭配著風伯、雨師、蚩尤(畏獸)等圖像繼續著護衛墓主靈魂升、辟邪的重要任務。這些圖像,在日後的敦煌莫高窟、洛陽北魏元乂墓、太原北齊婁睿墓等北朝壁畫墓中都仍可見。


【後記】

本文寫作前曾以演講方式與中正大學歷史系郭靜云教授、成功大學國文系黃聖松教授,中興大學歷史系游逸飛教授等討論,寫作與修改過程中得到本刊匿名審稿老師與編委會的指導與幫助,在此謹致謝忱。



[1]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考古系博士、國立台南藝術大學藝術史係博士後研究員

[2]已有多位學者論證此為「太一」。如孫機,〈五兵佩〉,收錄於氏著:《仰觀集》(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頁192-193、197。已論證此為「太一」。詳見王煜,〈漢代太一信仰的圖像考古〉,《中國社會科學》2014:3(北京),頁181-209。中正大學郭靜云教授,在《天神與天地之道:巫覡信仰與傳統思想淵源》(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中也對古代頭戴三叉冠的神人有所整理與研究。

[3]艾蘭、汪濤、范毓周主編,《中國古代思維模式與陰陽五行說探源》(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李零,〈從占卜分法的數字化看陰陽五行說的起源》,收錄於氏著:《中國方術續考》(北京:中華書局,2010),頁62-72。

[4]李零,〈從占卜方法的數字化看陰陽五行說的起源》,頁62-72。

[5]本表繪製所據資料,請參陳立撰,吳則虞點校,《白虎通疏證》(北京:中華書局,2012),頁166-198。

[6]《淮南子・天文訓》曰:「何謂五星?東方,木也,其帝太皞,其佐句芒,執規而治春;其神為歲星,其獸蒼龍,其音角,其日甲乙。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執衡而治夏;其神為熒惑,其獸朱鳥,其音徵,其日丙丁。中央,土也,其帝黃帝,其佐後土,執繩而制四方;其神為鎮星,其獸黃龍,其音宮,其日戊己。西方,金也,其帝少昊,其佐蓐收,執矩而治秋;其神為太白,其獸白虎,其音商,其日庚辛。北方,水也,其帝顓頊,其佐玄冥,執權而治冬;其神為辰星,其獸玄武,其音羽,其日壬癸。……太陰在寅,朱鳥在卯,勾陳在子,玄武在戌,白虎在酉,蒼龍在辰。」詳見劉文典撰,馮逸、喬華點校,《淮南鴻烈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卷3,〈天文訓〉,頁79-129。

[7]《開元占經》引《荊州占》曰:「鉤陳,天子大司馬。又占曰:鉤陳者,黃龍之位也。」見瞿曇悉達,《開元占經》,卷67,〈北極鉤陳星占六十〉,收入《景印文淵閣欽定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據國立故宮博物院藏本影印),第807冊,頁174。

[8]詳見姜義華注譯、黃俊郎校閱,《新譯禮記讀本》(臺北:三民書局,1997),上冊,第一〈曲禮上〉,頁36。

[9]《史記》(北京:中華書局,2014),卷27,〈天官書〉第五,頁1289。

[10]〈吳子・治兵〉曰:「龍頭者,大山之端,必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招搖在上,從事於下。」見吳起著,王雲路注譯,《新譯吳子讀本》(臺北:三民書局,2015),〈治兵〉,頁56-57。

[11]筆者按:根據出土報告所言,此衣箱(報告編號E.66)蓋頂上方中央的文字是「斗」字。參湖北省博物館,《曾侯乙墓》(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頁354。劉信芳等則以李零所提北斗由土、斗構成的說法為基礎,進一步主張衣箱蓋頂中央是「土」、「斗」二字。參劉信芳、蘇莉,〈曾侯乙墓衣箱上的宇宙圖式〉,《考古與文物》,2011:2(西安),頁50-51。此觀點感謝編委會告知。

[12]按黃佩賢《漢代墓室壁畫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2008)中已計有漢代壁畫墓六十餘座,近年又有許多新發現,故總數已超過七十座;畫像石墓的數量更為豐富。然考量到漢代墓葬藝術因時空因素而產生不同的風格,題材龐雜、搭配方式多樣,且許多墓葬或有殘損、畫像石也有單塊出土的情形,較難做量化統計,故在此僅以整體圖像脈絡較為完整的十座墓葬為例。

[13]河南省文物研究所,《永城西漢梁國王陵與寢園》(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

[14]陝西省考古研究所、西安交通大學,《西安交通大學西漢壁畫墓》(西安:西安交通大學出版社,1991)。

[15]李京華,〈洛陽西漢壁畫墓發掘簡報〉,《考古學報》,1964:2(北京),頁107-125。

[16]山西省文物館理委員會,〈山西平陸棗園村壁畫漢墓〉,《考古》,1959:9(北京),頁462-463。

[17]王鳳劍、翟京襄,〈河南南陽百里溪路西漢墓〉,收錄於國家文物局編,《2014年中國重要考古發現》(北京:文物出版社,2015),頁76-79。

[18]洛陽市第二文物工作隊,〈宜陽縣尹屯新莽壁畫墓〉,收錄於中國考古學會編,《中國考古學年鑒(2004)》(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頁262-263。

[19]陝西省考古研究所,榆林市文物管理委員會,〈陝西定邊縣郝灘發現東漢壁畫墓〉,《文物》,2004:5(北京),頁20-21。

[20]陝西省考古研究院、靖邊縣文物管理辦,〈陝西靖邊縣楊橋畔渠樹壕東漢壁畫墓發掘簡報〉,《考古與文物》,2017:1(西安),頁3-31。段毅、武家璧,《靖邊渠樹壕東漢壁畫墓天文圖考釋》,《考古與文物》,2017:1(西安),頁78-88。

[21]黃雅峰主編,《南陽麒麟崗漢畫像石墓》(西安:三秦出版社,2008)。

[22]曾昭燏等,《沂南古畫像石墓發掘報告》(北京:文化部文物管理局,1956)。

[23]天象、四神圖以及各類仙人、神獸是漢代墓室頂常用的裝飾題材,這可能與當時的升仙思想以及宇宙觀(也包括方位)有關,但必須指出的是:出現在墓室頂的裝飾並不只有以上幾種。蓮花、藻井等題材也很常見。此觀點特別感謝邢義田老師多年前的賜教,邢老師指出《論衡・謝短》所見「牆壁書畫厭火丈夫」、以及《風俗通譯・佚文》所載「殿堂宮室,象東井形,刻作荷菱,荷菱,水物也,所以厭火」,其中可能包含了厭勝、防火的意義。

[24]潘攀,《漢代神獸圖像研究》(北京: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博士論文,2016),頁278-281。

[25]嚴敦傑,〈關於西漢初期的式盤和占盤〉,《考古》,1978:12(北京),頁334-343。劉金沂,〈從圓到渾—漢初二十八宿圓盤的啓示〉,收錄於中國天文學史文集編輯組編,《中國天文學史文集》,3(北京:科學出版社,1984),頁205-213;王健民、劉金沂,〈西漢汝陰侯墓出土圓盤上二十八宿古距度的研究〉,收錄於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中國古代天文文物論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頁59-68;石雲里等,〈西漢夏侯灶墓出土天文儀器新探〉,《自然科學史研究》,2012:1(北京),頁1-13。

[26]蔣英炬、吳文祺,《漢代武氏墓群石刻研究(修訂本)》(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14)。

[27]南陽市博物館,〈南陽市王莊漢畫像石墓〉,《中原文物》,1985:3(鄭州),頁26-35。

[28]見蔡邕,《蔡中郎集・外集》,卷1〈祖餞祝文〉,收入《四部備要・集部》(臺北:中華書局,1981:據海原閣校勘本校勘),第67冊,頁122。

[29]來國龍,〈馬王堆〈太一祝圖〉考〉,收入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研究中心編,《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研究》,1(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4),頁1-27。

[30]呂不韋編,高誘注,朱永嘉、蕭木注譯,黃志民校閱,《新譯呂氏春秋》(臺北:三民書局,2012),上冊,卷7,〈孟秋紀・蕩兵〉,頁217。

[31]以上相關研究請見沈睿文,〈唐宋墓葬神煞考源—中國古代墓葬太一出行系列研究之三〉,《唐研究》,18(中古中國的信仰與社會研究專號)(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頁201-224。


       *原文发表于《早期中国史研究》第十卷 第一期(2018年6月),部分内容有删减。如欲参考、引用,请参阅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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