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南制药家族信托一案的法律思考与意义
一股权代持及股权架构
1994年，鲁南制药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以下简称“鲁南制药”)，赵某1为公司董事长。
鲁南制药为了享有中外合资企业的税收优惠，与境外公司鲁信(美国)有限公司合资，成为中外合资企业。
1995年：鲁信公司持有鲁南制药25.7%股权。
2000年，赵某1与鲁信公司一方产生分歧，双方达成协议，将鲁信公司持有的鲁南制药25.7%股份转让给凯伦美国公司（或译为“昆仑”）。
（凯伦美国公司是鲁南制药的律师王某及其妻子魏某在美国设立的公司）
2001年3月15日，鲁南制药和凯伦美国公司签订《股权代持协议》，约定由鲁南制药提供资金，委托凯伦美国公司购买鲁信公司持有的鲁南制药25.7%股份；凯伦美国公司应根据鲁南制药的指示代其行使股东权利;鲁南制药有权以凯伦美国公司的名义处分代持股权并有权随时终止代持协议;鲁南制药每年应向凯伦美国公司支付8万元的服务费。
2001年4月2日，凯伦美国公司与鲁信公司签订《股权转让协议》，并获得政府批准。就在获批当日，鲁南制药分两次向凯伦美国公司汇入股权收购款3780万元人民币，而剩余的3780万元股权收购款，则由鲁南制药旗下的山东临沂工程机械有限公司代为垫付。
与此同时，凯伦美国公司与鲁南制药分别投资新设了鲁南贝特制药有限公司（“贝特公司”）与鲁南厚普制药有限公司（“厚普公司”），贝特公司与厚普公司在其后的2005年、2006年均向凯伦美国公司派发了股利。但这些股利最终均被用于偿还凯伦美国公司向鲁信公司购买股权的借款。
2003年，凯伦美国公司在BVI注册了安德森投资，将其持有的鲁南制药股权以换股方式转让给安德森投资。（2019年12月，鲁南制药向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起诉安德森公司，请求解除《股权代持协议》）。
鲁南制药以赵某1的名义在BVI注册了凯伦新时代（又称凯伦BVI）。
2004年：凯伦美国公司与凯伦新时代（凯伦BVI）签订股权转让协议，约定由凯伦新时代（凯伦BVI）受让安德森投资的全部股权。
截至2011年7月19日，股权结构为：赵某1持有凯伦BVI公司100%股权，凯伦BVI公司持有安德森公司100%股权，安德森公司持有鲁南制药25.7%的股权，并分别持有在厚普公司、贝特公司、鲁南新时代生物技术有限公司(生物技术公司)与鲁南新时代医药有限公司(新时代医药公司)25%的股权。
二信托搭建
1
赵氏信托
2011年7月，赵某1和魏某签订信托协议，宣布设立“赵氏信托”。该信托是可撤销信托。信托由凯伦BVI公司作为委托人与受益人，魏某担任受托人。信托财产是安德森公司持有的上述5家公司的股权。信托成立当日，安德森公司持有的股权被转移至魏某名下。
2014年，赵某1去世，赵某1去世前不久，曾两次致函指示魏某将赵某1持有的安德森的股权及该公司名下财产转给独生女赵某2。
2014年11月8日，赵某1将其持有的安德森的股权转让给赵某2，并经魏某签字。
2014年11月9日，赵某1手写“上述转让资产的受让人指定本人女儿，转让资产不得视为夫妻共同财产”
2014年11月14日（也就是赵某1去世的当天），赵某1再次指示魏某，表示自己授权女儿行使“赵氏信托”下的所有权利。
在2014年末至2015年初，律师王某多次向赵某2提议设立家族信托，但均被赵某2回绝。
2
菩提树信托
2015年8月，魏某向新设立的（律师王某、王XX、张XX担任董事）嘉德价值投资公司（持有安德森公司90%股权）与中智投资控股公司（持有安德森公司10%股权）转让安德森公司的股份。
2016年，律师王某又新设恒德公司，担任唯一股东和董事；其妻设立“菩提树信托”，指定恒德公司为受托人，管理嘉德公司持有的安德森公司的90%股权，而原始受益人是赵某2与律师王某女儿。律师王某作为信托保护人有权增加或移除受益人。
赵某2知道“菩提树信托”存在后，准备起诉。
随后，律师王某提出其辞去菩提树信托保护人的职务，聘任赵某2母亲作为信托保护人。第二天，律师王某女儿也签发弃权声明，放弃其在菩提树信托的受益权。
接下来，鲁南制药致函魏某，要求其停止信托运作。
2019年12月5日，鲁南制药向山东省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起诉安德森公司，请求法院将安德森公司代持的股份还给鲁南制药。2020年4月3日，法院认定《股权代持协议》有效，临沂中院判决确认代持协议解除。
此判决内容不做评述，定性和法律适用很有意思：
此判决案由原为委托合同纠纷，后法院认为本案属于涉外民商事纠纷，依据法律适用法41条，适用了当事人协议选择（即双方同意适用）的中国法律。
2017年7月20日，恒德公司与安德森公司提起诉讼，要求法院就菩提树信托的处理作出裁判。
2017年8月21日，赵某2与凯伦BVI公司也向法院提起诉讼。法院决定两案合并审理。庭审时间延迟到了2021年的3月。
该案法官分析了双方专家证人意见，也考量中国公司法和信托法相关规定，认为：
第一，《代持协议》因违反《公司法》而无效，
第二，从资金来源分析，推定凯伦实业收购鲁信公司持有的鲁南制药25.7%股权的资金来源于鲁南制药原董事长赵某1，其为该部分股权的最终受益人。
第三，王某夫妇通过设立公司、信托方式将案涉股权转移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受托人的信义义务。
最终推定，嘉德公司和众志公司是为了受益人赵某2、凯伦新时代的利益而持有涉案股权，受益人有权追回这些股权。案涉股权的所有权人应为赵某2。
截至本次判决作出之日，原由安德森持有的鲁南制药、新时代医药公司以及生物技术公司的股份现 由两家香港公司持有。
问题与思考
此判决如何承认与执行？
尽管网上有很多关于此案的信息，但首先披露此案的信息来源于BVI法院判决，仔细看完此判决不难发现，信托和信托法的内容很少，实质是应该涉外股权、股权代持合同效力或股权确认纠纷。
本案中赵氏信托和菩提树信托应该都是跨境信托，信托设立与法律适用等问题如何解决？
此案不仅是大陆业内热点话题，台湾学者及实务法律同仁也非常关注，臺灣國際私法研究會秘書長、華嚴法律事務所律師賴淳良律师为此提出了 值得探讨的几个法律问题：
1、 外国法院判决确认该国某一公司股权之真正权利人，并经确定。判决理由中认定某一次股权转让行为之效力，该外国确定判决之理由，就所认定该次股权转让行为之效力，是否具有既判力或争点效?
2、 外国公司股权转让之效力，应适用法人内部事项之选法规则，或是动产依所在地法之选法规则，决定应适用之准据法?
3、 公司股权之所在地，是否以股权交易完成后，应向公司提交办理股东名册登记地为所在地?如果办理或保存股东名册之公司机构，座落两个以上之国家时，如何决定所在地?
4、公司股东死亡，股权之移转应适用何项选法规则?是继承的选法规则，或是股权移转登记的选法规则，或是遗产管理所在的选法规则?
5、受託人执行信託事务之义务，是否适用依法律行为而生之债的选法规则?
6、信託财产移转的效力，应适用何项选法规则?
研讨本案的意义
此类跨境信托案例对实务、研究、司法和立法有重要意义。
信托实务显示，几乎所有赴美上市公司及香港红筹上市的公司基本上都设立境外信托。境内非上市公司股权通过境外公司收购模式，将境外公司股权设立境外信托。这些已设立信托存在诸多法律问题。
从学术层面讲，学术往往是专业性研究，一个跨境信托具体实务案例需要信托、婚姻家事和国际私法等各领域参与，需要做交叉学科研究。
就司法层面看，首先面临的是管辖受理、法院内部审理分工和审判人员业务提高等问题。
几年前，无论在北京、福建、陕西、湖南等省律协给业内律师讲课，还是去年给北京各级法院家事法官现场培训时，我们一直认为：此跨境信托和国内家族信托已经出现纠纷，未来5至10年会大量出现。一旦起诉到法院，将给司法实务带来巨大挑战，因为家族（民事）信托纠纷不再是单纯商事纠纷，也不再是纯国内普通民事纠纷，如在中国境内对境外家族信托提起诉讼，法院能否管辖受理是最大难题。即使立案受理，那么下一步是由审理家事与涉外婚姻家事的民一庭审理？还是由处理商事纠纷的民四庭审理？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难题。
实际上，近年来国内法院也受理越来越多的商事信托纠纷，司法实务显示：相当多法官缺乏信托理论的知识储备，习惯于以《合同法》等理念审理信托纠纷，远远背离信托本源。家族信托比商事信托内容更复杂，不仅要有信托理念，家事法理念也不可缺。跨境信托纠纷还需具备国际私法基础，对司法人员综合法律理论功底要求更高。
在立法层面，我们已启动了涉外民事关系法律适用法法典起草，此法典草稿中信托法律适用条款设计离不开具体实务案例讨论
相关专家学者和法律同仁关于此案的分析和观点，以及会议的视频回放，我们已根据研讨会发言整理了综述，详见下期公号文章。
往期回顾
Review of previous periods
●第二十二期 （新西兰）“承信家事与财富管理、传承沙龙”综述
●第二十一期（西雅图） “承信家事与财富管理、传承沙龙”综述
●“聚焦国内家族信托被武汉中院强制执行第一案”|第二十期沙龙综述及视频回放
●第十九期 “承信家事与财富管理、传承沙龙”综述●综述|第十七期 “承信家事与财富管理、传承沙龙”综述、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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