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丽江·中国七夕情诗会”爱情诗接力赛//2019年5月月奖/获奖诗人作品选读（邓方）

Original 邓方十月杂志 2022-10-16

邓方，湖北京山人，现居武汉。教师。在《汉诗》《特区文学》《教师月刊》等发表诗歌若干。诗入选《湖北作家作品选》等。著有诗集《世间多么好住》《水清澈的骨头》。

诗人/邓方

张执浩赵旭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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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方是那种大器晚成的诗人，甚至可以说，她属于那类终其一生都在写作一首诗的诗人，这类诗人一旦具备了清晰的个人面貌，就会让人过目难忘。她的诗看似简单，纤弱，其实都是在苦心经营着一种独特的美学风格。漫长的人生阅历，与并不漫长的写作经验在邓方的诗歌里达成了有效的和解，这使得她的作品在稚拙中见出浑然天成的效果。

——张执浩

邓方的诗很决绝。因为决绝，就显得干净。没有多余的东西。另一个词：悲痛。我大规模地看她的诗是在去年夏天。她的诗不要看一两首，要一次读几十首，能把人拖进去，恍惚，出不来。整体气氛无与伦比。她的诗歌的无机——对世俗社会世俗情感世俗生活进行了强制性的清除处理，而转向一些象征性的物事，鸟（最多的是鸟），花，布，房子（寄托对庞大及沉重事物的爱并象征着她精神世界之体量），就这些，不再多了。这些东西最后都被她抽象化了，但也是她生活中罕见的具体之物。没有这些，我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诗艺方面自成一体，女性特点明显，但一点也不纤弱。别扭（或者执拗），但自在——关于邓方的诗，我无端地想到这个词（短语或句子）。

——赵旭如

邓方诗选

邓方

我们

天是高的

天是蓝的

天往上升

水是低的

水往下沉

水贴近地表和石头

我们呢

我们在中间

清洗我们自己

和我们的旧袍子

地上

我像站在孤地

看远处的人间

种火又种霜

种豆又种瓜

地上幽风

地上喑钟的花朵

地上树木成行

天上云朵泱泱

消逝

展开的花瓣

一沓沓

纸素，华笺

谁写给我这些容易消逝的信

递到我的眼前

天上的月

叹息

都是一些薄的事物

通信

夏天来了

我是从那些旧树影里知道的

陈旧的夏天再一次

长出新树叶

长出清欢

夏天雨水多

夏天树多

我注视这不多的几样事物

到了秋天

树叶就扫去烧了

燃起火焰

季节之间

真是隔膜啊

互不通信

天凉

天已经凉了

像银子

这些早晚的天气

那遥远的山里的天气

像绿绸

这样好的天气

我们随意就住进来了

也没有遇到什么阻拦

院子

他们把衣服和被单晾晒在

院子里的一根线上

线好长

天黑了，线还在

还是那么长

下雨我去关窗户

雨中院子里

有了几盏路灯

真是好忘啊

这一年一年

淡薄的光阴

花的名字

在我家乡的山上

小时候开的花

又全开了

漫山遍野

像一场梦

我又一一指认它们

逢人打听

它们的名字

世间多么好住

我拧衣服袖子的水

落下清凌凌的水线

水是我喜欢的

又是日常的

有很多日常之物

为我喜欢

炭火

此刻夜晚的微凉

所以呀

世间多么好住

星辰也给我们安排好了

霜花压在松针上面

亮的蜘蛛网

丛竹，树枝

每一阵风传来细微声响

清空天气

地上的花啊

有的开在树上

有的开在地上

虫类有声

草木荣枯

世间多么好住

花开了很长的时间

花开了

我在一棵花树下坐下

凳子上落下白色鸟便

鸟在我之前就来了的

鸟呆了很长时间

花开了很长时间

像我们的遗忘

干净和美好

又像我们的遗忘

歌

每一个人都很薄弱

所有的人

他们要经常地吃饭

我们是食物引领到地上来的

道路领着我们朝各个方向

白天和夜晚跟着我们

风在地上吹

又把我们吹走

我们把一些想象的事物遗留了下

如这些房子，这些歌声

地上这么多房间

风轻

花近

树叶新

雨织罗网

光绣金边

地上这么多房间

我以千克之躯栖身于此

我在这里

吃饭，睡觉

穿衣服

过了很多年

我们一粒草籽都没有带来人间

真好

夏始春余

咳嗽见好

下午到来的雨下到晚上

是雨夜

上了窗灯

空气清亮

用简淡饭蔬

有通体透明的感觉

恰逢

蔷薇花枝开上白墙

早晨

地上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除了鸟的歌

和春天的花朵

处处的花朵

鸟的歌

又如花朵

大地温良

神祇在爱我们

花朵也在爱我们

雨

雨两小时

就从远处县城的家楼上

下到我这里来了

跟我回一趟家的时间差不多

雨是有脚的

天上来的雨

只有足够多的雨

才跑这么快

一群雨

比一群马要快得多

雨有银亮的蹄子

和声音

我把火车爱过了

我把火车爱过了

把爱爱过了

把死亡爱过了

剩下的

我要爱这生

爱这墙角织网的小蜘蛛

廊檐下忙碌的小燕子

爱藤蔓上一只丝瓜绿色的小脸

爱一只灰色翅膀的小苍蝇

这遍布人间的无知的生命

爱这些勤苦的孩子

我爱这短暂的人间

我每天都把它们抚摸一遍

像清晨擦拭栏杆和玻璃的

清洁女工

我把火车坐坏了的一首诗

有一首诗，我是这样写的：

“我一个字一个字写着

房屋面向我的墙面上

写着大字的

治结巴

野外开满了野胡萝卜花

就在这时

火车车头坏了

火车缓缓地停下

停在野外铁轨上

白色的花哦，气味浓烈的花

火车那是我坐坏的

我一个字一个字写着

写一个字要停顿一下

我用了很大的劲”

诗，一种巧遇

邓方

我的诗集《世间多么好住》这个春天出版了，一个成都的朋友，叫光诸，我给他看了我的诗集，他就称呼这首诗是一首我把火车坐坏了的诗。然后他就问我，怎么把火车写坏了呢？问我是不是写字（诗）很用力。我觉得我写字（诗）完全不用力，写诗像做梦一样，无需用力。有时众多的梦就像降下云朵，无需用力；有时候梦的云朵没有了，没了就是没了，干干净净，就像晴天白日，用力也无用。你只能等了。这正是写诗的一种不可捉摸之处和迷人所在。

那么，这首诗，我怎么又说是我写字把火车写坏了的呢？怎么又说不是那样呢？到底是不是呢？当时我很着急，就像结巴，急着跟朋友作了如下一番解释的。

1、火车不是我坐坏的，火车坏了的时候，我坐在车上，火车是它自己坏的。这是事实。

2、我用了很大的力气坐火车。这是真相。十几年来，我几乎每周末坐火车从省城到小城，回家；再坐回来，上班。我坐了火车很多次，坐火车来来去去，用了我很多的力气，火车磨损了，可以说火车是我坐坏的。

我用了很大（多）的力气坐火车，把火车坐坏了。为什么可以这样说呢？坐火车遇到火车坏了，是一件小概率的事情，除非坐很多回火车，经常坐火车，才能遇到，所以说这首诗是在说‘坐很多回火车’这件事。

——如果不这样想，只是坐一次火车，我必须很重，才能把火车坐坏了，火车停了，火车载不动我了，就像说‘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接下来马上说是因为写字用力了，过度过去，掩盖过去了。在这里写字用力只是一件假事。

3、实际上不是写字本身用力了，火车坏了的时候，我没有在写字，更没有用很大的劲写字，我只是坐在火车上。就是在写字，我也是把费劲生活抄在了纸上，不是写字本身费劲。生活让你有时候感觉到它像结巴，它让你说不出来。所以用了很大的劲，想说出它来。

4、这时野外开满野胡萝卜花。

所以，这不是一首表达写诗执著的诗，用把火车坐坏了这样的现象，来反映写诗执著，这样理解简单化了。写诗是很轻的事，我觉得。生活，很重，或者人生很重。

——我只是把它抄在纸上。

把火车坐坏了是一件单独的事，它指向生活，它是生活的一个隐喻。无关写字。如果你不问，我不会知道我绕了这么多弯。”

以上并没有说清楚这首诗，甚至说，是说的这个人的一厢情愿。虽然她是它的作者。这首诗很重，但又很轻。很轻，但又很重。这两句话，不是同一个意思。这首诗就是在这种交织中，才存在的。

今天回头来看，从以上那些解释里也许可以看到一首诗是怎样来到纸上的，一首诗怎样做成的，怎样发生的呢。——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我乘坐绿皮火车从工作地的省城回到县城的家。记得那次火车里，用的还是电风扇，电风扇旋转起来有嗡嗡的声音，吊在车顶的小电风扇像一团绿影，那是2015年的夏天。一会儿，火车坏了，趴在铁轨上一动不动了，乘务员来告诉我们，火车车头坏了，等着调运车头过来给火车换上车头。烈日下等了一两个小时。这一两个小时里，一头是周末的家，一头是让我觉得并不轻松的工作，都是费劲的生活，我在中间，在做一个停顿。记得乘客大都很烦躁，我很宁静，甚至在铁轨上感到一种轻松。——火车往往总是把我丢在田野上，一会儿，一小会儿。火车把我丢在田野上的时候，春天是一派鹅黄、嫩绿，夏天是一片碧绿，秋天是一片金黄，冬天是一片苍黄。这种纯粹和盛大是不同于我在人类社会看到的景象的。自然给我的启迪和教诲要高于和好于这个人类社会。——这时远处在田野里的一座房屋，面向我的白墙面上，写着大字的“治结巴”，“治结巴”一直对着我看。这是一句隐语啊，真是。诗一种巧遇。

写字的乐趣就在这种生活与纸上之间的转换吧，我今天说的就是这种转换，这中间有着奇妙的乐趣。首先诗就是一些不可说的东西，说不出来的东西，这样才需要写诗（容易说的话，写散文啊）。一首诗它又在试图说这些东西，说这些不可说的东西。绝对有一些东西是不可说的，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错。不说它们吧，说别的，这些不可说的东西，都要包含在所说的别的东西中。这样就是要作诗了。我们顺着一些说的东西，找到那些不可说的东西。而一首诗，不管它在说什么，它还应该是活的，新鲜的，独特的，和诚实的。正因为它是活的，一首诗又可能是许多不同的事物：一首诗，是一头溪边饮水的小鹿，一只斑斓的蝴蝶，还是下雨天的一道闪电，一次坚决、轻快的思想旅行……这些就随不同读者的不同解读了，与作者没有关系了。一首诗可能是一个契机。一首诗还需要一个契机。我们从这里进入。所有的好诗都各有各的好的，不能一概而论。

写诗于我而言，有时候却又是一个出口，一声叹息。它有时又是我的一个替身吧，从我的身体里出去了，我获得了一些轻松。我中年开始写诗，诗给我提供了一些心理的支持的，我试着从这里掌握一种平衡。诗中有的我都有了，明月星辰、花鸟草虫，诗把我扩大了。同时诗记录了我的一些时间。诗陪我度过了一些时间。我写诗，我从自然界获得的安宁看到的东西，比从人类社会获得的看到的好得多了，舒服得多了。听雨比听人声鼎沸好太多了。也可能你看了我的诗和诗集也会觉得扩大了和得到了一种安宁、舒服的，那简直是太好了。诗还给我带来了一些可爱的诗人兄弟、朋友，和读诗的朋友们，物以类聚，这里很多人啊，都是一些好看着的人呢。

走过来，世间终是好住的。《世间多么好住》。

▲2019-4《十月》目录

中篇小说

我们的师傅/005 凡一平

关山别情/046 范稳

一碗海鲜面/101 王棵

从歌乐山上下来/ 119 宋尾

平伯母/170 鲍贝

短篇小说

力量哪里去了/086 马叙

故乡一夜/092 蓝石

一次约谈/191 王啸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