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入死第十二讲 ⑧《丹道法诀十二讲》第一章

编者按：胡孚琛教授，男，1945年12月生于河北省吴桥县。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主要学术专长是道家与道教文化，现从事中国哲学研究。1980年，胡孚琛教授接受钱学森院士关于调研佛、道二教的修持法诀，为人体科学作贡献的嘱托，破涉江湖、遍际山林、亲赴康藏、出入禅密，历时30年。终于完成了丹道、禅宗、密宗的调研任务，于2009年9月将80万字的《丹道法决十二讲》（三卷书）交到钱老手上。转载此文，仅供参考，不代表公众号观点。

出生入死第十二讲 ⑧《丹道法诀十二讲》第一章

第八节人是形、气、神的三重结构体

道学把人的身体分为三个层次，即由躯体结构、生命结构、心理结构三重结构组合的人体观，内丹家简称之为形、气、神。人体的三重结构是相互交通、相互联系、相互转化的统一体，它们共同承担着人的生命运动和心灵运动，人体是一个远离平衡态的向整个宇宙开放的自组织系统。在人体的三个层次间，存在着不停的物质、能量、信息交换和心灵反馈。人体的三重层次结构有着稳定的生命节律，如体温、脉搏、血压、内分泌、脑电等“生物钟"，这些生物钟节律和字宙的根本节律是密切相关的。

道学将人体看作形、气、神三重结构的思想，由来尚矣。《管子·内业》云：“凡人之生也，天出其精，地出其形，合此以为人。”“精也者，气之精者也，一物能化谓之神。”这就涵盖了形、气、神三个层次。《淮南子·原道训》曰：“形者，生之仓也，气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位则三者伤矣。”这就是说，气是联系着形和神的中间层次，气既能聚而成形"，又能化而为神，是人体含有高度信息量（负熵）的能量流，人的生命活动是由气来维持的，故称之为人体的生命结构。丹道修炼首重炼气，因炼气等于既炼了形又炼了神，内丹家这种先从人体的生命结构入手的修炼方法称作“命功”。

佛法之修炼，多从人的心灵入手，全真道北派亦将其纳入丹道的修炼程序，称作“性功”。内丹家修炼命功和性功的目的，还是在于从根本上改变身体的素质。中国传统文化的儒道释三教，都是把自己的修养实践和功夫境界落实到身体上。《孟子·公孙丑上》云：“志者，气之帅也，气者，体之充也。”他所谓体、气、志，实亦即道学的形、气、神三个层次。《孟子》及《五行篇》等认为儒学的道德实践、养心养气功夫，必能使人的躯体为之“生色”，具有圣人和君子的威仪，此之谓“践形"。儒学对“威仪”之理解，可见《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载："有威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象谓之仪。"“君子在位可畏，施含可爱，进退可度，周旋可则，容止可观，作事可法，德行可象，声气可乐，动作有文，言语有声，以临其下，谓之有威仪。”因之可见儒学之“知言养气”、“仁义礼智根于心”，是通过养气的命功，将自己的身体变成道德化的身体。佛法力主“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以人体为四大假合之物，可通过与佛心心相印的修炼明心见性，将自己的身体变为精神化的身体，谓之智慧身。道学通过性命双修，追求形神具妙、体道合真的真人境界。

真人将自己的身体高度自然化，并进一步与道一体化。《庄子·大宗师》云：“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人不拒，倘然而往，惱然而来而已。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损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忘，其容寂，其额额，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这种真人，即是身体与宇宙的根本节律相和谐，真正同道一体化的人。

人的“躯体结构”，也就是“形”，是由碳、氢、氧、氮、钙、磷等元素组成的，属于物质的层次。躯体结构的头、肢体、腑脏等器官和血、淋巴等体液，相当电脑的硬件，人体的生化反应、信息传递、新陈代谢都要在人的躯体结构中进行。人的“生命结构"，也就是“气"，是含有高度信息量的能量流，是人体的生理机能，相当于电脑中某些固定的软件和接通电力。人体有了气，就有了生命，其植物神经就可进行新陈代谢的生化反应，就像电脑接通电源后许多软件固定程序激活，处于待机状态一样。人的形体中的精华称作“精”，亦即“阴精”，生命的动力称作“气"，或曰“阳气”，精和气都有先天和后天的区别。

人的心理也是有结构的，它是一种过程的秩序，是一种有着超微结构的高度有序的灵子流。人的“心理结构”，也就是“神”，即是人的心灵，包括人的感觉、思维和智慧，相当于电脑的使用者下达的程序指令。心理结构是人体的最高层次，心灵是人体生命的主宰，人有了心灵才能真正活起来参赞天地之化育，就像电脑有了使用者开机下达指令才能正常运转一样。《黄帝内经·阴阳应象大论》讲“阳化气，阴成形”，阳指“阳气"，阴为“阴精"。从现代生理学的观点看，气化过程即机体的异化作用或分解代谢，它包括体内组织成外的分解和能量储备的运用，为机体提供生命活动的能量以满足同化作用的需要。成形过程即同化作用或合成代谢，它摄取外界的物质构成自己的躯体赖以生存的精微物质（阴精），便是人体同外界进行物质和能量交换的新陈代谢过程。

阴精来自于各种食品、水、空气、阳光，称之为“五味”，是人体生命的基础是人体营养物质的精华。阳气是人体的生理机能，是生命的主要标识，它是由阴精产生的，但要靠阳气来维持人体各器官的运动新陈代谢并温养全身，阳气还可调整人体适应环境并抵抗外邪。《黄帝内经·生气通天论》讲“阴者，藏精而起亟也，阳者，卫外而为固也”，就是说阴是内藏“精”而供“气”的来源的，阳是卫外邪而固守阴精的。人体的形、气、神之间不仅是形和气有双向互动的作用，而且形神之间、神气之间也都有双向互动的作用。

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的躯体，都是充满生机的自组织系统，这种自组织系统中的各种元素，具有自我排列、自我复制、自我修复、自我维持的功能。人体的三重层次结构有着共同的生命节律，这是生命的时间本质在人体里的体现，是生命的时间特征。自组织系统都有稳定的动态结构，都有一个从低级到高级的演进过程，其低层次的元素受高层次的功能控制，并可在一定条件下重新组合成新的组织。人与自然界、人与社会是一个密切联系的统一体，系统越复杂，功能越高级，其组织系统越存在最简洁的统一性原则。遗传基因编码的随机突变是低层次的分子运动，它必然受高层次演变趋势的制约。

由于自然界普遍存在的随机性，才产生出动力学上的不可逆性，才出现了单向流逝的时间箭头，才有了开放和创新，才有了自发的活性。在这个意义上说，随机性决定了选择性，偶然性决定了必然性，混沌决定了秩序的不可逆性，静止决定了运动，不连续性决定了连续性，突变决定了进化，这就是道学的时间观。时间是节律化、算术化了的空间，是心灵在空间里的扩散和流逝，时间的不可逆性是人在宇宙中存在的基础，是一切生气勃勃的创造性的源泉，是人的生命特征。

信息是时间（自由信息）和空间（東缚信息）的耦合，时间就是信息流，是宇宙演化的秩序，是灵子的创造冲动状态。这种灵子流的创造冲动是一切生命现象的根本原因，是人类意识的基础，人体的三重层次结构都因时间的不可逆性带来无穷的活力。自然的自发活性与多元开放特征，在人身上获得最大体现，人类生命的多样性和特殊性，人的创造性和发展前途，对未来是开放的、非线性的和难以完全预知的。

人的躯体结构据估算约有100多万亿（一说1亿亿）个细胞组成，细胞大小和成分不同，一般说每个细胞含2万种不同的蛋白质，每种蛋白质又有5万多分子。这就是说，每个细胞中蛋白质的分子数至少有1亿个，人体中的水、无机盐、线粒体、三磷酸腺苷（ATP）、激素、微生物的数量就更庞大了。除了心脏、脑和牙齿的细胞不能随时更新以外，一般说每个细胞的寿命仅有一个月左右，并且包括心脏、脑在内所有细胞的组成部分都在变化着，每个人的躯体结构实际上经过10年都会更替一新。

仅就人的心脏而论，一个80岁老人一生要跳动30多亿次，每天消耗的能量足以抬起一吨重物，其他如肾脏、肝脏、肺脏的工作量也是惊人的。人体细胞中的分子都处在无休止的碰撞状态中，并根据肾上腺素、甲状腺素、睾丸素、胰岛素等内分泌激素传递的信息调整着躯体的运转，从外界摄取物质、能量和信息。植物和某些微生物只要从外界摄取水、二氧化碳和一些无机离子便可存活，不需从其他生物摄取营养，因此称为“自养生物”。然而生物越高级，越要与其他生物共生共存，对自然环境依赖越大，它们需从其他有机生物中摄取营养，而不需要自己制造这些有机成分。

人的躯体所需要的含有多种氨基酸的各类蛋白质、多种维生素、无机盐、碳水化合物等都需要通过食品摄入，如果缺少某种维生素或微量元素如钙、磷、氯、钾、钠、镁、铁乃至极微量的锌、硒、铜、钼、钻、碘、锰、硼等，都会危害人体的健康。人体中的松果体、脑下垂体、甲状腺、副甲状腺、胸腺、肾上腺、胰腺、女子卵巢、男子睾丸皆是内分泌集中的地方，它们分泌的各类激素对生命运动极为重要，是调整人体细胞、器官和心理层次的信使，内丹家就是以这些内分泌集中的部位（关窍）进行修炼的。

顺便提及，中国先民可能是世界上最早进入农业社会的民族，我们的先民大多是吃素的，直到近代肉食率尚比世界各国为低。《左传·庄公十年》载曹刿晋见鲁庄公时其乡人劝他“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称统治者为“肉食者”，可知中国人历代仅有贵族食肉。现在城市里的孩子在幼儿园随保姆长大，进入社会后多和陌生人打交道，由于缺少运动、营养过剩、热量消耗偏低出现肥胖症、龋齿病及高脂肪食品诱发的心血管病、脂肪肝和癌症。这些状况都是我们的祖先所没有的，因之我们的身体也还没进化出有效的应对机制。

高血脂的人和肥胖的人易患动脉粥样硬化，糖尿病的发病率也是胖人高于瘦人，并且患者血脂水平也高。为了预防动脉粥样硬化等病，商业市场大力推销低胆固醇、低脂肪的食品谋利。其实你尽管吃一种完全不含胆固醇的膳食度日，你的血液脂蛋白中照样会有大量胆固醇。这是因为血液中的胆固醇并非来自食品，而是自己的身体会代谢出胆固醇，问题的要害是如何防止身体过量制造它，特别是改变它沉着在血管壁上的倾向。这需要我们借鉴祖先的经验，进行整个食品结构和生活方式的调整。佛道二教倡导素食，其中本有极为高深的科学道理，非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眼下在现代社会如何在心理上和生理上向远古的祖先回归呢？只有学道和修道。

现代唯物主义哲学的老前辈、法国启蒙思想家拉美特利（1709 ~1751）主张物质是唯一的实体，他断言“人是机器"，人比动物“多几个齿轮”，摒除其受时代局限的机械论倾向，“人是机器”的论断仍然是一种可贵的比喻。如果我们把“气”（动力）和“神”（指挥系统）的层次考虑在内，在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下，人是一架何等精美的“机器”呵！情绪的干扰（神），微循环系统和内分泌的错乱（气），人的大脑、心脏、内耳、颈椎等几个关键部位哪怕有几个小零件的缺失或小齿轮的移位，就足以使人体生命进入濒危状态。

据我所知，人的颈椎出现错位等疾患，特别是枢椎旋转半脱位（RAS），会造成脑供血不足、脊髓空洞症、偏头痛、帕金森氏症（震颤麻痹）、眩晕症、肌无力症、抑郁症、小儿痴果、神经性耳病、复视、失眠，心动过速等上百种疾病，这个病因是很容易被医生们忽视的。人的内耳骨迷路（耳蜗、前庭、骨半规管）和膜迷路（翊管、球囊、椭圆囊、膜半规管）、听小骨等器官受到过度刺激出现发炎、积液、水肿、血管痉挛、出血等，都会引起眼球震颤、眩晕、身体姿势失去平衡等恶疾而猝倒。特别是膜迷路积水，会出现两眼昏涨，觉得天旋地转、恶心、呕吐、心慌、出虚汗、晕倒，这种耳前庭积水眩晕称作美尼尔氏综合征，可真够你受的。

当今社会人们把戴眼镜、配助听器、耳塞式“随身听”、佩带手机电话和手提电脑、染头发、涂抹化妆品、服食催淫药、在体内安装金属等器官，当作司空见惯甚至十分时尚的事，生产厂家将这些产品鼓吹得有利而无害，这都应该用道学的思想谨慎权衡利弊而适当节制。社会环境变了，人是和社会的自然生态及人文生态共生的物种，但危害人群的多种过敏症也流行了起来，过敏症时代的到来恰恰反映了人类对这种外部环境的不适应。脑血管病、心脏病、痴呆症、癌症、糖尿病、感官功能疾患等，几乎都和人体这部精美机器在形、气、神三个层次上的失调有关。

葛洪《抱朴子内篇》述道学养生之要，诚形体不可过劳，七情不可过伤，欲望不可过高，人之于饮食起居之享受，名利色权之贪求皆不可超过限度，否则在平日不经意地极劳、极乐、极悲、极思当中，就会种下祸根，晚来发为恶疾绝症，误了自己性命。《红楼梦》第三十四回，林黛玉因用情太过，接到晴雯送来贾宝玉给她的两块旧手帕，体贴出其中意思，“不觉神魂驰荡"，遂不避嫌疑忌讳在上面走笔题诗。“林黛玉还要往下写时，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美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起"。

我辈生活在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每日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干缘诱其欲，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优其智之所不能，欲求健身延龄，可不慎欤！事实越来越证明，人要好好活下去，就得听从老子《道德经》的教诲。

我们的一生都驻在同一个躯体之中，但躯体中的分子、原子因新陈代谢活动有条不紊地被取代，肉体不断成长、成熟、衰老直至死亡。人的躯体结构、生命结构、心理结构都必须相互交换信息，都必须同外界进行信息交换，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人的精、气、神三者是互相影响、互相转换、互相统一的。人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是有灵性的，人体的每个器官都存在感觉和记忆的潜力。《黄帝内经·灵兰秘典论》云：“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肺者，相傅之官，治节出焉。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

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膻中者，臣使之官，喜乐出焉。”“肾者，作强之官，伎巧出焉。”在道学看来，人的心理包括思维和情绪，不仅是脑的功能，而且也是腑脏的功能。肉体是心灵的载体，肉体的疾患也会改变心灵，心灵控制肉体，心灵的异常更能伤害肉体。当前社会竞争日趋激烈，人际关系更显紧张，每个人都面临着巨大的精神压力，诸如商场惨败、官场失意、生活无保障、家庭不和、感情破裂、精神颓废等刺激损伤了自己的心灵，都会造成越来越多的心因性疾病。这种心因性疾病也叫心身病，是指那些心理因素在发病和病程演变中起主导作用的身体疾患。

心身病的范围十分广泛，其中包括原发性高血压、冠心病、心律失常、心因性昏厥、胸闷、心悸等心血管病；支气管哮喘、消化性溃疡、慢性胰腺炎、溃疡性结肠炎、厌食等呼吸及消化系统病；头痛、眩晕、痉挛、神经痛、抽动症、瘙痒、青光眼、视力疲劳、多汗症、牛皮癣、斑秃、白斑、萎缩性皮炎、歇斯底里、味觉异常等神经系统病，其他如肥胖症、糖尿病、类风湿关节炎，癌瘤等皆和心理因素密切相关。此处列举的仅是诸多心身病中的一小部分，由此兴起的心身医学也日益引起人们的重视。近些年还有一个专门研究人的行为、神经、内分泌功能和免疫系统相互作用的新学科兴起，称作“精神免疫学"，这都是中国古老的道学思想在西方现代医学中的反响。现在抑郁症患者在社会上愈来愈多，这是很令人担心的。道学中形、气、神三重结构的人体观，应当作为现代医学的指导思想，从而开发道学的智慧为人类造福。

同时，人的心理结构，其中包括人的道德情操，人的爱心和善心，都会深刻地影响着人的躯体结构，心灵和肉体是密切相关的。心善则体善，心美则体美，这就是“仁者寿”的道理。道学声言“天道自然，人道自己”，人是自己吉凶祸福的主人。爱心和善心是双向的祈福，爱人即爱己。如果你亲眼看到一个被诊断为身患绝症的病人在最后几年一心向善，把爱心贡献给社会，把财富施舍给公益事业，而绝症却消弭于无形或延长了生命，你才真正懂得了“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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