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 性生活 | 第一个吃蟹的人很勇敢，第一个吃蚝的人很傲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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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 性生活
第一个吃蟹的人很勇敢
第一个吃蚝的人很傲骄
by 云也退
中国人号称五年能把丹麦生蚝吃绝种
这有点太想当然
三年就够了
我爸妈属于赶上计划生育的一代，其主要的性格特点是：政府说什么就是什么。举个例子：有那么一两年，我爸和我一起吃一种名叫“毛蚶”的贝类，但是从某一天起，我们的饭桌上就再也没有毛蚶了。
哪个部委发了禁令，还是哪些专家公开讲话谴责了吃毛蚶的行为，没人告诉我。我爸以前总夸赞毛蚶好吃，突然就不说了。有时下雨天他带我出门，偶尔看到一个敞口的窨井，就指着它说：
“看到没？毛蚶就是从那种地方爬出来的。”
那一定很脏，吃它能不得病吗？但我一点都不恨毛蚶，我恨那些偷窨井盖子的人。盖子盖得好好的，毛蚶在底下怎么折腾，我们也不会受到诱惑。
毛蚶不能吃了，总得有些什么替代品。于是螺蛳重新又占据了本就属于它们的位置。想吃螺蛳，口活得好，而且得有重在参与的精神，因为嘬出来的那一条肉真没什么好吃的。我撺掇我爸去买田螺这种百闻却一直未得见的美味，是在一群喽啰后边压阵的大boss。
我爸拒不执行，而且不告诉我理由是什么。被问急了，他就说：
“去外边看看窨井！田螺是和毛蚶一起爬出来的。”
吃不到，我就读书。生物科普书里面常常精细地写一些虫子吃蜗牛、田螺之类软体动物的过程：虫子的嘴巴是一根针管，插进去，先麻痹软体动物，然后吸取汁液，吸得嗞嗞有味。完事后，书里也不说那被吸的动物的结局如何，只是说“剩了一具空壳”。
蜗牛是死了吗？我不知道，只觉得身体被掏空，冷飕飕的。科普书写得很有代入感，而我总是代入那个受害者。
后来学吃螃蟹的时候，我爸给我说那个典故：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勇敢的。因为螃蟹的样子很骇人。另外，科普书还告诉我，当年第一个吃西红柿的人也很勇敢，因为西红柿的颜色很鲜艳，让人害怕。
古代人还有什么不怕的吗？我要是拿一个彩椒穿越回去，可以把一个村的人都吓得躲回家，三天不敢出门。而江湖上到处是我的传说。
现在吃螃蟹无关怕人不怕人了，就是个程序问题：外行先掰腿，内行先开盖子，大师级别的人吃螃蟹，用舌头把螃蟹体内的沟沟坎坎都梳理干净。有些地方吃螃蟹用“蟹八件”，那是小家碧玉才干的，其实只要一根耳挖勺就能解决。
有一年我爸的公司发了善心，给他一次去新西兰旅游的机会。那时我已经小小读了一点文学书，我爸问我，新西兰有什么跟中国人有关的地方可以去看看。
我想了想说，几乎没有，只有一个激流岛，有个伟大的中国诗人，叫顾城，携家带口死在那里了，史称“激流岛事变”。
“噢对了，行程里是有这个地方，”但是我爸没有兴奋多久就担心起来，他怀疑，公司这么安排，是暗示他要“激流勇退”。
我也很不安。他一个中层干部，要是退下来就直接底层了。不过一个礼拜后他回来了，神采飞扬，说在岛上发现了一种从来没吃过的好东西，叫生蚝。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
“我觉得我应该是第一个吃生蚝的中国人，因为那岛上几乎没什么人，”我爸说，“生蚝，像一块大石头，但是你要找到开口的地方，就能打开它，里面有一大块肉。这个必须是很有经济实力的人才能吃，导游说的。”
不对，那个导游吃没吃过呢？
我爸竟无言以对。“那么我就是第二个——起码我能排到前十个吧。因为我看那个导游很年轻，没带过几个团，跟你差不多大，大概是旅游职校刚刚毕业的。”
我刚才查了查，这种传说中的激流岛美味，到我第一次吃到的时候，萨达姆·侯赛因都去世整整一个月了。
在青岛一间餐厅的观海阳台上，我当时的领导，一个在年龄层面上可以和我爸媲美的男人，掏钱请整个部门吃了一顿。当我们每个人手攥一个骨骼清奇的生蚝，玩味着应该怎么打开它的时候，领导很傲慢地喊来了服务员。
“这怎么开？”
服务员说，我们只管做熟，不管开。
一桌上只有四个自然开口的，剩下的得我们自己来。请示通过后，我们几个风华正茂的员工动用了手头一切能动用的手段：随身携带瑞士军刀的人，将刀里弹出的每一件用具都试了一下——拿刀口撬，拿螺旋开瓶器凿孔。女士拿出化妆包，那里面有鼻毛剪和指甲锉这两种比较适合攻坚的锐器。我赤手空拳，找准了长凳上的铸铁部分，狠狠地砸。领导不好乱来，就坐在原地，一边吃别的一边用意念。
二十多个生蚝都打开了，碳酸钙掉了一地。掰开两片壳的时候，我的受害者代入意识重燃，觉得它的韧带一定很疼。吃完，把生蚝关上放在那里，好端端的，我就想起人们在描写逝者时常说的一句话：“他仿佛只是睡着了。”
人越长大，越多畏惧。现在，我一想到当年看着活螃蟹在蒸锅里挣扎，锅盖闭上之前还往外看一眼的样子，竟会觉得心里不安，因为它们把关于我的记忆带去了另一个世界。物理攻击不可怕，夹一下也没啥，意念的事情就说不准了。
至于生蚝——它不长眼，不走心，真正的石男石女。自从广大海鲜排档启用了强力撬刀，生蚝就跟安了拉锁一样予取予夺。难怪谁都喜欢。人不也一样么？你想被大众喜欢，就不能设防，得让他们随时能拉下你的拉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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