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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南京人的故乡回忆丨阳光

2016-08-12 阳光 南京城记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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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圈正在绽放旅游盛景,足不出户,风光万里。好友去日本,告诉我北海道的惊艳,从一幕幕画幅中依稀可见的是干净、纯粹、优雅,尤其乡村,他用的词是“乡村”,而不是“农村”,似乎用这样的字眼以作区分,比如英国的灵魂在乡村。但中国只是农村,很少用乡村来形容,透露出那么一丁点不同的意味。

 

上次回老家农村,感慨万千,童年的记忆被摧残得就像一缕败风,瞬间飘过,让人恍惚二三十年前,是不是真的如此。现在眼前,是成排的工厂,机器轰鸣作响,水泥道路俨然。整个农村,以公路为轴心,两边都是厂房,从工厂下去,路网较细,通向一块块的集体住宅区,因为大多是拆迁,政府盖的房屋,密密麻麻,呈现出的是工业化痕迹,有着漫不经心的粗劣与糙感。田间的庄稼不多,稀稀疏疏,似乎也少有人种植,问过亲戚,现在没什么税费,但也不想种了,少量的田还在耕着,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家需要,定期会送新鲜的粮食和蔬菜给住在城里的孩子,自家种的,吃得放心。田间,垃圾堆很多,可乐瓶和薯片包装袋到处都是,有时一阵风起,嘎啦嘎啦作响。


  


炊烟袅袅,鸡鸣狗叫,故乡的沦陷似乎是挥不去的调子,其实也不是故作文艺的哀愁,也不是多深沉的叹息,仅是觉得,很多东西确实回不去了,包括童年的岁月,也包括那种无忧无虑的心境。对于个体化色彩浓郁的童年,乡土回忆就像水里植草,柔柔婉婉,晃晃悠悠,不那么真实,很多回忆都是支离破碎,断断续续。


南通是一个与水结缘的地方,江河湖海都有,水系密布,就像毛细血管,长长短短,粗粗细细,从城市到农村,到处都是一湾。记得小时候,房前屋后都有湖,不远处还有好几条河,延伸到其他村镇,很多人家都备着船,有时走个亲戚就是坐船,撑着竹篙,顺水而下。两边树林密布,阳光从树影间穿透,留下温暖的光斑,有时穿行经过一些深潭,倒影重重。

  

河流密集,自然树多,乡间多的是杨树、银杏、柳树与槐树,家家户户都种植了不少。但有这样的说法,“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当院不栽鬼拍手”。因为“桑”谐音“丧”,房屋前面栽桑预示着“丧”事在前,不好听,也不吉利。柳树不结籽,屋子后面不宜有柳树,否则会没有男孩后代。再者,南通农村多的是从事建筑的大小包工头和木匠瓦匠,常年在外辛苦,“柳”和“溜”谐音,家里的财富和女人都跑光了,多不好。“鬼拍手”是指杨树,杨树在老家特别多,风吹过,枝叶哗哗啦啦地响,像是鬼在拍手。尤其在夜晚,农村人睡得早,周围只有疏落的虫鸣,静谧安宁,但杨树被风吹得哗哗响,让人心生烦躁。


  


小时候,农村和小镇上没有多少工厂,河水很清澈,碧清碧清的。一到夏天,我们就往河里跳,根本不需要学,淌几次水自然就会游了,当然也不是标准泳姿,各色狗刨,水性当然是极好的。这种野性的水感一直到现在,甚至无法纠正,现在偶尔在泳池,游上几个来回,心里都有些露怯。那时,我们一群孩子,一起在河里闹腾,打水仗,河边有藤藤蔓蔓,也有水鸟乍惊,不时还碰到小鱼小虾小蟹。记得有次,一个小伙伴在打水仗时,突然痛叫,他图凉快,又玩得兴起,裤头索性扔到河边,结果男孩的关键部位被螃蟹夹了一下,立刻肿胀起来,大家看了笑成团,纷纷表示要诚实告知女生,不能和他结婚。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偶尔聊起来,我们都说肯定有后遗症,表示下对他老婆的同情,也不知怎么骗来拐来的。


 


说起河蟹,在农村,沟渠、河流、湖泊,到处都是,不需要网,不需要钓,随手就能捉到,也没什么稀罕的。有个亲戚善做鱼蟹,每次到她家,我们是一定要弄点蟹的,出门带那种草绿色的网袋,到旁边的河里抓一些,把网袋撑得满满的,然后兴冲冲赶回去让她做,直接蒸煮或混着面粉红烧,有时加点农村自己酿的黄酒做醉蟹。有一种小螃蟹,我们老家叫蟛蜞,比大拇指略大,吃法很简单,洗净,浇点白酒、葱、姜、蒜等,直接生吃,口味独特,细细咀嚼,清甜甜又带着特有的鲜味,在舌尖一荡漾。大点的河蟹,往往至寒,吃的时候要弄点姜茶或温好的黄酒,有时还弄几碟米醋。有时,看着螃蟹在灶台锅里升温,开始变色,甲壳儿里渗入了姜蒜味。慢慢的,整个屋子开始有温暖鲜美的香味,趁热取出,蟹壳已通红,掰掉蟹脚,除却一些不能吃的肚肠,里面的蟹肉、膏肓很好看,红红白白黄黄。吃螃蟹,总是手忙个不停,扬州人吃蟹还有八套件,钩、凿、锤等,小时候农村哪讲究这些,全是用手,倒也灵活,螃蟹的肉不多,似乎吸尽灵气,滋味甚浓,隐然有一种天下鲜味尽皆于此之感。


 


农村平时做饭,多是灶台,泥土和砖头砌成,刷点白石灰,旁边是风箱,需要一只手不断推拉,疏密有致,不然影响气息。灶台火堂里烧的是干枯柴草,烧得很快,一会儿就没了,需要不断添加。火苗在里面哔啵哔啵响,映得人脸发红发烫。我烧的时候,大概还是五六岁,小学读书后,放假也在老家烧过,苏北平原大多是粮食作物,收获后把稻杆晒干,一般用来当柴烧,有时让技工也做成草屋顶。那时农村还有很多草房,泥来堆砌,这属于很穷的人家,墙壁上千疮百孔,布满孔洞,这是蚊虫蜜蜂钻的洞,夏天嗡嗡叫。知了把夏天弄得烦躁,树上偶尔掉只洋辣子,鲜红碧青,不小心触到,毛毛沾着,痛得嘶嘶叫,眼泪都出来了。


 


我们这些人,来到南京苦读与打拼,出身农村小镇,对故乡和农村尚有气息可念,而自己的孩子,他们这一代,大多对农村已经模糊了,随之消失的是对湿漉漉的泥土、田间弥漫的青草香、手触及土狗土猫毛发那种痒痒又微妙的触觉感,这些都是身临其境的土地的亲近。显然,他们丧失了。他们在南京所能见到的,是被圈养的绿化,每一笔每一线条,充满了人为的设计与精心布置。他们活在金属、玻璃与塑料的世界里。我有同学,闭着眼,喝一口红酒,咂摸一下,能品出年份、木桶甚至酒庄,也有朋友,只稍稍看一下手表侧面就能判断品牌、款式与价格。而我想到的是,小时,闭着眼,就能分辨出这是李家那是王家,因为各家的气味是不同的,比如,带着厚重的和一点糟味的是阿婆家,她家灶台里,火钳上插两只刚从田里掰下的玉米,用稻草文火慢慢烤,一会儿,玉米的汁液混着焦黄的味,往周围溢开来。


从这些土地上出来的,比如我们,成了新南京人,涌到城里来,如果再把老人接到城市一起生活,那就彻底失去了可以逃避城市压力的故乡,终究是一种遗憾。走不到的是远方,回不去的是故乡。如今,中心城市的崛起必然同步着农村的衰败,随之消失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方式,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是文明的进化。在城市里才有霓虹闪亮、咖啡飘香与熙熙攘攘,才有人与人的邂逅、智思与情怀的交流。


 


现在的农村,失去了人,尤其是优秀子弟,那么凋敝就是一种必然。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然而,面对一件我们无法改变的格局与趋势,只能目送它,尽量以一种体面的尊严的方式。其实,随乡土沦落的不只是乡土,很多人在城里努力、拼搏,日子过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绷得压抑紧张,浮生过半,尽是寥落。也只有回到老家才能释怀,整个人放松下来,和乡人说说话,吹吹牛,酒也喝得又快又多,醉了就睡,梦里笑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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