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处理教师，面对舆情，教育局还能做些什么？

年前一段时间，有关教师的“三重门”舆情，突然连续刷屏。尽管涉事情状不一，但都能看到教育局的身影和作派。

先是安徽合肥的“高铁门”。罗某某公开道歉在后，铁路公安作出处罚在前，更前的，是庐阳区教体局——据他们的通稿：12月9日上午11：40，此事刚在网上发酵时，他们“立即成立事件调查处置小组”，下午14：30，迅速召开局党委会，作出三条处理决定：一、当事人罗某某立即停职检查；二、当事学校深刻检查；三、全区教育系统广泛开展学法守法及师德师风警示教育。

这速度，绝对是“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而且丝毫没有袒护“自己人”的意思，简直是大义灭亲般的壮举。

接下来，是广东清远的“红包门”。一个家长要老师给孩子调座位，因孩子个太高，老师的调整未让家长满意，家长便不断电话、微信，要求再作调整，甚至因此而与老师关系紧张。2017年大年初一，家长给老师发了一个红包，88.88元。老师以为家长想缓和关系，便顺手接收了，又以礼尚往来的原则，马上返回一个90元的红包，但家长一直没有接收。

奇怪的是，此事居然快过一年、临近2018年春节前才公开。原因则是家长将截图发至网上，并向教育局反应，说老师私收家长红包。教育局也迅速处理：确认当事老师“违反廉洁纪律”，“经局务会议研究”，决定“给予诫勉处理”，所收红包“交由组织处理”，“在全市教育系统通报批评”，并要当事老师向教育局“提交书面检查”。

再接下来，是河南南阳的“考试门”。2018年1月11日下午，“为了测试出学生真实的学习成绩”，南阳市官庄镇第一中心小学部分教师“在没有请示、没有汇报的情况下”，私自将学生拉到室外操场考试，甚至有学生趴在地上、跪在地上答题。南阳市教育局迅即作出回应，当然，也是处理：“责令涉事教师写出深刻检查，取消当年评先评优资格，并扣发三个月绩效工资；负有领导责任的小学校长田某被停止工作。”

我相信，类似的事不知还有多少，毕竟，中国有近千万平方公里的幅员，有上千万之数的教师。这“三重门”，只不过是被公开报道出来的，即是说，已经成为公共事件，无论公关处理，还是危机回应，无论标示正义，还是息事宁人，教育局都必须有所作为。

遗憾的是，教育局的“作为”，几乎都以“处理”当事教师为主——作为行政主管，教育局当然有“处理”教师的权力，但我依然禁不住要问：除了“处理教师”，教育局还能作些什么？

按我迂腐的想法，教育局既有管辖教师的职责，也有服务教师的本分。不是说“人民公仆”么？教育局无疑有“教师公仆”的职分。按某些冠冕堂皇的说法，教育局应该是教师之家，有关官员或公仆，应该是教师的“娘家人”。平常关心、关爱教师，本是分内之事；倘教师遇到危难，但凡有点责任担当，都该给予一定安抚和宽怀，毕竟是自家人啊。

但事到临头，教育局往往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主儿，不问清红皂白，不管是非曲直，径直将棒子朝教师头上挥去，径直将板子往教师屁股上打去——倘是真正的“大义灭亲”，倒也无可厚非，但这“三重门”中，教育局的“处理”，有多少是为了真正的“大义”，有多少是以“灭亲”的方式表态，乃至纯粹的撇清关系，明眼人自知。

南阳市教育局对“考试门”的处分很及时，很有力，但稍微深究，完全把责任推给当事教师和校长，公平吗？——事发学校的老师和校长，固然“暴露出”“平时对成绩关注比较多”，但这样的要求，难道只是涉事学校的一厢情愿？

据报道，这所小学在校生1084人，但只有15个教学班，班均人数70人左右，教室很拥挤，一张课桌甚至有坐三个学生的——若属实，批评涉事校长“对学校规范管理和对教师的教育教学行为是否妥当关注不够”，作为主管部门，南阳市教育局对“规范办学条件”，是不是也“关注不够呢”？如果学额学位足够，教室能多些，座位能宽裕些，大冷天让孩子到操场考试的事，还会发生吗？尤其值得追问的是，官庄的办学条件，南阳教育局到底知道不知道？如果知道而无所作为，教育局能脱干系？如果这样的情况都不知道，那只能说他们实在太官僚！

“考试门”涉事教师和校长，肯定有过错，但这过错，绝对与教育局有关。可既没看到他们对事发原因的查找，也没看到他们对自身工作的检讨，甚至也没看到他们对改善办学条件的表态，而只听到他们说“要进一步加强师德师风建设”，“认真落实河南省教育厅规范办学行为50条”，云云——这样的腔调和作派，让人觉得教育局的“处理”，不过是抵挡舆论，这样的“处分”，不过是搪塞和敷衍，是回避矛盾，而非解决问题。

再说连州。尽管教育局对事情的缘由一清二楚，对涉事教师的无辜也心如明镜，但还是经过“局务会议研究”，慎重其事地作出了“诫勉处理”和“全市通报”的决定，并要求涉事教师“书面检查”。而且据说，他们请示过纪检部门，“违纪”的结论，显然是板上钉钉。

一份88.88元的红包，连瞎子都能看出，那家长明显是给老师挖了一“坑”，连哑巴都会说，那老师是不小心中了招，我不相信，参加“局务会议”的领导，会“英明”到如此不分好歹、不明是非的地步，但他们仍然作出聋子听了都会寒心的荒唐处分，不能说他们不是人，只能说他们没拿老师当人看——这一“决定”，无论于情、于理还是于法，都很愚蠢。

最后说合肥。庐阳区教体局应对舆情的速度绝对值得表扬，事情本身也的确激起了强烈公愤，但我依然想问——当事人的行为，究竟是有违“公德”，还是有辱“师德”？“停职检查”是基于什么原则？罗某某一人犯错，却让整个学校、甚至全系统教师“背锅”，集体为师德“背书”，又是基于怎样的考量？这样“连坐式”的处理，是否合乎“程序正义”？

我愿意相信，教育局并非要以处理教师为快，我也始终觉得，教育局并非只有处理教师一策。面对嚣涌的舆情，教育局尽管需要及时回应，但是否可以再理性一些，再人性一些，再周全、再智慧一些？比如说“高铁门”，能不能只就事论事，不一味搞“扩大化”，弄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人心惟危的样子？又比如说“考试门”，能否在处理教师时，“象征性”地检讨一下自己工作的失误，“表态性”地说明一下自己对问题的反思和举措？

而“红包门”中，教育局的处理虽不说混淆是非、颠倒黑白，但绝对是纯粹的息事宁人。面对家长的无所作为，只拿教师开刀，无疑是对无理取闹者的纵容，同时体现出教育局的不敢担当。可以肯定的是，有此恶例在先，必定会有更多无理取闹者效尤，必定会有更多无辜教师遭殃——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只出现在连州，但连州教育局，绝对是始作俑者，至于是否“有后”，天知道。

可以探讨的是，就算必须要作出处理教师的决定，在处理之后，能否有些安慰和弥补，能否让教师放下“处分”的包袱，轻装向前，而不是如所有“通稿”显示出的冷漠冷酷，不近情理？就算管理者们不拿教师当自家人看，但所有教师见面都尊敬地叫你一声领导：除了“领”，多少总该“导”一下吧？除了“管”，多少总该“理”一下吧？

毕竟，所有的处理，都不是为了一棒子打死，而是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手术刀可以是冰冷的，但拿手术刀的手，应该是有温度的。

2018年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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