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丽江·中国七夕情诗会”爱情诗接力赛//2018年11月月奖//获奖诗人作品选读

2018年1月月奖获奖诗人：余秀华

余秀华，1976年生，湖北人。出版有三本诗集和一本随笔集。

我将会孤独终老

余秀华

在长沙火车站

在每一个人面前她都跪下去。现在她跪在了

一个小年轻的面前

少年玩着手机。她的搪瓷碗把几个硬币

颠得清响

少年玩着手机。雪打在火车站的圆形屋梁上

她的白发一根根竖着

我捏紧拳头。一记耳光

始终无法打出去。

我的硬币在我的口袋里作响

雪如石头砸下

雪如石头砸下。砸在树梢上的声音重一些

砸在草上的声音轻一些

最轻的是砸在屋顶上

慢慢就白了。直到最后一抹土黑

陷落在这白里

雪砸下来的声音更轻了

我们离婚三年了。他来看儿子

我恶狠狠地看着他，赶他走

生活的毒这么多年都没有消化一点

只有石头知道雪下面的土

更黑了

我将会孤独终老

像被遗弃的老屋里的一只老鼠

大模大样在院子里晒太阳

田园都不在了，没有了油菜，麦苗

喜鹊窝都散了，枯枝在风里走失

那时候我已经不能喝酒了

颤抖加深，端不起酒杯

沮丧的时候就把头埋进酒桶里

那时候不好意思轻易去死了

我都活过了不体面的一生

把尾巴夹在腿间过的一生

我更不好意思说出

因为爱你

我拒绝了多少善意的拜访

移  动

把电脑搬到阳台上，房顶上正在化雪

写了一首诗又搬进来

写诗歌的时候，雪化成水落到屋檐下

如果我的手再强硬一点

我的电脑可能摔在地上

那些句子会摔成本来的模样

幸好这不是生活，我想

而生活又是什么呢

我同样把一本书搬来搬去

书里画满了摇曳的野花

偶尔搬动一把吉他。我最多就看看它

不在它身上动一指头

一只鸽子

一只鸽子在雪化的时候飞进了村庄

一只鸽子缝补了阳光的缝隙

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把这沉重之躯举起来

生活成了干瘪的草粒

寄居在一个飞翔者的体内

为了煞有介事而煞有介事地飞

这只灰色的鸽子

从西边的水库水塔里飞来的鸽子

常常被沉在水里的夕光打动

但是它从不描述这光

如同摇曳在水库的水草

从不描述水纹的模样

它的飞翔

也不过是完成一次对被天空遗弃的

抵抗

我不承认我在过最糟糕的日子

阳台上的花都死了，冬天还没过去

阳光稀薄的下午我蜷缩在这些死亡之间

把身上的疼搬来搬去

再没有雷声让我惊跌半空

却还有爱，让我不敢舍生忘死，不能孤注一掷

我把死了的植物都剪下来，丢在结冰的水桶

它们浑身透白

不再承担一丝风，一片时间的落瓣

还要承受多少毁损才能过完这一世？

想到将来死了，却无一字可写碑文

还是心生感激             

无论爱，无论真理，无论诋毁

我喜欢我停在半空从未按下去的

手

儿子藏起了我的酒

而我离醉意还很远，否则不能完成一首诗

阳台上的阳光旺盛

我在高声唱歌

从杰克逊到最近的流行。真是太愉快了

我们舍死忘生的一生没有被人惦记

我们醉眼朦胧的一生没有被人鄙夷

而今，我的忏悔溢满酒杯

每下去一口

仿佛对世界多一点交代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有一个优秀的儿子

这上帝的慈悲

多么不适合做一个人的逃犯

但是楼下的酒

儿子是藏不住的

 一个人不可能知道另一个人

一个人不可能知道另一个人

我问候他。告诉他阳台上阳光正好，天空很蓝

其实花都死了，残雪未化

我希望做一个水性杨花的人，对抗这些年

高浓度的忠诚和绝望

可是这些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找到爱他的

时机

这层层叠叠的摧毁和污蔑

可能要延至我的坟墓前了

幸好爱，还能成为说一说而已的事情

仿佛一个孩子笑吟吟地取下手上的枷锁

装进口袋

我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可是我依旧相信我能等来一个春天，等来你

我要等到天说它有多高，地有多厚

我要在爱你的时候死去，让风把我葬在天空里

可是我依然把你的名字写了一百遍，每天都写

我要等这些红色的笔迹淹没我。等你的名字

埋葬我

这一个村庄的淤泥不能污染我。这一个村庄的世俗

谋杀不了我

我爱你。我改变不了这样的事情

我改变不了这样的羞怯，这样的耻辱

我改变不了我的外貌，我的残疾

我改变不了我爱你

而你啊，是不会怜悯我的

你被幸福赞颂过的生活是不会怜悯我的

我白白地爱着你

《十月》，2019年第1期，目录

长篇小说

云中记…………阿来

国际期刊论坛

从民族英雄到个人英雄…………黄燎宇

短篇小说

九案…………石舒清

蛇行入草…………赵雨

思想者说

裂缝与阴影…………北野

散　文

涟源行…………谭谈　胡学文　徐可 等

中国科协 中国作协主办

科技工作者纪事

超越欧姆定律…………宇舒

译　界

托马斯·温茨洛瓦诗选…………高兴 译

诗　歌

心的时辰…………扶桑

摇篮与长夜…………风言

她…………纸未央

何晓坤的诗…………何晓坤

育邦的诗…………育邦

春天正在生发…………金黄的老虎

艺　术

封面　白影-线　之一［局部］（布面综合材料，钢板）…………周力

封二 书法…………马识途

封面设计　赵平宇

篇名题字　石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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