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保护《悟空传》，也是对抗全电影行业的公敌，“因为诱惑一直在”
对于电影这样高资本高人力投入的版权，盗版这个行业公敌一直无法根除，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斗争中，本次泄露尽管很可能是一个“极端事件”，都足以警醒行业。
作者 | 罗立璇 秦泉 刘丹如 邵乐乐
编辑 | 王晓玲
4天后即将正式上映的国产魔幻大片《悟空传》，突然被曝出无特效完整版遭泄露。
7月9日中午，已经有大量资源在社交媒体上公开叫卖。据橘子娱乐报道，泄露版本上的水印为2017年3月27日，画面水印为该片后期公司派华传媒。而流出版本除了印有“R6_To_派华_20170327”的水印，也有“To_缪旭”的水印。
《悟空传》盗版截图
派华传媒为一家后期制作公司，以提供“音、视、效全流程影视技术服务为主”，此前曾参与过《智取威虎山》、《捉妖记》等影片的后期制作。
缪旭则可能与某影视工业网站所报道的“和声创影资深拟音师缪旭”为同一人，此人曾参与创作了《赤壁》《保持通话》等数百步院线电影的拟音（使用人工发声器模拟影片中所需要的音响效果）。
也就是说，这个版本有可能是在2017年3月27日，由某家公司交接给派华传媒进行拟音的过程中遭遇泄露的。
《三声》（微信公号ID:tosansheng）立即联系了派华传媒，但该公司电话一直无法接通，缪旭的手机也一直无人接听。
在特效公司Base FX数字环境绘景部门主管秦尧看来，在特效公司环节，影片文件泄漏出去大概有两种情况：一是公司员工故意而为，另外则是后期公司在与合作方交接过程中出现问题。后者同时包括片方在给到后期公司文件过程中有疏漏，以及后期特效公司继续外包工作量以及同渲染公司合作中有问题。
一位资深制片人认为，数字资源流出的环节很多。例如，电脑中毒、被攻击等，同样存在可能。
现在还无法估量事件带来的损失。乐新文化创始人刘富新的观点是，这起事件对于影片的最终票房可能并不太大，但必须引起重视 。“这起泄漏事件很严重，因为暴露了整个行业工业流程上的短板”。
越来越严密的安全措施
大多数采访对象对于事件表示震惊，实际上更为常见的一种盗版形式是在电影上映后。“在我的印象里没有。”一位后期公司高管表示。
由于流出版中，带有清晰的水印，因此多位采访对象都表示，不会是后期公司有意为之，更可能是某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实际上，由于电影的生产链条复杂，保护版权是一项十分细致的工作。
按照通常的流程，一部电影的素材在完成后，会由跟机员转交给DIT（数字影像技术员），再由DIT再交给剪辑，剪辑分为粗剪和精剪两步，之后送到调色师手里调色，如果有特效就会送到特效公司，特效公司又分为音效和视觉特效。院线影片成片出来后在上院线前会请秘钥公司做秘钥。
如果有人要偷取影片，理论上来说可以从以上任何一个环节下手，特别是两个环节之间的传递风险更高。
但事实上，这很难实现。上述资深制片人表示，首先，制片方为了保护资产，会和以上每一个环节上的合作公司都签署保密协议，明确责任人和赔款金额。为了便于事后追查，片方往往会在不同版本上做一些隐性的小记号，如小点或小五角星等。
传递环节，也就是将影片从一个公司送到另一个公司时，一般用网盘或硬盘。当然，后者更为安全，而且大多数公司后期一般会有导演或制片人跟着。
而一位后期特效公司的高管表示，近几年后期公司都加强了安全措施，除了在公司内部进行安全意识资源，还做了种种范围安排。最为常见是，一般制作人员的USB口都不能使用，而公司内网也和互联网做了物理隔离，所有资料都不能传出。
由于中国的大型特效公司，近十年来一直参与好莱坞的外包制作，因此安全措施可以说已经和好莱坞水准一致。
总部位于北京的Base FX特效公司，自2005年成立后就参与到了迪士尼项目以及同顶级特效公司工业光魔的战略合作。Base FX在制作流程中对文件的保护工作除了公司重视之外，也是在同好莱坞合作中不断升级的。“在去年同工业光魔一起做《星球大战：原力觉醒》这个项目中，对方就会不定期派人过来检查我们的文件安全”。
在秦尧的介绍中，Base FX出现文件泄漏的可能性也极低。“Base FX的特效制作电脑是连接不上Wi-Fi的，U盘也是无效使用的，其他如办公室摄像头，工作人员进出的安检都是基本设定”，在Base FX有一个专门储存文件的AO部门，他们负责文件的储存与传输，而另一部门的特效制作人员则只负责制作。
事实上，片方给到诸如Base FX后期制作公司的片源一般有两个版本，带有水印logo的流畅版文件和高精度的原片版本，一般原片版本的泄漏过程会相对复杂，这需要手动将高精度的视频文件“串”起来再进行渲染，这项工作大概就需要一天的时间。
Base FX在同好莱坞项目合作中不断升级“安保”
在秦尧看来，影片文件泄漏出去大概会有两种情况，一是公司员工故意而为，另外则是后期公司在与合作方交接过程中出现的问题。
但很显然，在措施严密的系统中，这两种情况都难度颇高。
锁与钥匙
今日在网络上流传的《悟空传》“绿幕”版截图
如果你有需要保护的贵重资产，最容易想到的就是换一把更为坚固的锁。可是，看管好钥匙同样重要。
多位电影公司都对《三声》（微信公号ID:tosansheng）表示，影片制作过程中传递资源最需要小心谨慎。而两位接近制片公司的人士对《三声》（微信公号ID:tosansheng）透露，片源有可能是在上传到网盘后流出。《悟空传》这样一部拥有彭于晏、倪妮等明星阵容的大制作院线片，为什么没有选择人肉硬盘送片，而是上传网盘？
和这个疑问类似，在看似十分严密的工业系统中，确实存在难以理解的漏洞。
例如，近期一部院线电影，为了拍摄宣传片，将未删减版本送到多家投标的公关公司放映。一家相关公司表示，有的时候是一个实习生就过来了，有的时候是外包的公关公司送过来，他从头到尾就没有看到过一个片方的人。
在他看来，这个过程中就随时可能被盗版。
更为关键的是，在中国市场，这种盗版的成本更低。上述资深制片人表示，尽管有些片方在保密协议中将泄密的赔偿金额签到了上千万，但基本上不可能实现的。一旦发生泄露起诉，一般而言，法院可能要求按照合同原价或双倍赔偿，“比如，你合同签了100万，那么可能赔偿100万到200万，而不是赔十倍、二十倍。”
而秦尧表示，在好莱坞影片一旦遭遇重要文件泄漏，责任方的参与公司破产的可能性也是极高的。
对于《悟空传》的制片方，目前更重要的是亡羊补牢。
这涉及多个方面的问题。一位熟悉这一流程的版权保护公司负责人表示，目前需要迅速开展行动：首先要通过版权监测对网站、APP、IPTV、OTT等渠道进行覆盖，在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体，由于行为的隐蔽性应该利用监测查找基于关键字的传播。而在公关上，建议官方说明泄漏版为小样或不完整版、低码流不清晰版等确保大众本身对院线的期待。另外，制作方面可以通过补充彩蛋等提高观影预期。
实际上，《悟空传》的主要出品方已经联系了业内的一家反盗版公司冠勇科技。该公司负责人表示，虽然还没有接受正式委托，但是《悟空传》片方的确向他们进行了网络检测方面相关的咨询。
冠勇科技之前曾负责过《人民的名义》和《港囧》相关的版权保护服务，对于类似的案件，他们的建议是马上报警，并且对网络进行全天候监控，肃清盗版资源。
外面的诱惑
有特效呈现的《悟空传》剧照
十年前，中国曾有一个颇具规模的盗版光碟地下产业。这个地下产业的源头，是成规模的盗版公司，而最下游则是那些在天桥，写字楼，学校门口……“卖盗版光碟的小贩”。
一位后期公司高管回忆说，当时业内曾有这样的传说，“曾有公司接了一部大片的特效，外面的盗版公司主动联系来买片子。据说最高的报价高达一百万。”
而据一位有多年宣发经验的从业人员介绍，内地电影最严重的盗版情况存在于2015年之前，那个时候一般是影城经理“监守自盗”，将拷贝的秘钥解锁，然后将盗版文件卖给盗版DVD商。最严重的情形是，当时上映的华语大片为了将盗版损失的利益降到最低，只能与DVD盗版商“谈判”，用十几万到几十万的成本让对方保证在影片上映一周时间内不出盗版资源。
但这种诱惑随着网络的普及，以及视频网站的成长逐渐成为过去。大多数消费者已经放弃了DVD和光盘，越来越多人养成了去电影院看电影的习惯，而且对于那些错过的电影，视频网站会员也能在更短的时间看到。
《你的名字。》在内地上映时已有盗版流出
多数采访对象都表示，中国的电影版权保护相比过去有了明显的进步。但与此同时，新的盗版产业链仍然在网络上重新成长起来，主要形式是用盗版下载专区换取广告流量，以及通过社交媒体渠道直接售卖。
现在，被盗的《悟空传》成为这个产业链的意外收获。在微博上卖资源的博主大多自称“学生党”，这些盗版资源博主的上线，一般是一个几百人的付费微信群，一位博主甚至会主动邀请用户加入，“用业余时间兼职赚点钱”。
在支付了138元加入微信群后，群主会发给新人一份“培训资料”，从如何获取资源到微博、贴吧等社交媒体上的推广指南，都有十分详细的说明。而且，在资料中描述的“挣钱方法”中称，“如果有兴趣做代理可以咨询”，“一部智能手机即可以在家兼职挣钱，比淘宝刷单更容易操作”。
除了《悟空传》，大多数正在上映的院线电影都没有高清资源，只有影院录制的所谓“枪版”。越来越长的国产电视剧，也是热门资源，“有些心急的人不想每天只看两集”，寻找热播的电视剧全集。
在好莱坞，则有着完全不同的利益渠道。如黑客组织The Dark Overlord正在瞄准好莱坞各大巨头进行勒索。在今年4月28日，该组织上传了10集Netflix还未上线的新剧集《女子监狱》到著名盗版网站海盗湾上。该组织对《好莱坞报道者》发出的邮件回复道：“好莱坞正在受到攻击，我们就是其中最有攻击性的一群人。我们正在做能够从互联网挣取大量金钱的生意。”
今年5月上映的《加勒比海盗5》同样遭遇盗版挑战
迪士尼的总裁Bob Iger表示他们也收到了威胁，但是他们拒绝支付赎金。被猜测要被泄露的《加勒比海盗5》正常上映。在中国还没有看到这样的影视资源绑架者组织出现。
在前述宣发从业人员看来，此次《悟空传》的“绿幕版”泄漏事件更大可能性是一个极端个例。“因为就目前流出的版本和传播形式，并没有一个很完备的‘产业链条’，例如可能是某个有机会接触资源的人将版本‘卖’给一家盗版下载网站获取小部分金钱收益。”
对于电影这样高资本高人力投入的版权，盗版这个行业公敌一直无法根除，在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斗争中，本次泄露尽管很可能是一个“极端事件”，都足以警醒行业。
“因为外面的诱惑一直存在。”一位影视公司人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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