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lenciaga的审丑与审美

10月17日，配合中国丝绸博物馆的“Balenciaga: Shaping Fashion”大展，我做了名为《现代传播语境下，巴黎世家如何制造另一种审美》的讲座，讲座的内容较多，这里进行一定删减和修改发出。

常常能在社交媒体上看到一些网友对Balenciaga的群嘲，丑是最突出的吐槽字眼，但是，这丝毫不妨碍这个看起来与创始人时期几乎没有多少关联的品牌成为奢侈品中的“当红炸子鸡”，同时，收获了部分高消费人群中的拥趸。

在不是靠设计得美就能获得成功的当下，这一切如何发生的？

6代Balenciaga总监，风格与传播规则“连连看”

包括创始人在内，Balenciaga至今经历了6任总监，其中有的设计师也许你没听说过他的名字，有的则大火特火。

回顾6代总监的设计，与当时最具有时代审美的风格特征，不难发现一条规则：

越是与时代审美关键词重叠越多，越红。

第一代：  Cristóbal Balenciaga  1919— 1968

大师Cristóbal Balenciaga不需要多做介绍，这次中国丝绸博物馆的“Balenciaga: Shaping Fashion”大展就是他的经典作品，可以说是高级定制年代最具影响力的设计师之一。

他最知名是在5、60年代，不过60年代后期高级定制逐渐衰退、成衣崛起，从时代特征来说，他在50年代红到巅峰。

那么，50年代的审美关键词有哪些？

大师年代、优雅、Cristóbal Balenciaga、Christian Dior

那十年最火的设计师就是Cristóbal Balenciaga，另外还有Christian Dior（尽管Dior先生于1957年去世，但他在前7年里留下了足够精彩的作品）。

Cristóbal Balenciaga本身就代表了50年代，结构、廓型令人赞叹，将传统美与工艺技巧完美融合，与时代审美彼此重叠。

第二代：Michel Goma   1987-1992

20年后，Balenciaga品牌才重出江湖，Michel Goma任设计总监，来看看他的设计：

1987-1992属于80年代末90年代初，这几年的审美关键词是什么？

职业女性、新锐崛起

79年英国“铁娘子”撒切尔夫人上台，她在整个80年代的政坛都极其活跃，这对女权是有推动作用的，那十年更多女性进入金融等以往较少女人身影的职业，职业女装、宽垫肩非常流行，从当时在国内非常热门的国外影视剧《豪门恩怨》、《重返伊甸园》等都能看出这样的特质。

女性力量伴随着带有当代设计思维的新锐设计师开始崛起。

1989年，Madonna穿着Jean-Paul Gaultier的锥形胸罩成为娱乐、时尚史的经典一幕。

当时，山本耀司、川久保玲已经给巴黎“投下过一枚炸弹”，安特卫普六君子和Martin Margiela也开始崭露头角。

我们从Michel Goma为Balenciaga做的设计中，找不到多少与同时代广泛流传的审美关键词有重叠。

第三代  Josephus Thimister  1992-1997

Josephus Thimister的名气比前任显赫，但离现代该品牌的热门程度还是相差甚远。

那么，他在任的90年代中期，谁是时尚领域最热门的设计师？什么风格最被热议？

John Galliano、Alexander McQueen

毫无疑问。

1995-1996年，先是John Galliano成为Givenchy设计总监，一年后，他去了dior，而同样来自英国的新锐设计师Alexander McQueen接替他在Givenchy的职位。

有夸有骂，法国两个顶级老牌时装屋被两个“英国坏小子”执掌，加之他们极具特色的风格，新闻最大化。

Alexander McQueen在Givenchy的首场秀

Galliano擅长复古结构+戏剧化造型， McQueen擅长复古与未来相融的结构+当代艺术氛围的T台效果，总之，视觉效果尖锐并且具有辨识度。

而这些，与Josephus Thimister相差甚远。

第四代 Nicolas Ghesquière  1997-2012

现代Balenciaga暂时任职时间最长的就是Nicolas Ghesquière。

他在入职后不久几年，就获得了“天才设计师”的媒体评价。

设计风格既包含了创始人时期的剪裁，又符合当下。

最具有代表性的设计之一是2008年春夏系列的“鲜花盔甲”。

古典结构+现代审美，廓型中还带有些未来感，极具辨识度。

他在任的20世纪末21世纪初，时尚业最受关注的是什么？

大师逝去、百花齐放

Valentino退休，Gianfranco Ferre、Alexander McQueen、Yves Saint laurent去世，代表古典审美的设计没有了位置。

但不可否认这十年相当百花齐放，Dior继续戏剧感， McQueen在前8年里创造了相当惊人的作品，CELINE等由女设计师执掌的几个品牌收获好评，时装与街头逐渐融合。

当然，所有突出的品牌都具有非常鲜明的设计语言。

Nicolas Ghesquière在这些年中备受赞誉是很容易理解的，除了毋庸置疑的设计才华，他符合这样的审美传播趋势。

第五代  Alexander Wang 2013-2015

在国内享有极高名气的华裔设计师Alexander Wang是在任时间最短的一位。

他设计的Balenciaga相当漂亮。这位擅长街头+运动的设计师，收敛了自己的个人风格，转而打造了一个非常时装化、带有不少复古结构的Balenciaga。

漂亮规漂亮，问题在于这样的漂亮稍有些中庸，缺乏辨识度。

比如上图白色薄纱，这类设计当时raf simons为Jil Sander设计过，并且运用得更好，而像左边这类设计，复古、美丽，但缺乏一个让人记住的要点。

他在任的21世纪10年代中期，什么是时尚领域的传播关键词？

去阶层化、街头主义

2012年，KENZO和Givenchy相继推出虎头衫、狗头衣，火爆到活生生让一些网友将这两个品牌归类为潮牌，冤是冤了点，确实赚钱。

这两类商品可谓开创了奢侈品（轻奢）走爆款路线的先河。

同时，去阶层化的需求越发明显，很多时候有钱人和普通大众之间的区隔不会是一件精致的时装或者西装，大家都可能穿着随意的卫衣、夹克上街。奢侈品的消费群体在扩大，随着大众消费水平的走高，普通阶层的消费者也开始接触轻奢甚至奢侈品。

轻松的街头风格更多融入时装中。Phoebe Philo设计的celine，在这个时期的设计与早期发生了轻微的变化，更多松弛和略微潮流的元素，取代了部分严肃的办公室女性形像。

Alexander Wang设计的Balenciaga，与这样的趋势相吻合吗？

并不。

这或许能解释为何他时间最短。

第五代   Demna Gvasalia  2015至今

Demna Gvasalia打造了全新的Balenciaga。

在解释新Balenciaga是什么之前，我们先了解一下这5年时尚行业热议的审美关键词。

网红爆款、政治正确、尖锐、

去阶层化、街头潮流、亚文化

非常可怕的一点是，当下Balenciaga的特质与这几点完全连上了。

Maria Grazia Chiuri为Dior带来了网红爆款薄纱“公主裙”，一时间晒货的网红和大量仿版都将Dior推至风口浪尖；Virgil Abloh在Louis Vuitton首秀时，嘤嘤嘤地感慨类似励志“美国梦”的实现，尽管到今日他的设计也没什么可说的。

Alessandro Michele打造的全新Gucci极具个人特色，设计师喜爱的70年代的混乱与迷幻，配合他热衷的另类怪趣，形成了当下Gucci堪称尖锐的外表。

另外，街头风继续席卷奢侈品界，大家都学会了卖LOGO卫衣赚钱。在街头潮流中，亚文化不再小众，逐渐从小领域走向流行。

近5年时尚领域传播特点

就在Demna Gvasalia的Balenciaga大火特火的同时，时尚传播有何特点？

去权威化——专家不好使，许多人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专业意见不一定能赢过大众评审。

大众化——互联网兴起后，人人都有话语权造成了以量取胜的现状，量比质可能更重要，可参考自媒体行业对阅读量的渴求。

娱乐化——正因为大众化从某种程度导致了娱乐化，专业话题从讲究说“人”话“进化”到说“笑话”。

极端化——当人们的生活全部网络化之后，对周遭真实世界细微生活的敏感度在降低，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欣赏的美依赖于别人的筛选和呈现，从而导致一定程度的麻木。一些媒体为了完成kpi也在尽可能的用更极端的表达来吸引读者，否则就泯然于众。

关于这个问题，我曾在文章《谁在吞噬你的创造力？》做过详细讨论。

政治正确——女权、文化挪用、种族歧视是最被热议的三个方向，关注这些话题本身是好的，推进社会进步，但是鉴于当下的传媒特色，也带来负面：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比如，选择生育的女性有可能在网络被攻击没有独立人格，同时，不生育的女性也面临在网络被评论“没孩子不幸福”；比如有品牌为了强调多元审美，宣布放弃推出美白类产品，但同时，喜欢美白是不是就一定审美狭隘呢？热衷健身，努力自律=不爱自己？=不能接受自己的不完美？等等。

诸多问题在被逐渐放大，原本提倡多元化是为了遵从内心的真实选择，不被他者观念胁迫，自尊自爱，现实中却不乏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案例。

一些媒体在其中并没有起到正面作用，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成分。即便有理的品牌方为了息事宁人，更多是立刻道歉，而不强调专业角度的科普，也是造成这类事情越发极端的原因之一（某品牌采用古埃及发型被网友批评文化挪用，使用黑人脏辫不当）。

语境去边界——

如何理解？

比如，当我分析LV男装新秀为什么不好的时候，有读者提出，设计师让他回顾了儿时的童年，并指出不应该用廉价来形容一部分人童年的缺失（我形容的是设计，不是什么童年）。

伟光正的主题就不允许被批评设计不行？这不是道德绑架吗？

这就是语境的边界被破坏了。

原本角度完全不同的讨论不会碰到一起，以往业内人可能在小圈子里进行探讨，专业性报刊也基本在本行业内流通，但互联网让人人都能对话，可能随手点开的文章，随意留下的点评，就产生了一次“破次元”的对话。

当然，以上的特征全部有弊也有利，会产生负面影响，也会产生正面影响，比如让更多人重视政治正确，让很多有才华人被看到，等等。

那么，在这样的传播领域，对Balenciaga有什么影响？

你认识哪个Balenciaga？

在大众传播领域中，最常见的对Balenciaga的评价恐怕是：

丑。

这样的内容最容易被看到，也最容易上热搜。

那么丑的Balenciaga长什么样？

另外还有非常街头化的卫衣，以及不走寻常路的奇怪模特。

第二种Balenciaga、不那么容易上热搜的Balenciaga长什么样？

也许是时尚爱好者、相对专业些的人士会关注的内容。

他们更感兴趣的也许是，怪趣的结构和廓型、把一些街头青年不好好穿衣的穿法巧妙融到T台上的诙谐。

除了奇怪的配色，也有和谐并精彩的配色，以及有些趣味的设计感。

Demna Gvasalia也曾设计过致敬创始人Cristóbal Balenciaga的作品，兼具复古结构与个人特色。

（右边款只能确定是50年代，不确定是否来自 Cristóbal Balenciaga）

那么，除了这个更多被专业爱好者关注到的 Balenciaga，还有没有第三种Balenciaga？

首先看下该品牌在官方社交媒体发布的照片：

 图自Balenciaga Instagram

很难让人联想到这出自一个老牌奢侈品。

图自Balenciaga Instagram

多数时候，该品牌传递的视觉形像，都在强调一个词：

异类。

“小众”不足以说明问题，“小众”已经成为一个流行字眼，几乎不存在真正的小众，而Balenciaga更像是在塑造地球上的“火星人”，传递“我跟你们不一样”。

事实上，他的一些采访很能说明他怎么想的。

在接受BOF的采访中，他提到没有刻意强调丑，而是习惯于在大众认为丑的东西中找到独特的美。

在接受《Vestoj》杂志主编采访时，他说：“我现在穿着运动裤到 Balenciaga 位于左岸的办公室上班，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会因为在左岸Balenciaga 的办公室里上班，就穿Burberry 大衣和高领衫。我只能穿属于自己的衣服，只能穿让自己觉得舒服的衣服。”

这样的想法，与一部分人尤其是部分高消费人群相符合，他们懒得总是从头到脚的精英范，也不屑于看起来符合时髦规则，带有诙谐、嘲讽感、异类又实用的着装，更酷。

现代时尚产业如此成熟，过去惯常的“穿金带银”或者奢华装扮已经不能带来阶层的差别化，人与人之间的区隔感很难从传统意义上的更美、更奢华来获得，同时，越来越自信的人群也不需要“金装”来表达自己的特别，对与众不同的追求拥有更多层次的表达。

Demna Gvasalia，无论出于商业考量还是出于个人喜好，将一个奢侈品打造成“异类”形像，并非靠设计本身取胜，他所采用的大多数设计手法不是独创的，但是与高端时尚的格格不入恰好命中了部分人的脉门，同时，传播规则与他的设计形成了某种尖锐的碰撞。

相对于单纯表现美和设计感，越来越多的品牌倾向于通过设计和视觉表达时尚观点，这或许也是观念艺术在时尚设计中的渗透。传播现状、审美变迁等等选择了Balenciaga成为当下最具有话题性的品牌之一。

--------------完------------

谢谢当天赶来听讲座的观众，还有读者虽然没有预约上，依旧在门口等着如果碰到空位才能进场，幸好最后所有人都进来啦。

尽管光靠设计美在今天很难获得成功，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去欣赏追求美的年代的经典作品。

“Balenciaga: Shaping Fashion”大展展示了Cristóbal Balenciaga 5、60年代的大量作品，除了服装还有以往很少见到的帽子。

相关作品的配套介绍相当详尽，除了背景，还有刺绣面料小样、面料样本等。

在对后世的影响部分，还有川久保玲、Iris van Herpen、现代的 Balenciaga等作品，能在包邮区看到这些设计实在太好了，有一种历史在眼前展开的感觉。

福利：

中国丝绸博物馆为大家提供了10张本次展览的门票。

获取方法：

从留言中抽取5位，一人两张中奖率超级高哦，一共只能放100条留言，按照时间顺序（用翻书页的方法啊，保证公证）。

福利只给老读者，也就是10月20日之前关注的读者，当日关注的留言一律不放出来

公布时间:10月21日上午11点，我会给中奖的各位留言。

没中奖这个展也值得大家买票去看，也希望大家帮忙点个在看以及转发，这么好的展览值得更多时尚爱好者们关注到，展览截止时间是11月15日，大家抓紧时间。

最后，我想强调，今天谈到的传播规则是已经发生的，不完全代表未来，尤其疫情加速了自省，变化从来没有停止。以及，尽管本文一直在说今天品牌要获得商业上的大成功靠设计传统美很难，但是，创造力依旧是一个品牌的核心，努力和思考是能带来收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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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本人，不接受反驳

文刀米，媒体人、策展人、设计师，曾获中国时尚大奖年度最佳时装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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