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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地下城 | 趋向光明的公共空间实践

司维 城市中国杂志 2022-05-13

 本期观察员 

司维,巴黎城市规划学院 - 城市规划专业研究生

巴黎地下城正在经历着点点滴滴的改变,逐渐地从单一功能中解放出来,给人们提供多种多样的活动,让人们在离城市不远的地方,也能获得与日常生活既相似,又不同的独特体验。在全世界城市人口不断增长的背景下,如何提高地下空间的质量和使用体验,怎样利用庞大的地下遗产,成了留给当代城市研究者的一个有趣的研究方向。




酒鬼与死人同框,藏污纳垢眼不见为净的黑洞


1780年五月初的一天,巴黎市中心无罪者公墓旁的一家小餐馆老板像往常一样,正准备钻进地窖取出几瓶劣质红葡萄酒给客人饮用。但打开门以后,眼前的一幕让他惊讶、恶心、恐惧到了极点:地窖的墙不知什么原因坍塌了,黑暗的屋子里填满了腐烂程度不同的尸体,臭气冲天。


餐馆老板的愤怒促使巴黎议会决定,在1780年内关闭这个臭名昭著的墓地。它其实早就不该在巴黎的心脏继续存在了,但是谁又愿意把积攒了近三百年的遗骸搬走呢?又有哪个地方愿意接受这些可怜的前巴黎市民呢?直到巴黎采石场总监查尔斯-阿克塞尔.纪尧莫(Charles-Axel Guillaumot)提议,将已经“干燥”的遗骨转移到自己负责的位于现在巴黎十四区的地下矿洞里。


经过十五个月的运输和清理,无罪者公墓摇身一变成了市场。巴黎地下空间也第一次正式成为了市属的地下墓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它将会接纳其他因为离市中心太近的而需要搬迁的公墓里的遗骸。


巴黎市中心的无罪者公墓 (Cimetière des Innocents),Charles-Louis Bernier绘于1786年。 来源:法国国家图书馆



出于卫生问题和对死亡的恐惧,墓地一般都是优先设置在城市边缘。但城市是个会生长的有机体,所以随着城市的扩张,墓地就慢慢地“跑”到了城市内部,就像巴黎无罪者公墓一样。在那个还没有现代医学的时代,生者和逝者隔街而居,难免会造成种种问题。为了不让死亡离人们的生活环境太近,巴黎最终的解决方案是利用已有的庞大地下空间,将成问题的城市功能转移到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去。这个“眼不见为净”的逻辑其实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


为地下墓穴运输遗骨的守墓人。 图源:drastic.fr



地下空间任劳任怨地充当着城市文明的杂物堆放处、垃圾桶和遮丑布。


脏水在街上不卫生?市政工程师贝勒葛朗(Eugène Belgrand 1810-1878,巴黎排水和供水系统的设计师)说:埋到地下去!紧接着,长达1446公里的地下水道被铺设在巴黎地下五米深处。轨道交通太吵?铁路工程师比安维努(Fulgence Bienvenüe 1852-1936, 巴黎地铁设计师)说:埋到地下去!所以,巴黎第一条地铁线路诞生于五到十米的深处。变电站太危险?埋起来!所以,在十到十五米深的地方,藏着高压电变电器和一万公里长的电线。


随着技术的发展,位于含水层以下深约40米的地下也被开发起来。在那里我们可以见到RER E线(巴黎区域快铁五条线路中的一条),每天三十多万人坐着这条位于地下深处的通勤线路来往市中心和郊区。


地下空间的利用也不仅仅被“眼不见为净”的原则主导着。其实最早对巴黎地下的开发是简单地出于资源开采的考虑。还记得之前提到的巴黎采石场总监纪尧莫吗?他之所以有这个职位,是因为巴黎南部、塞纳河左岸的地下埋藏着优质的花岗岩矿脉。这些石材造就了巴黎那些世界闻名的历史建筑,比如巴黎圣母院、圣叙尔比斯教堂、圣雅克塔,等等。


几百年的地下开采创造了相当于现在巴黎市面积20%的地下空间。除了用作地下墓穴,地下特有的温度、湿度、黑暗也让这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成为了啤酒酿造、蘑菇种植、红酒存放的理想场所。


进入现代以后,出于安全问题的考虑,除了例行的安全检查,市政和交通网络的维护,巴黎地下洞穴里大部分的经济活动都停止了。当然,这个并不意味着人们离地下世界越来越远。正相反,这可能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地下世界变成了大都市居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根据2009年的统计,在巴黎,每天就有四十余万人在地铁隧道里穿梭。


巴黎行政图,黑色部分为地下石灰岩矿洞。图源:agoravox.fr




空间再探索,看得见天空与文化的公共性日常


在当代,人们对于巴黎那庞大、未知,而极富神秘色彩的地下世界的观念又有了很大的转变。1780年那个被吓坏的餐馆老板肯定想象不到,那些堆积着死者遗骨的地下墓穴,会在两百年后成为一个各国游客慕名前来的热门旅游点。探索地下甚至成为了很多巴黎年轻人的爱好。


然擅自闯入地下是不合法的,但是法规条文和为数不多的巡逻警察挡不住人们的好奇心和探索精神。哪个巴黎学生(包括笔者)没收到过朋友的邀请:“今天晚上地下墓穴聚会!有吃有喝有音乐,来不来?”很多地下爱好者因此趁着天黑,带上头灯、地图、给养,和防水设备,掀开井盖,深入复杂的地下通道探索未知。有人带上卧具、蜡烛在地下野营,有人甚至长期居住,还开发出了自己的房间。在民间高涨的探索热情的推动下,媒体也把聚光灯打向了巴黎脚下。


巴黎地下城在今天成为了一个尚待探索、了解、保护和开发的历史文化遗产。


巴黎地下墓穴开放参观的部分。 图源:Le Figaro


著名的”Z“厅,地下爱好者开发的用于聚会的房间。图源:pariszigzag 



发展地下城市,让地下承担更多地上的功能,看上去似乎是一种可以疏导土地稀缺、人口稠密、交通堵塞的大都市的潜在解决方案。但是地下世界的环境和我们人类对环境的偏好决定了,地下并不能分担地上城市的大部分功能。


首先,地下环境存在诸多导致焦虑,甚至损害健康的因素,比如:缺乏自然光线,空间封闭,空气不流通等。早在19世纪就被法国卫生主义者列入了“不健康的住宅”的地下居住空间,很容易就被我们从分担居住功能的选项中排除掉。 那么,余下的方面则显得尤其重要:地下空间,是否能真正成为城市公共空间的一部分,获得那些新的城市功能?

 

讽刺画,1856。图下方文字:地下室租客独享的舒适视野。作者:Daumier. Honoré



至今为止,地下是一个被功能性思路主导的世界,大部分地铁站、换乘通道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公共空间。


首先,它们并不都是公共的——我们需要付钱才能进入。接着,进入地下通道的人们就得遵守它交通的逻辑,也就是要抹去一切身份,汇入人流:规规矩矩地前进、等待、然后从地下空间消失。我们不会像在地面上的广场或公园一样,想停下来放松、休息、恢复精神——这是个消耗精神的地方,越早离开越好,然而随着日常交通方式大规模转移到地下,越来越多的都市人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去面对地下封闭、黑暗的空间。那么,我们如何提升地下空间的城市性? 


在巴黎的一些地铁站,可以看到自然和文化因素的引入,从赫克托·吉马德 (Hector Guimard,1867-1942)设计的装饰艺术风格地铁站出入口,到歌剧院地铁站的热带丛林,再到国民议会站的金属质感的设计和讲述着法国历史的屏幕。这些元素就像月色星光一样照亮着黑暗,让地下更像个真正的、特别的公共空间。让坐在拥挤闷热的地铁里的人们偶尔抬起眼赏一下这些注满自然、文化元素的精心设计,从而获得几分乐趣。


Abbesse地铁站入口。典型的装饰艺术风格(Art Décoratif)。图源:Architecture Art Déco


巴黎工艺美术站(Arts Et Métiers Station),为纪念工艺美术博物馆建馆200周年而设计成蒸汽朋克感觉的科幻风格。图源:网络


带有浓郁文化气息的克吕尼-拉索邦站(Cluny-La Sorbonne Station),图源:网络


热带风格的歌剧院地铁站。图源:CBNEWS



利用地下空间,也并不代表着要完全接受地下的封闭与黑暗,一些建筑师认为,我们完全可以把地下空间不透明的盖子打开一部分,让自然光线照进来,让人们看见天空。


今天的巴黎,还有很多主要使用面积在地下的建筑通过“打开天窗”来进一步提高了人们的使用质量,比如贝聿铭设计的卢浮宫金字塔、帕特里克·伯杰( Patrick Berger)于巴黎中心市场的改造项目“热带雨林穹”(Canopée)、多米尼克.佩罗(Dominique Perrault)的法国国家图书馆等。


而法兰西岛土地整治和城市规划研究院(IAU)的规划师格温奈尔.祖尼诺(Gwennelle Zunino)则认为,为了提高地下空间的城市性,有五个要素很重要:

  • 第一,为了避免人们的密闭恐惧,地下空间的容积要足够大;

  • 第二,要有一个引导人们辨认方位的系统;

  • 第三,引入更多的自然光线,比如通过玻璃让地上地下变得不再隔绝;

  • 第四,引入更多的自然因素,比如植物、水、木头,和石头,让地下空间更像人们熟悉的生活环境;

  • 最后,引导人们唤醒自己的感觉去体会地下的优势,比如地下合适的气温和隔音效果。


热带雨林穹—巴黎中心市场项目的“半地下空间”。图源:Télérama


法国国家图书馆和它的地下花园。图源:BNF



近几年我们可以看到,巴黎地下城正在经历着点点滴滴的改变,地下世界也正在被试验着不同的利用方法,一点点地从单一功能中解放出来,给人们提供多种多样的活动,让人们在离城市不远的地方,也能获得与日常生活既相似,又不同的独特体验。


在全世界城市人口不断增长的背景下,如何提高地下空间的质量和使用体验,怎样利用庞大的地下遗产,就成了留给当代城市研究者的一个有趣的研究方向。

本文编辑 / 谭健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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